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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
第三十四章同行
回到竹楼时,天边已泛起朦胧的灰白。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晨雾弥漫的山林,谁都没有说话。昨夜的冲突、绝望的揭露、以及那个关于“蚀蛊花”的沉重决定,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在两人之间,却又将他们前所未有地紧密联结。
阿泐径直走到火塘边,沉默地生火,烧水,准备草药,为顾觉换药。他的动作依旧精准,只是比平时更沉默,低垂的眼睫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顾觉坐在竹席上,配合地伸出脚。伤口恢复得不错,肿胀已消,只余下深紫色的瘀痕和缝合般的隐痛。阿泐冰凉的指尖涂抹药膏时,顾觉能感觉到他指腹细微的颤抖。
“还疼吗?”阿泐忽然低声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这是自洞窟回来后,他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顾觉摇了摇头。“好多了。”
阿泐没再说话,仔细地包扎好伤口,然后起身去准备简单的早饭。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完那碗味道依旧古怪的糊状物。气氛凝滞,却又不同于之前的冰冷隔阂,而是一种……风暴过后的、精疲力尽的平静,以及潜藏其下的、暗流涌动的决意。
饭后,阿泐开始收拾东西。他拿出一个比平时进山更鼓胀的背囊,仔细检查着里面的药粉、药膏、骨匕、短刀,还有那串银饰和顾觉送的竹铃铛。他将几包用油纸密封的、气味刺鼻的粉末单独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又往怀里塞了一个小巧的、颜色暗沉的皮囊,里面似乎装着液体。
顾觉看着他一连串熟练而凝重的动作,知道他在为寻找“蚀蛊花”做准备。那绝不是什么轻松的旅程。
“需要我准备什么?”顾觉开口问道。
阿泐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说:“养好你的脚。别拖后腿。”
语气依旧是冷的,但顾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不再是纯粹的排斥,更像是一种……带着关切的警告。
顾觉没再追问,只是默默活动了一下脚踝,感受着那逐渐恢复的力量。他知道,阿泐说得对,他必须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接下来的路,容不得半点闪失。
接下来的两天,顾觉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复健上。他在竹楼附近缓慢行走,尝试着负重,甚至跟着阿泐学习辨认几种最基本的、用于驱虫和解毒的草药。他学得很认真,不再带有之前的抵触或敷衍,而是真正地将这视为生存的必要技能。
阿泐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但不再刻意避开顾觉的视线。他偶尔会指点顾觉一两句草药的特性,或者在他练习行走时,默不作声地跟在几步之后,像是在随时准备出手。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的默契。不需要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似乎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顾觉掌心的“核痕”变得异常安静,心口的母蛊也传递着一种平稳的、近乎蛰伏的搏动,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第三天清晨,顾觉的脚伤已基本无碍,只是剧烈运动时还会有些许酸胀。
阿泐将收拾好的背囊背在肩上,看了一眼站在竹楼门口的顾觉。晨光中,顾觉的脸色比刚来时粗糙了些,眼底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沉毅和……某种破釜沉舟般的亮光。
“可以走了?”阿泐问。
顾觉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脚:“没问题。”
阿泐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走。顾觉深吸一口气,紧紧跟上。
这一次,他们的方向不再是寨子附近相对安全的区域,也不是瘴气谷那条充满诡异生物的小径,而是朝着更深、更杳无人迹的西北方向行进。
山路愈发崎岖难行,林木也变得更加原始和茂密,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带着腐殖质气息的味道,各种奇形怪状的藤蔓和蕨类植物纠缠在一起,几乎无处下脚。
阿泐走在前面,步伐轻捷而稳健,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他时不时会停下来,观察地上的痕迹,或者侧耳倾听林中的动静,然后用短刀在树干上留下不起眼的刻痕作为标记。
顾觉紧跟其后,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大意。他能感觉到,越往里走,周围的环境就越发显得……古老而危险。一些他从未见过的、颜色艳丽却形态狰狞的昆虫在枝叶间爬行,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低沉而陌生的兽吼,让人头皮发麻。
晌午时分,两人在一处溪流边稍作休息。
阿泐从背囊里取出干粮和水囊递给顾觉,自己则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清水喝了几口,又仔细清洗了脸上和手上的尘土。
顾觉吃着干硬的肉干,目光落在阿泐清洗时微微敞开的衣领处。那里,那枚“蛊核”依旧沉黯地贴着皮肤,看不出任何异常。但他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是随时可能爆发的致命危机。
“还有多远?”顾觉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
阿泐直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望向西北方那更加浓密阴郁的山林,眼神深邃:“照这个速度,至少还要两天。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凝重起来,“前面会经过‘蛇藤林’和‘迷魂沼’,都不好走。”
蛇藤林?迷魂沼?光是听名字,就足以让人心生寒意。
顾觉的心沉了沉,但没有表现出丝毫退缩。“你之前……去过?”
阿泐摇了摇头,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没有。只在外围探查过。记载里说,‘蚀蛊花’生长在‘万蛊冢’附近,那是历代蛊师最终……归寂之地。寻常人,甚至普通蛊师,根本不敢靠近。”
万蛊冢。归寂之地。
这些词语,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砸在顾觉心上。他终于明白,阿泐所说的“希望渺茫”和“极其危险”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闯入一片被死亡和强大蛊毒笼罩的禁区。
“怕了?”阿泐似乎察觉到他瞬间的沉默,转过头,黑眸平静地看着他。
顾觉迎上他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怕有用吗?”
阿泐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那平静无波的眼底,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什么,随即转开视线,重新背起背囊。
“休息够了就走吧。天黑前要穿过前面的‘蛇藤林’。”
两人再次上路。
越往西北方向,光线越发昏暗,仿佛永远处于黄昏时分。周围的树木变得扭曲怪异,树皮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黑色,上面缠绕着无数粗壮如儿臂、颜色深紫、表面布满诡异鳞状斑纹的藤蔓——这就是“蛇藤”。
这些藤蔓并非死物,它们如同沉睡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悬挂、盘绕,偶尔会极其缓慢地蠕动一下,散发出一种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
阿泐的脚步放得更轻,更缓。他示意顾觉跟紧,并且尽量不要触碰到任何藤蔓。
“蛇藤有弱毒,被缠上会很麻烦。”阿泐压低声音解释,“它们的汁液会让人产生幻觉,力气稍差的,会被活活勒死。”
顾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跟在阿泐身后,在盘根错节的蛇藤缝隙间艰难穿行。他能感觉到那些藤蔓仿佛有生命般,在暗中“注视”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突然,走在稍前方的阿泐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瞬间紧绷!
几乎同时,顾觉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一根粗壮的蛇藤,如同苏醒的毒蛇,正悄无声息地从上方垂落,藤蔓顶端如同张开的蛇口,朝着阿泐的后颈猛地噬去!
“小心!”顾觉想也没想,猛地将阿泐往自己这边一拉!
阿泐被他拉得一个趔趄,与此同时,那根蛇藤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啪”地一声抽打在旁边一棵怪树的树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冒着丝丝白烟的痕迹!
一击落空,那蛇藤仿佛被激怒,如同活物般在空中一扭,再次朝着两人席卷而来!速度比刚才更快!
阿泐眼神一厉,反手抽出短刀,刀光一闪,精准地斩在那蛇藤的中段!
“嗤——!”
一股暗紫色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汁液从断口处喷溅而出!
被斩断的蛇藤如同受伤的巨蟒,疯狂地扭动抽打,发出啪啪的声响,另一截则迅速缩回了浓密的树冠之中。
而溅出的汁液有几滴落在了旁边的树叶和地面上,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起阵阵白烟。
顾觉看着那被腐蚀的痕迹,心头一阵后怕。若是刚才阿泐被缠住或者被汁液溅到……
阿泐甩了甩短刀上沾染的紫色汁液,脸色冷峻。他看了一眼被顾觉紧紧抓住的手臂,又抬眼看向顾觉,黑眸深处情绪翻涌,最终却只是低声道:“没事了。走。”
他挣开顾觉的手,继续前行,只是脚步比之前更快了些。
顾觉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抓住阿泐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臂那纤细却紧实的触感,以及一瞬间传递过来的、细微的颤抖。
他抿了抿唇,不再多想,立刻跟上。
经过这个小插曲,两人更加谨慎。在阴森诡异的蛇藤林中又穿行了近一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终于走出了那片被死亡藤蔓统治的区域。
前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笼罩在灰白色迷雾下的沼泽。
迷魂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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