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封情书

　　流言像初夏田埂边的野草，不知从何处萌发，却借着风势，悄无声息地便蔓延开来。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苏默。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像水面下暗涌的波纹，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起初是去食堂打饭时，偶尔会有几道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带着探究，或者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接着是课堂上，当他起身回答问题时，后排会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意味不明的低笑；甚至在文学社，平时几乎不与他交谈的社员，也会在他和林晚晴同时出现时，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听说没？林晚晴和苏默……”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他？怎么可能……”

　　这些破碎的、像蚊子哼哼般的议论，总是趁他不注意时钻进耳朵，等他刻意去捕捉时，又倏然消失，只留下满心的惶惑与不安。

　　苏默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推到了聚光灯下，无所适从。他习惯了阴影，习惯了沉默，习惯了作为一个不被注意的背景存在。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关注”，让他如芒在背，步履维艰。他下意识地想要退缩，更加刻意地避开可能与林晚晴单独相处的场合，走路时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粒无人可见的尘埃。

　　这天中午，在二食堂拥挤的窗口前，苏默正低头盯着自己饭盆里简单的青菜和米饭排队。忽然，他清晰地听到旁边队伍里两个女生的议论。

　　“诶，你看，那就是苏默吧？”
　　“嗯，中文系的，听说家里挺困难的……”
　　“林晚晴怎么会跟他……是不是搞错了？”

　　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食堂里，却像针一样扎进苏默的耳膜。他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握着饭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一种混合着难堪、羞耻和巨大恐慌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能感觉到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审视、怜悯，或者嘲弄。

　　他再也无法忍受，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饭也顾不上打，端着空饭盆匆匆离开了食堂，将自己重新藏匿于宿舍那片狭小、却能提供短暂庇护的空间里。

　　而与苏默的惶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晚晴的平静。

　　那些风言风语，她自然也听到了。同宿舍的女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排练合唱时相熟的女伴也笑嘻嘻地打趣过她。面对这些试探，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用一种近乎坦然的姿态应对。

　　“苏默同学吗？”她会微微笑着，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他文学功底很扎实，见解也很独到，是个很有思想的同学。”

　　她将所有的暧昧猜测，都巧妙地引导向了“才华”与“思想”的层面。这种不置可否却又落落大方的态度，反而让一些无端的揣测失去了滋生的土壤。她没有因为谣言而疏远苏默，在文学社讨论时，依旧会认真地听取他的意见；在图书馆遇见，也会如常地点头示意。

　　这天下午，在现代汉语课的课间，苏默正独自坐在角落，试图将那些扰人的议论屏蔽在外，一本厚厚的《古代汉语通论》几乎将他的脸完全挡住。

　　“苏默。”

　　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开。他浑身一僵，几乎是机械地、缓慢地将书本往下挪了挪，露出了那双写满慌乱的眼睛。

　　林晚晴就站在他的课桌旁，手里拿着上次那本浅蓝色的文件夹。周围似乎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或明或暗的目光，都悄悄地聚焦了过来。

　　苏默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血液一股脑地涌上头顶。她怎么……她怎么在这么多人面前来找他？

　　“关于你那篇《归航》，”林晚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周遭微妙的气氛，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像是在进行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学术交流，“语文教研组的陈老师看了，觉得结尾部分可以再强化一下个人感悟与时代背景的勾连，让我把这个意见转达给你。”

　　她将一张对折的便签纸放在他的课桌上，动作自然流畅。

　　“你看看，如果觉得有道理，可以再修改润色一下，稿子暂时还在我这儿。”她补充道，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或闪躲。

　　原来……是为了征文的事。

　　苏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但心脏依旧跳得厉害。他慌乱地点点头，手指颤抖地拿起那张便签纸，看也不敢看她，低声道：“……好，谢谢。”

　　“不客气。”林晚晴说完，对他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整个过程从容不迫，坦荡得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普通的工作传达。

　　然而，就是她这份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坦然与镇定，像一块投入苏默心湖的巨石，激起了远比那些流言蜚语更强烈的波澜。

　　她不怕。
　　她不怕别人的目光，不怕那些闲言碎语。
　　她甚至，用这样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走到了他的面前。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有因为她带来的困扰而感到的愧疚，有被她这份勇气所震撼的悸动，更有一种……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名为“希望”的星火，在心底悄然复燃。

　　他紧紧攥着那张便签纸，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

　　风起于青萍之末。谣言虽已生，但那个处于风暴眼中的女孩，却用她自己的方式，为他撑起了一片无声的、却无比坚定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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