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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先生躺赢
当天的救治工作终于在黎明前告一段落。
中原中也拖着疲惫的小身板,独自坐在分配给他们的帐篷外一块冰冷的石头上,望着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他晃荡着两条够不着地的短腿,感觉自己像个被塞进大人衣服里的娃娃。
他并非沉浸在道德拷问中——十岁的孩子还没那么复杂的情感——而是在反复盘算着自己的选择,像数糖果一样数着这个体系的冷酷,想着该怎么用这份冷酷来让自己的信徒更多些。
毕竟,信徒多了,能得到的优待也会更多吧?
轻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森林太郎走了过来,在他身旁站定,没有看他,也同样望着远方。
“还在想刚才的事?”森林太郎的声音温和,听不出喜怒,与之前的紧迫截然不同。
中原中也身体微微一僵,赶紧摆出那套练习了很久的悲悯表情,小脸皱成一团,声音也故意放低,带着点委屈:“我……不知道,森先生。我觉得我做了该做的,但是……”
“你做出了选择。”森林太郎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稳,“一个……在当时情境下,符合逻辑的选择。”
“我……”中原中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刻意表现的干涩,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压力。
“是的,你放弃了拯救一个生命。”森林太郎坦然承认,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战报,“但你用节省下来的时间和精力,确保了至关重要的情报能够即时送达。这份情报,或许此刻正在挽救数十、甚至上百名士兵的生命,他们可能因此避免踏入致命的陷阱,他们的家人因此不必收到阵亡通知书。”
他微微侧头,紫眸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深邃莫测:“中也君,在你过去的世界里,生命无价或许是唯一的真理。
但在这里,在资源永远有限、时间永远紧迫的战场上,我们不得不进行权衡。拯救‘一个确定的、重要的未来’,往往优先于拯救‘一个不确定的、代价高昂的个体’。这不是冷血,这是……”
他顿了顿,吐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词,“……最优解。是为了在残酷的现实中,拯救尽可能多的人。”
中原中也听着,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翻个白眼。最优解?他当然懂,就像他知道要把最甜的糖果留到最后吃一样。但他讨厌被别人告诉该怎么吃糖。
他要的是自己决定哪颗糖最甜,而不是乖乖按别人说的做。
森林太郎这番私下里的冷静阐述,比公开的逼迫更让中原中也警觉。他没有强迫,只是在陈述一种这个地狱通行的、高效的逻辑。
这逻辑本身,对渴望掌控和效率的中原中也而言,确实具有一种黑暗的吸引力。
他确实在动摇,但并非因为负罪感,而是他发现自己其实挺喜欢这种算计的方式,比装模作样地当个悲天悯人的神子有意思多了。
这让他对自身神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或许,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或许,他真正的内核,与这套残酷的规则更为契合?
他当然知道自己性格有点傲慢,有点野心勃勃,甚至对周围几乎所有的人和事都感到厌烦。
但他一直以为,这些是可以在神子光环下藏起来的小毛病。而神子的核心,那拯救与守护的行为,必须是纯粹、平等、不容丝毫功利玷污的。
可刚才,就在他行使神子力量的关头,那份他以为被隔绝在外的功利心,竟然跑了出来影响他的判断和行动。
那个他努力扮演、并且某种程度上也相信自己就是的神子身份,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清晰、无法自欺的裂痕。
森林太郎敏锐地捕捉到了中原中也脸上那并非单纯负罪感的挣扎,那是一种信念被更强大、更现实的逻辑冲击后的茫然。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中也君,你此刻的感受,我明白。第一次面对这种抉择,无人能够坦然。”
他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中原中也的内心:“你在怀疑,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背离了神子的仁爱,怀疑自己是否变得……不再纯粹,对吗?”
中原中也猛地抬头,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被精准戳破伪装——尽管森林太郎理解得略有偏差——的惊愕,随即迅速垂下眼帘,掩饰其中真实的、被说中小心思的慌乱。
“但你想一想,”森林太郎继续道,“你选择拯救那三名士兵,难道不是希望情报送达,挽救更多人的生命吗?这同样是某种形式的‘守护’,只是这种守护,需要你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出最有效的选择。”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如磐石:“战争就是这样一个扭曲的放大器,它逼迫我们,将最美好的愿望,用最现实的方式去实现。
你所抗拒的并非愿望本身,而是实现愿望所必须面对的……现实重量。理解并驾驭这份重量,才是真正强大的开始。”
这番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中原中也心中那扇连接“现实”与“效率”的大门。
它将他心底还存有犹豫的潜在倾向完全合理化,甚至赋予了无懈可击的意义。
这种解释,某种程度上减轻了他因功利心而产生的负罪感,将问题提升到了一个更复杂、也更难以简单评判的层面。
森林太郎看着中原中也眼中翻腾的、不再仅仅是迷茫,而是掺杂了审视与计算的光芒,知道引导正在起作用。他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导师般的引导:
“这种在绝对理念与现实重量之间的感受,我见过太多,中也君。并非所有人都有勇气直面它,更有无数人在其中迷失,最终要么被理想灼伤,要么被现实吞噬。”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地锁定中原中也:“如果你因此而感到困惑,感到现有的道路无法承载你的力量……那么,跟在我身边。”
“我会教你,”他的话语如同许诺,“教你如何更清晰地看待这个世界的规则层次,教你如何将你的力量——这份源于大地、厚重磅礴的力量——更有效、更精准地运用出来。
不是为了束缚你,恰恰相反,是为了让你在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有能力去实现你真正想要的结果,让你所驾驭的力量,能够撬动足够分量的现实。”
“力量需要方向,迷茫需要灯塔。”森林太郎最后说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具穿透力,“而我,可以为你提供这些。好好想想吧,中也君。如果决定了,就明天上午来我的营帐里找我。”
这次,他才转身从容离去。
留下中原中也一人,小脸皱成一团,内心天人交战。
理性上,森林太郎的话很对他的胃口;但情感上,他讨厌被指挥。
可是森林太郎确实聪明,他或许就是那条能让他更快触及权力核心的捷径。
太宰治靠在帐篷门边,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看到了森林太郎话语中对中原中也潜在野心的精准撩拨,也看到了中原中也脸上那并非迷茫、而是权衡利弊的闪烁。
他看着那个蓝眼睛神子紧绷却暗藏兴奋的背影,原地纠结了一会,还是慢吞吞地走过去,在中原中也身旁停下,与他一起望着地平线。
“喂,”太宰治突然开口,“你看起来像颗被霜打蔫的小蘑菇。”
中原中也扭头瞪他:“你才小蘑菇!”
太宰治轻轻笑了一下,不再逗他玩,声音轻得像晨雾:“我认识一个……嗯,算是另一片土地的神吧。”
中原中也微微一动,侧目看向他,有些不解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从小的宗教环境让他丝滑地接受了同伴认识神明这个设定。
“那家伙有时候,会跟院子里进来的虫子和小鸟聊天,”太宰治想起在本田清身边的时光,语气里带着近乎怀念的平和,“他说一句,小客人就会叫几声。
再或者,他就突然抱怨哪条河里的某块石头太固执,不肯让路上的水顺畅流过去。我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看了总会发笑。”
中原中也皱了皱眉:“这神真闲。”
“听起来很没效率,对吧?”太宰治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分享秘密似的压低声音,“但他就是这样。明明有着力量,却还是会为了这种小事任性,会生活得很有仪式感,会在我装睡时故意讲很无聊的故事。”
他转过头,看向中原中也,鸢色的眼睛里带着清澈的、仿佛能映照人心的光:“你看,就连那样的存在,也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打磨成一件完美的工具。他会生气,会开心,会有偏爱,会……像个真正活着的、属于自己的存在。”
“殿下,你是荒霸吐的神子,脚下踩着的是包容万物的大地。”太宰治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是在陈述一个被遗忘的事实,“大地本身,就承载着一切——生机与腐朽,滋养与掠夺,它从不会为了追求单一的正确而否定其他可能。”
“所以,中原中也,”他最后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点近乎不管不顾的直白,“别那么急着把自己塞进别人设定好的最优解里。那也是很无聊的。”
说完这些,太宰治没再看他的反应,像是完成了一件随心所欲的小事,转身离开了。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
太宰治的话,像一阵不按常理出牌的风,吹散了些许森林太郎话语带来的、带有诱惑性的沉重感。
森先生给了他一个看似强大的、基于现实规则的行动框架;而太宰……则用他那种拐弯抹角的方式,点醒他不要迷失在对方设定的游戏里,提醒他保持自我。
这两种声音在他脑海中碰撞。
森林太郎的道路,高效、现实,充满权力的诱惑,似乎能最快地满足他掌控一切的野心。
但太宰的话,却让他对此产生了一丝警觉,以及对那种看似没效率却属于自身的任性状态,有了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清晰察觉的向往。
他看着太宰治离开的背影,又望向森林太郎消失的方向。前路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又露出了更复杂的分岔。
“真够麻烦的……”
而走回帐篷的太宰治,脸上那点温和的痕迹已经褪去,鸢色的眼眸深处沉淀着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依旧不认同森林太郎那套将一切都置于天平上衡量的最优解理念,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目的绝对正义。
而为了达成个人目的不择手段,那在他的认知里只是对集体功利主义的精致包装,与他从清先生那里感受到的、对每个生命个体的珍视与宽容截然不同。
但是,他无法否认,在亲眼目睹了森林太郎如何冷静地操控局面、如何精准地把握人心、乃至如何坦然地将所谓的现实的重量背负在自己身上之后,他对这个危险的男人,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敬意。
那是一种对觉悟的敬意。与那些伪君子不同,森林太郎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楚其中的罪孽与代价,却依然为了某个他所认定的更大目标,毫不犹豫地走了下去,并将这份沉重巧妙地转化为驱使他人前进的动力。
这种近乎冷酷的坚定,是太宰治目前还做不到的。
夜色彻底褪去,黎明到来。
森林太郎,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成功地将两颗极具潜力的棋子,更深地纳入了他的棋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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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玩笑的,其实还是森先生的影响比较大。
并且原作太宰治确实是尊敬森鸥外的,虽然说他不认同他的做事形式,并且被他伤害了,但是对于森先生,他还是保持着对待一个注定殊途的老师的态度。
所以我就保留了太宰对这种决策力的尊敬吧,嗯其实是因为我在思考他到底尊敬森鸥外什么的时候(毕竟织田先生都被他弄死了),我觉得应该是这种和他截然不同的东西,让他觉得可敬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