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世书

作者:Saro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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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4 章


      琥珀之城
      北境的残酷,并非只有一种面貌。
      离开了那片能撕裂魂魄的永冻心域,三人向东侧的山脉余脉迂回,踏入了一条被远古冰川切割出的巨大河谷。这里地势相对低洼,阻挡了部分自极北之地呼啸而来的致命寒风,竟勉强孕育出了一条生命的走廊。河谷两侧是覆盖着墨绿色耐寒苔原的山峦,谷底蜿蜒着一条早已冻得坚实、如同玉带般的古河道。
      这并非温和,只是一种更为缓慢、更为沉重的残酷。空气依旧冷得能凝滞呼吸,但不再蕴含那种直接攻击灵魂的法则力量。他们行走在及膝的深雪中,每一步都伴随着积雪压实的嘎吱声,在这片被遗忘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朔走在最前,步伐依旧从容。镜在他身侧微微浮动,过于凝实的存在感让他几乎像一个真实的人,只是风雪在触及他时,会悄无声息地湮灭,不曾留下半点湿痕。芥子跟在稍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评估着环境,身形在厚重的御寒衣物下依旧挺直、稳定。
      一连两日,他们都在这种单调而艰苦的跋涉中度过。直到第二日黄昏,河谷前方出现了一片突兀的、被低矮丘陵环抱的谷地。更令人惊奇的是,谷地中竟隐约可见一片建筑群的轮廓,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但几缕极淡的炊烟,正从中袅袅升起。
      “有人?”芥子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职业性的审慎。在这种地方出现聚居点,不合常理。
      朔停下了脚步,远眺那片谷地,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涟漪。他并未立刻回答,只是静静感受着。
      “时间……在那里睡着了。”镜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确认事实的平铺直叙。他抬起手,指向那片谷地,指尖周围的空间泛起微不可查的扭曲,“它的流速,与外界不同。”
      芥子立刻警觉:“是‘心域’?”
      “是,”朔终于开口,声音平稳,“而且,异常‘坚固’。一种向内收缩,不断重复自身的执念,形成了这片……琥珀。”他用了一个极其精准的比喻。那片谷地在他眼中,仿佛真的被一层无形的时间树脂包裹,将其中的一切凝固在某个永恒的瞬间。
      “要绕开吗?”芥子提出最有效率的方案。她的核心是守护团队抵达北境深处的目标,不必要的风险应当规避。
      朔却轻轻摇头,目光依旧锁定那片沉睡的谷地:“‘蚀’的味道……虽然很淡,但像寄生虫一样,缠绕在执念的根须上。它没有破坏这里,反而在加固它。”他顿了顿,看向镜,“若放任不管,这片‘琥珀’会越来越坚硬,直至将内里的一切彻底化为死寂的标本。而且,其中被困的生灵,其痛苦将在循环中被无限拉长。”
      镜的灵体没有任何波动,但周遭的雪片在靠近他时,下坠的轨迹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偏折,仿佛被无形的力场扰动。这是他无声的回应。
      “明白了。”芥子不再多言。朔的判断就是行动的方针。清除“蚀”的污染,化解心域,是使命,亦是责任。
      三人不再犹豫,向着那片被异常时间包裹的谷地走去。
      越是靠近,那种时间的凝滞感就越是明显。空气中的风似乎都变得粘稠,声音传入耳中带着一种古怪的延迟和沉闷。谷地的入口处立着一道简陋的木制牌坊,上面刻着三个已被风雪侵蚀得有些模糊的字——“归乡集”。
      名字带着期盼,此地却如同一个温柔的坟墓。
      他们踏入牌坊之下,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水膜,周身感受到一种轻微的阻力,随即消失。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但与外界的死寂雪原截然不同。
      归乡集内,是一片看似正常,甚至可以说是“祥和”的村落景象。木屋错落,街道清扫得颇为干净,虽然覆盖着雪,却并无荒废之感。村民们穿着厚实的棉衣,在街道上缓慢行走,彼此见面会点头示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统一的、温和而满足的微笑。
      然而,这种“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芥子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捕捉到了不协调之处。一个男人正拿着一把扫帚,在自家门口一遍又一遍地清扫着同一片早已干净的空地,动作、幅度、甚至每一次停顿的间隔,都分毫不差。一个妇人坐在窗边,手里做着针线活,但手中的针线永远在重复着同一个简单的动作,未曾真正缝制任何东西。
      他们的眼神,是空洞的。那脸上的笑容,仿佛是一张精心绘制、却毫无生气的面具,挂在空洞的眼眸之上,显得格外诡异。
      “他们在循环。”芥子低声道,声音冷峻,“行为模式固定,时间节点……似乎被锁定在短短的几天内。”
      朔微微颔首,他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无声地蔓延开,掠过每一栋房屋,每一个居民。“核心在那边。”他指向村落中央,一座看起来最普通不过的木屋。那里,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与执念,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支撑着整个领域的运转。同时,一股阴冷、粘腻的“蚀”的力量,如同藤蔓般缠绕在那执念之上,使其变得更加坚韧、排外。
      “是一位母亲。”镜忽然开口,他清澈的眸子映照着整个归乡集,仿佛看穿了所有表象,“她在等待。‘若时间不走,离别便不会发生’。”他直接道出了此地主人的执念核心。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从朔所指的那间木屋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几块干粮,脸上同样带着那种模式化的、幸福的笑容,走向路边一个正在堆雪玩的小孩,将干粮递过去,柔声道:“慢点吃,别噎着。”
      小孩接过干粮,咧嘴一笑,重复着说了句什么,然后继续低头堆着那个永远也堆不完的雪人。
      老妇人直起身,目光习惯性地望向村口的方向,那眼神深处,是即便在循环中也无法完全磨灭的、望眼欲穿的期盼。
      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那么自然。
      若非那精确到可怕的重复,若非那笑容下空洞的眼神,这几乎就是一幅理想的乡村雪景图。
      “她的儿子?”芥子推测。
      “嗯。”朔的目光落在老妇人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她将整个村落,连同她自己,都囚禁在了‘等待’的那几天里。‘蚀’放大了这种执念,让这个循环变得更加不可打破。”
      他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两位同伴,语气依旧淡然,却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这是一个向内封闭的牢笼,强行打破,会伤及其中所有被卷入的灵魂。”
      “我们需要找到‘钥匙’,引导她……自己走出来。”
      映照与侵蚀
      归乡集的寂静,是一种被填满的死寂。
      团队没有贸然靠近村落中央的木屋,而是在边缘寻了一处废弃的棚屋暂作栖身。棚屋远离循环的核心轨迹,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对这片脆弱领域的扰动。朔静立门前,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外面周而复始的景象,如同一位耐心的大夫在观察病灶的律动。
      “循环的周期,大约是七日。”芥子低声道。她已通过观察数个村民的行为模式,得出了初步结论。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双手抱臂,眼神锐利如鹰,“第七日黄昏,老妇人会到村口站立良久,然后循环重置。‘蚀’的力量……让这个周期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样精确,几乎无法从内部打破。”
      她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发现:“而且,它具有极强的排外性。任何试图改变固定行为模式的外力介入,比如阻止那个男人扫地,或者与村民进行超出循环内容的对话,都会立刻导致整个领域的时间倒流,重置到某个固定起点。更麻烦的是,介入者本身也可能被卷入,被迫重复某段行为,甚至出现短暂的记忆空白。”
      这意味着强行干预不仅徒劳,还可能让自己也陷进去。
      “需要理解她执念的根源,找到那个能让其自我瓦解的‘真实’。”朔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紧迫,“镜。”
      无需多言,镜微微颔首。他向前飘出几步,清澈的眸子完全锁定了远处那位刚刚给孩童分发完食物、又习惯性望向村口的老妇人。他并未施展任何惊天动地的神通,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而,在他的灵体深处,那司掌“映照真实与虚幻”的权能被无声地推至极限。他不再仅仅映照眼前的景象,而是试图穿透那层层叠叠的时间壁垒,去触摸支撑这一切的、那颗充满了无尽等待与悲伤的心。
      瞬间,镜的灵体周遭,光线开始发生诡异的偏折。他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透镜,将整个归乡集的时光流影都吸纳、折射。无数细碎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如同洪流般向他涌来——炊烟升起的弧度,雪花飘落的轨迹,村民脸上凝固的笑容,以及那深藏在循环之下,老妇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期盼与恐惧。
      这并非温和的探知。那被“蚀”所加固的执念领域,如同布满尖刺的堡垒,抗拒着任何形式的窥探。强行映照其核心,等同于用自身灵性去撞击一块被时间冻结的、无比坚硬的琥珀。
      渐渐地,镜那原本凝实如玉的灵体,开始变得有些……通透。并非虚弱时的闪烁不定,而是一种仿佛被无形砂纸反复打磨后的“磨损感”。更令人心惊的是,在他灵体表面,尤其是双臂和背部,开始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蜿蜒的白色纹路。那纹路不似裂痕般狰狞,却更像古老瓷器上历经岁月侵蚀而产生的“开片”,或是冰层内部因巨大压力而形成的微小冰裂,带着一种残酷的、静态的美感。
      朔的视线从村落收回,落在镜的身上。他没有出声阻止,眼神平静无波,但那深邃的眼底,却映照出镜灵体上每一道新生的纹路。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了半分。
      片刻之后,镜周身的异状缓缓平息。他收回目光,转向朔,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她在等待征战未归的独子。但支撑这循环的,不仅仅是‘等待’……”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如何表述那最核心的发现:“更深处的恐惧,是‘被遗忘’。她害怕若时间流逝,村落变迁,连她自己都会忘记儿子的模样,忘记等待的理由。这循环,是她对抗‘遗忘’的堡垒。”而“蚀”的力量,正是精准地捕捉并无限放大了这份深层次的恐惧,将堡垒变成了无法挣脱的囚笼。
      “所以,仅仅告知她儿子不会回来,甚至证明她儿子已死,都可能无效,反而会加固她的执念。因为她真正需要的,是‘存在’被铭记的感觉。”芥子立刻洞悉了关键,冷静分析。
      朔微微颔首,对镜道:“辛苦。”两个字,重若千钧。他没有询问镜的状态,因为那代价已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随后,朔闭上双眼。他并非像镜那样去感知整个领域,而是将全部心神凝聚于一点——那七日循环的终点,老妇人站在村口眺望的瞬间。他在追寻,在无数可能的时间线中,寻找一个能够安全介入、递送“真实”的微小裂隙。
      玉箫在他腰间散发出温润的光泽,辅助着他那精准的预知能力。
      片刻,朔睁开眼,预知已完成。然而,就在他看向身旁的芥子,准备开口分配任务时,他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空茫。
      他看着芥子,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里,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疑惑,仿佛在辨认一个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名字的故人。这凝滞只持续了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随即散去,恢复了以往的深邃与了然。
      “芥子,”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刹那的异常从未发生,“我们需要一件‘信物’,一件能证明她儿子‘存在过’,并且‘未被遗忘’的信物。这需要你去村外寻找线索。根据预知,在循环重置的刹那,领域边界会有一瞬的松动,你可以借此离开,并在下一个周期结束前,利用同样的时机返回。”
      他没有喘息,没有疲惫,只是忘记了芥子刚刚才汇报过的、关于领域排外性和重置机制的详细分析。
      芥子敏锐地捕捉到了朔那一瞬间的异常,以及他指令中重复了自己已提供信息的部分。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干脆利落地点头:“明白。我去寻找信物。”她早已清楚朔的代价形式,此刻无需任何多余的关心或疑问,执行便是最好的回应。
      “我会尝试稳定领域边界,为你创造通道。”镜开口道。他抬起手,指尖空间规则微微凝聚,准备在关键时刻,以自身对空间的掌控,在那坚固的琥珀外壳上,短暂地“撬”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行的缝隙。这无疑会再次加剧他灵体的负担。
      计划初定。
      镜,以自身灵体为代价,映照出执念的真相。
      朔,以片刻记忆为代价,预知了行动的轨迹。
      芥子,则将肩负起穿越循环、寻找破局关键的使命。
      对抗这“痴缠之域”的战役,已然打响。代价已然付出,只待那决定性的“信物”被找回,投向这片凝固时光的死水,以期激起解脱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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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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