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

　　昆仑山，禁地，镜湖心。

　　与其说是湖，不如说是一片巨大无比、光滑如镜、倒映着整片苍穹的奇异水面。湖水并非液态，而是由高度浓缩的天地灵机与纯净魂力凝聚而成，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的幽蓝色。湖面波澜不兴，万籁俱寂，唯有偶尔掠过的灵鹤身影，在“镜面”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倒影。

　　此处是昆仑山灵气循环的核心，亦是天地法则显化最为清晰之地，阴阳在此交汇平衡，魂力充盈如实质，正是孟婆所指的，施展秘法唤醒真灵的绝佳场所。

　　沈清弦静立于镜湖边缘，一身青衣仿佛与这静谧的天地融为一体。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九天银河中受创的神魂尚未完全恢复，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沉凝。

　　她面前，悬浮着两件物品：暗红色的镇魂凰木，散发着温润宁静的气息；温玉瓶中的引魄仙露，流淌着梦幻的银色光辉。

　　能否成功，就在此一举。

　　她深吸一口气，这镜湖心的纯净灵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清凉，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幽萝的话语，凛月冰冷的眼神，过往的甜蜜与痛楚……所有这些，都被她强行压下。此刻，她需要绝对的专注。

　　按照孟婆玉简中记载的方法，她开始以自身精纯的昆仑仙元为引，在镜湖光滑如镜的水面上，缓缓勾勒出一个极其繁复、蕴含着阴阳至理的古老阵法。每一道纹路的亮起，都引动周遭的天地灵机与之共鸣，镜湖上空，隐隐有玄妙的道韵流转。

　　同时，她将镇魂凰木置于阵法中央的“阴眼”，以其温润之力，构建守护与安宁的基石；又将引魄仙露引出三滴，悬浮于阵法对应的“阳眼”，以其纯净魂力，化作沟通与引导的桥梁。

　　整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与仙元。沈清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勾勒阵法的手指稳定却缓慢，仿佛在推动千钧重担。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眼神专注得只剩下眼前的阵纹与那两件关乎凛月命运的宝物。

　　阵法渐成，幽蓝色的湖面与亮起的阵纹交相辉映，散发出朦胧而神秘的光晕。镇魂凰木的红光与引魄仙露的银辉在阵法力量的牵引下，开始缓慢交融，形成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的柔和光波。

　　是时候了。

　　沈清弦盘膝坐于阵法之外，双手结印，将自身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出，如同最纤细的丝线，缓缓触及那由凰木与仙露构建的、通往凛月被冰封真灵的桥梁。

　　这一步，最为凶险。她的神识需要沿着这脆弱的桥梁，穿越无尽虚空与凛月体内那霸道的玄冥冰焰阻隔，寻找到那被深埋、被冻结的一点真灵，并以自身魂力与记忆为引，尝试将其唤醒。

　　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下方是神魂俱灭的深渊。

　　她闭上了双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其中。

　　---

　　幽冥教，玄冰偏殿。

　　凛月刚刚处理完一桩关于某个附庸宗门供奉不足的小事。她甚至没有亲自出手，只是释放出一丝玄冥冰焰的气息，便将那前来狡辩的长老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叩首保证即刻补足。

　　效率。冰冷。毋庸置疑。

　　这似乎就是她现在存在的全部意义。

　　屏退左右，偏殿内重归死寂。她习惯性地走到窗边，窗外是幽冥教永恒灰暗、缭绕着阴煞之气的景象，与她内心的空洞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一段破碎的画面猛地撞入她的脑海！

　　不是冰冷的战斗，不是利益的权衡。而是……一片纷飞如雨的桃花，一个模糊的、带着清浅笑意的青色身影，递过来一壶酒，声音听不真切，却莫名觉得……温暖。

　　这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细节，却让凛月那凝固如暗血的瞳孔，骤然收缩！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极其突兀的、尖锐的刺痛！不同于被玄冥冰焰反噬的冰冷，这是一种……带着灼热感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的闷痛！

　　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是什么？
　　那画面……是谁？
　　为何……会痛？

　　混乱的思绪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第一次激起了清晰可见的涟漪。那被秘法和冰焰强行镇压的、属于“凛月”本身的情感与记忆，似乎因为这来自远方、源自灵魂本源的呼唤，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呃……”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暗血色的眼底深处，那冰冷的死寂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虽然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试图驱散笼罩一切的寒意。

　　“魔尊大人，您怎么了？”一名侍立在殿外的幽冥教弟子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问道。

　　凛月猛地回过神，按在胸口的手迅速放下，周身那瞬间波动的气息被强行压下，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她转过身，暗血色的眼瞳扫过那名弟子，没有任何情绪：“无事。”

　　声音依旧冰冷平淡，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点刺痛，那模糊的画面，像一根极其细微的刺，扎进了她冰封的心湖深处。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灰暗的景象，却第一次觉得，这永恒的灰暗，有些……令人烦躁。

　　---

　　镜湖心。

　　沈清弦的神识，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凶险。

　　她的意识仿佛穿行在一条由极寒与烈焰交织而成的狭窄通道中。四周是咆哮的玄冥冰焰，那冰冷的火焰不仅灼烧着她的神识，更不断散发出诱人沉沦的寂灭之意，试图将她的意识同化、冻结。

　　而在冰焰的间隙，又不时有被凛月自身执念与痛苦所化的心魔幻象扑来——是三百年前那“背叛”的一幕，是曜日之环内她与云梦辞“联手”的景象，是黄泉渡前她冰冷的眼神与话语……

　　这些幻象无比真实，带着凛月当时最真切的痛苦与绝望，一次次冲击着沈清弦的心神。

　　“放弃吧……她早已忘了你……”
　　“你的坚持，毫无意义……”
　　“看她与幽萝在一起，多么‘般配’……”
　　“你才是那个多余的……”

　　恶意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冰焰的灼烧，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

　　沈清弦的神识之光在通道中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

　　太艰难了。
　　这比她在九天银河面对星辰风暴，比在栖凤谷面对凤凰怨念，都要艰难千百倍！
　　因为这攻击直指她内心最深的恐惧与痛处。

　　就在她的神识之光即将被冰焰彻底吞噬，被心魔幻象击溃的刹那——

　　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不！不能放弃！

　　她想起了桃花树下那个别扭却会偷偷关心她的少女，想起了魔宫暖阁中那个口是心非的魔尊，想起了终焉荒漠月光下那个沉重的、却给予她无比安全感的背影……

　　这些，才是真实的凛月！不是眼前这被冰封的傀儡！

　　“凛月——！”

　　她用尽全部的神魂之力，沿着那脆弱的桥梁，发出一声无声的、却蕴含着她们三百年所有纠葛、所有痛楚与所有未曾言明情感的呼唤！

　　这一声呼唤，如同投入冰海的一颗火种！

　　通道尽头，那被厚重玄冰与漆黑火焰层层封锁的核心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光，猛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了万古的星辰，于无尽的黑暗中，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虽然只是刹那的微光，随即又被更汹涌的冰焰与封印之力压制下去。

　　但就是这一下跳动，让沈清弦濒临崩溃的神识，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回应！

　　成功了！她找到了！那被冰封的真灵，并未完全泯灭！

　　巨大的喜悦与希望瞬间冲垮了疲惫与痛苦，她不敢贪功，立刻循着原路，艰难却坚定地将神识撤回。

　　而就在沈清弦的神识彻底退出那冰封世界的同一瞬间——

　　幽冥教偏殿内，正试图压下心头异样的凛月，浑身猛地一震！

　　那心口莫名的刺痛感骤然加剧！脑海中，那模糊的青色身影和桃花画面再次闪现，而这一次，伴随着画面的，还有一个极其清晰、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名字——

　　沈、清、弦。

　　是谁？
　　到底是谁？！

　　暗血色的眼瞳中，冰封的湖面之下，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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