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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棋子与翻脸的将军(二)
正殿里,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散开。这是家宴,又有皇太夫在场,许多紧绷的脸都松了一点。
武元姝坐在侧位,太夫居中,两人说的都是“家事”:哪家宗室这几年学乖了,哪家子弟倒是争气了。
文武百官分两侧坐,各自斟酌着该喝多少、该说多少。顾长陵不在殿内,他在殿外,领禁军守着外院。
他只捕捉得到殿内传出来的笑声和丝竹声。就在这时,殿门那边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殿下,殿下不可……”
昭宁的小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点压抑的怒意:“我要见娘亲。”
武元姝眉心一动,她刚要让人去看,就见小小一个人影已经从门口闯了进来。
昭宁的步子走得很快,裙角被她自己踩了一下,踉跄了一下,却没摔。她冲到殿中央,停住,仰头看向高位上的武元姝。
整个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这位三岁的小公主,看她会闹,还是会哭,还是会撒娇。
结果昭宁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很认真地开口:“娘亲。”
武元姝“嗯”了一声:“怎么?”
昭宁抬手,指了指侧殿方向:“有人说,我是棋子。”
“说我,要许配给别人,要听别人的话。”
这一刻,坐在殿中的不止一个人心里“咯噔”一下。这话谁敢当着陛下面说?偏偏不是谁说的,是公主自己搬上来的。
武元姝看着她,目光慢慢沉下来。
“谁说的?”她声音很轻。
昭宁皱眉想了想,很诚实:“说话的小孩。他说,是他家大人说的。”
殿中宗正寺卿脸色当场白了。这话不管是谁说的,首先都要算在“宗室管理不严”那一头。
“陛下...” 礼部尚书也心里直打鼓,“小孩子胡言……”
“胡言?”武元姝缓缓站起,“三岁的小孩子,哪来这么多词。”
她目光一寸寸扫过殿中众人:“说她是棋子,说她要婚配,说她要听皇夫的话。这些话,是你们哪一家先说出口的?”
大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是迟早要面对的问题。他们以为,至少会在公主长成之后再提。却没想到,有人忍不住提前在孩子耳边碎嘴,而且还被她原封不动搬到殿上。
“宗正寺。”武元姝开口。
宗正寺卿立刻跪下:“臣在!”
“去。”她道,“把刚才陪昭宁在侧殿的那些宗室子弟,一个个带出来。问清楚,是谁说的,是谁家的大人口出此言。”
宗正寺卿额头抵地:“臣遵旨!”
殿中有人想替自家孩子说话,又不敢出声。昭宁还站在殿中央,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看起来不像是受了委屈来找大人评理的小孩。而像是听见了某种“侮辱”,来寻求确认。
武元姝缓步走下台阶,她走到女儿面前,低头看她:“昭宁,你觉得你是他们嘴里的棋子吗?”
昭宁眨了眨眼,很认真的摇头:“不是,我就是我,我是陛下的女儿。”
武元姝唇角微微动了一下:“那就好。”
她转身,看向殿中:“你们听见了吗?”这是朕的女儿,不是谁案上的棋子。”
她话没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禁军首领仓皇跪在殿门外:“启禀陛下,顾将军求见!”
“今天是家宴。”礼部尚书下意识道,“陛下是否……”
“让他进来。”武元姝截断,“边关有事,让他站外头喊?”
“臣得罪了!”礼部尚书赶紧收声。
顾长陵大步踏入殿内,盔甲未着,仍着常服,却有一身风霜还未来得及抖落。
他一进门就看见昭宁站在殿中央,小小一团,背挺得直直。他心里一紧:“殿下——”
昭宁一见他,眼睛一亮,又立刻绷起脸,像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告状”,不能笑。她扭头看娘亲一眼。
武元姝淡淡道:“她说,有人当着她的面,把她叫棋子。”
顾长陵整个人心里一沉。
“臣——”他抬头,“求陛下,准臣问一句。”
“问。”武元姝道。
“是谁?”顾长陵目光扫过殿内,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彻底压不住的凉意,“是谁家的东西,敢当着公主殿下面前,说这话?”
他这一声“东西”,已经把“宗室子弟”的脸面按地上碾过去了。
有人怒,有人羞,却没人敢站出来反驳。
武元姝看他一眼:“朕已让宗正寺去查。”
“还查什么?”顾长陵冷笑了一声,“殿下都说是他自己说的,那就是他说的。是哪个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谁在背后教他这几个字。”
殿中许多人的呼吸一紧。
他抬手,指了指昭宁,又指向御座的方向:“陛下与公主,都是天下之主。谁敢把她当棋子看,臣以为不止是不敬公主,也是……”
他咬住牙,还是把那几个字说了出来:“不敬陛下。”
这一句,把事情从“宗室教子不严”拉到了“有心人试探帝心”的高度。
左相心里苦笑:这一点,陛下当然早知道。但由顾长陵说出口,效果又不一样。
“顾将军。”武元姝淡淡,“你这是在替谁出头?”
顾长陵跪下:“臣替大周出头。”
他抬眼:“公主是储君,储君若被当成棋子,日后臣等跟谁打仗?是替哪一家、哪一房出头?”
这一番话,说得武将粗,却粗得很准。
武元姝看着他,目光里有一瞬间的笑意一闪而过:“不错,还记得自己是大周的将军。”
她转向殿中众人:“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以后,朕不管你们在自己家里怎么筹划自家儿子,把他们当棋子摆来摆去,朕也懒得管。”
她一字一顿:“但谁敢动朕的女儿,朕就动谁的家。”
宗正寺卿这时被人催着快步进殿,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启禀陛下,侧殿那几位宗室子弟已问明。说那话的是宁康长公主府四房的嫡孙。他说,是几日前,在家中听……长公主府上的管事,与旁支族人谈论皇女婚事,提到棋子一词。”
殿中一片哗然,又是宁康长公主府。这家从“皇夫之议”就开始伸手,如今连三岁的小皇女都不放过。
太夫脸色沉下来,他与宁康长公主关系素来不错,按理说该为她说点话。可这时候,谁都知道,帮腔就是找死。
武元姝冷笑一声:“长公主府的人,是不是忘了,当今坐在这椅子上的是谁?”
她看向宗正寺卿:“宁康长公主府,从今日起,府中子女,不得入宫。观礼、朝会、宴席统统免了。”
宗正寺卿狠狠磕头:“是!”
“长公主本人。”武元姝又道,“削岁奉。”
这话一出,比削爵还狠,长公主本无实权,她的“岁奉”就是全部体面。
“告诉她。”武元姝淡淡,“朕不动她的封号。但她再敢拿公主的婚事做嘴上功夫,朕亲自去她府上,把她请进宫来养老,永远不出宫门半步。”
殿中一片死寂,没人敢替长公主求情。皇太夫也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垂下目光,这已经是最“轻”的结果。
武元姝转头,看向昭宁:“昭宁,一会儿你跟宗正寺的人去一趟长公主府。”
昭宁愣了:“去做什么?”
“去告诉他们。”武元姝道,“你不是棋子,你是储君。储君是她们以后要跪的人。”
这话说得狂,却狂得理所当然。
昭宁怔了一下,慢慢点头。她还不太懂“跪的人”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娘亲在替她撑腰,而那个在殿中央跪着的男人在替她出气。
她忽然很想做一件事。于是她走到顾长陵跟前,认真看他一眼。然后在满殿人的目光之下,很自然地,叫了一声:“阿父。”
顾长陵原本还绷着一身戾气,被这一声叫得心口一软,整个人几乎没跪稳。
殿中众臣瞬间屏住呼吸。
武元姝挑眉,淡淡道:“你们刚才问,公主是棋子,是要许配谁,要听哪个皇夫的话。朕现在告诉你们,她有阿父,有朕。”
“她听谁的话。” 她目光沉下来:“朕说了算。大周的棋盘是朕来布,不是你们。”
她抬手一挥:“退宴。”
这一晚的寿宴,从“家宴”变成了一场警告。
从此之后,再没人敢当着昭宁的面说“棋子”两个字。
再有人提“皇夫”,也只敢在极密的私室里,压低声音。因为他们都记得那晚站在殿中间的小皇女,仰头叫了一声“阿父”,把一个将军叫到腿软,也把整座朝堂的心,都叫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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