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阳

　　郭东平日里负责给茶馆算账，一把算盘给他打得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就算茶馆又有说书又有人聊天，还有人动不动要这样那样，也不影响他算得个分毫无差。
　　祁阳拿钱这事老人自然是知道的，他思索片刻，苦口婆心道：“小东家，这小富不可用啊。”
　　“为什么？”
　　“恩人买下这宅子是要自己住，这样一来，银子不生银子啊。”老人捋着胡须，苦口婆心，“与其买下这房子，不如去购置些田产或者铺子，这生意利滚利，才是长久。”
　　祁阳惊讶，问：“咱们有个茶楼都这么忙了，再来铺子，不是更忙？”
　　老人哈哈大笑，细小的眼睛眯成缝，问：“小东家若是把铺子租给人家呢？或者放到地价涨起来，抬价格再卖呢？”
　　女孩瞬间就想明白了，讶然道：“你们商人可真是知道怎么挣钱。”她把抱着的银子给放下，递给老人，道：“这钱交给你了。”
　　“小东家可是急着要个住处？”老人微笑着问。
　　“是啊，冬天快来了，我得给大黎买个院子。住着暖和，来春时，他想种花。”
　　郭东是适应了很久才习惯，管事和挣钱的是小恩人，大恩人什么也不管。而且这两位似乎是朋友，不是什么别的关系。
　　匪夷所思，但老人还是接受了。
　　这毕竟有先例，称作“忘年之交”，今日得见，可证明故事里说的也未必全然是杜撰。
　　老人保证道：“小东家放心，有烁阳陈王爷的关系摆着，若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结束后老头子还不能帮恩人把房子买下来，却是辜负了我半生经商之心得。”
　　他还以为茶馆里的字画都是陈王家的收藏呢。
　　祁阳没大没小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没关系，反正不急，大不了明后年再买。”
　　老人微笑，只是要去办事，祁阳也相信他，并不多虑。
　　*
　　转眼又是几十日，天寒霜来初雪到，枯叶残枝北风急。明槐城今年的第一场雪，浓厚而热烈。
　　祁阳第一次见这么漂亮有趣的雪，活蹦乱跳、兴奋至极，只想顶着霜雪出门玩，可惜黎仙人看着她冻裂开的手，以及那红彤彤的鼻子和流下的鼻涕，还是觉得自己得跟上。
　　万一孩子冻傻了怎么办。
　　本来他很相信之前做的袄子够用，但见识了小友敢于这雪坡打滚将自己当雪球的伟大玩法以后，青年终于意识到衣服不够，最后还是和小孩一起去了成衣店，给人买几套棉袄——反正也不是花他的钱。
　　祁阳本来是对黑色一心一意的，但见识到轻州铺天盖地的雪以后，她快乐地给自己选了两件白色的袄裙，有一个还带绒毛，以此融入大雪中。
　　黎璃不会冷，但祁阳本着有福同享的理念跟给他也选了一厚实的披风，不过是大红色的，美其名曰喜庆。
　　男子试着换上披风，无奈笑笑：“我真的怀疑要是我不介意，你会选套襦裙让我试试。”
　　女孩眼睛一亮，喊道：“所以你介意吗？”
　　黎璃摇头，否决道：“我要低调，而且你找不到合适的尺寸。”
　　不得不说仙人确实高大，身形匀称，祁阳和同龄女孩子比起来是高挑的，但和黎璃比还是小萝卜头。
　　祁阳不屑地切了一声，“可以定做，但……算啦，不勉强！”
　　男子莞尔，看着小姑娘漂漂亮亮地蹦跳着出了店铺，依旧简单地扎着马尾。他突发奇想，过去给她拆了准备换个发型。
　　只是仙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长，这梳发髻也是手到擒来，却不知道给她梳个什么才能最好看，弄了半天才勉强放手。
　　祁阳是不知道最后她顶着什么发髻走在街上的，反正她玩着玩着就散了，黎璃也并不补救，只是顺其自然。
　　雪花似鹅绒，轻盈剔透，青年含着微笑，问：“不找个什么水面或者镜子照照看？”
　　女孩却嬉笑，“大黎你这就不懂了吧，我纵然在脸上涂了许多泥巴，其实也只是博得别人多看我两眼，有什么可担忧的。祁阳纵然变成满面凶煞的恶鬼，那也还是祁阳。”
　　“哈哈，小友，你这话要是被歌仙玲珑楼上的‘美修’们听见了，可是会讨人嫌的。”
　　所谓“美修”，就是一群为了青春永驻而修炼的爱美之人。这些人几乎都只有金丹境界，一旦驻容，便再也不思进取，成日吟风弄月，描眉妆面。
　　好听点是遗世美人，不好听点就是绣花枕头。
　　“传说中屹立仙界的歌楼啊……那我就在玲珑楼以外的地方和别人这么说，去了玲珑楼的话，我夸哥哥姐姐都很美不就好啦！”小女孩一边在这大雪纷飞中走着，一边脚上玩着雪，把靴子都玩得湿漉漉得，却不觉得冷。
　　黎璃听到了不出所料的回答，哈哈大笑，道：“幸好歌仙楼的修士都肚量大，不敢生气长皱纹，应当不会拆穿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行径。”
　　小孩做了个鬼脸，恶作剧趣味又上来，问：“你说这雪要是够深，咱们挖个大坑再把上面用草撑着填上雪，骗人家来踩，行不行？”
　　男子怔愣，思索后，答曰：“骗到孩子或者年轻人还好，要是老人摔进去，得去看大夫。”
　　祁阳听罢，这才放弃，只是嬉笑道：“我挖一个给大黎你踩。”
　　“我怕我摔不下去，你白挖了。”黎璃莞尔。
　　最后，小姑娘自己在郊外的林子里自娱自乐地弄出一个连环陷阱，如果有人来到此处，很可能会不幸地淋得满头雪，而后，脚一滑摔进雪堆里，脸着雪堆，最后发现松软的雪堆里有浆果，满脸红色汁液，而后懵圈地起身，再被树上倒吊的雪人脑袋给吓一跳。
　　她把陷阱的地址选在了一处高坡，不是青壮年根本爬不上来。再在树上用浆果汁液写下：山坡危险。
　　不过这荒郊野岭的，兴许根本不会有人来，等雪化了，那就没用。
　　祁阳从来不怕做无用功，她自己觉得好玩就行。等她这边满意地结束，黎璃在一旁安静雕刻的冰雕也出来了。
　　是头年狮子，虎虎生威，甚至有点俏皮。小孩最后回城里找了推车，把狮子拉回来，放在茶馆面前。
　　茶馆到了冬日生意都还不错，凉茶换暖身的热茶，还免费给一碗姜茶，自然还有客户来喝。这极具美感的冰狮子十分罕见，成功让茶馆的声名再上一层楼。
　　郭东真的在初雪融化前重新拿出了买宅子的钱，祁阳带着黎璃去将大宅买下来，仙人一入住，就乐颠颠地选了个有大树遮蔽窗户的房间，祁阳就随缘住在他隔壁。
　　得了这个宅子以后，黎璃是真的开始过上了养老的生活，每天看书品茗。计划来春种一院子的花，再修些树。
　　小孩嫌弃冷，本来要给他屋里放炭火，不过青年根本没有冷的感觉，看着白得发冷的手握着竟然是暖和的。多余的炭火就全都送去郭东家了。
　　祁阳白天还算忙，郭东每天跟着她办事算账，并不逾矩，她现在手里有好几个地契和铺子，要管的事情还挺多，加上茶馆那边又扩增了，实在是难得空闲。
　　郭东发现小东家天赋异禀，一点就透，大东家文采斐然，学识渊博，疑心他们不是普通人，却也不问，而是试图把自己经商的道理一点点传给祁阳。
　　小姑娘古道热肠，有时遇见穷人并不收取茶钱，还给人家上几块点心，本来不适合经商，但她聪明，让人舒心，郭东总忍不住和她汇报财务，顺带多说些老道经验。
　　这孩子举止虎虎生风，神情得意洋洋，却总分得清好话赖话。有时候他唠叨些，劝她不要把多余的点心发给乞丐，影响门面，小孩也只是打岔问问他搬过来的家里缺不缺东西，要不要添点什么，而后重新选个偏僻点的地方继续在打烊后发点心。
　　乞丐们也识趣，不来门口坐着。
　　郭东留女儿女婿在老家相宁看着祖传的铺子，傻儿子跟着他来明槐。这傻汉子在茶馆帮忙，别的没有，力气是有，很快就成了祁阳身边干活的好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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