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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谤
几息后,白烬赶到学舍。
原先在学舍上空聚集的人群已经转移到稍低处的问天台,但人数相较她离开前已经少了许多。三位执法长老、大部分掌教和师长都在,但门中弟子和杂役已经跑了大半。
她一眼看到了厉澜夜和钟玄朔。
厉澜夜一看到她就立即走过来,看清她满身的伤后双目震动,颤着手给她渡灵。同时压低声音道:“阿烬,从现在开始,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神情中隐隐透出白烬从未见过的慌张和恐惧。
白烬镇定问:“发生何事了?”
厉澜夜的脸歉疚地皱起来,顿了顿,道:“……派内在传你是魔族奸细。”
白烬一怔,随即明白了这一路上所遇之人奇怪神情背后的缘由。
“原是如此,”她沉声道,“散播谣言之人必是奸细。”
厉澜夜担忧道:“我出地穴时谣言已传开,找不到源头。三位执法长老也已听到这传言,虽不一定全然相信,但你身上已经有了嫌疑。”
白烬道:“我不可能是奸细,否则长老不会用我,想必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厉澜夜点头道:“但其他人未必清楚,毕竟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且现在门派内忧外患,根本没时间调查是谁传的谣言,那奸细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门内,尤其是弟子之间已经恐慌了起来。
“我已在执法长老面前为你担保,你只需待在我身边,他们便同意不进一步限制你的行动。既然那魔族已除,你就别再操心其他。我会安顿好接下来的事。”
白烬不置可否,道:“有这么多影魔围困,没有人不会恐慌——想必在谣传中这也是我做的吧?影魔刚出现时是最好的逃离机会,为何没走?是没发现?还是结界被锁住了?”
“你说的不错,那时结界已经锁死。”厉澜夜道,“他把这一切都推到你身上,那段时间你正好不在,加上门内弟子对你不熟悉,谣言传得很快。”
“一定是他锁了结界。”白烬皱眉道,“知晓如何开启和封闭结界之人虽有限,但范围还是很大……”
厉澜夜也叹道:“他太谨慎,且做事处处不留痕迹,连褚嵬被杀都毫无动静,或许是做了长期蛰伏下去的打算。”
“他算得丝毫不差,影魔围攻,我们根本无暇他顾。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下危机——这些影魔是何时出现的?”白烬问。
“约一刻钟前。那时我刚出地穴,所有人都在学舍上空,那些东西一出现我就派了华云上去查看,他认不出是什么,是穆崇文看出来的。”
穆崇文是灵溯派唯一的器修执事,同时负责教授世间风物和修仙界历史。影魔已许三百年出现过,所以只有他认了出来情有可原。
“一开始影魔数量不多,我们商议是开结界还是等影魔自行离去,但未达成一致。我隐隐觉得不对,就派人去了山门开结界,赶到时发现结界已经被锁,打不开了。
“就在那时影魔突然增多,除了头顶,四面也全是涌过来的影魔。这时就算再开结界也没用了。长老商量后决定派人去湖底开启灵船,等所有人上船后即可开启船上的小结界,一起逃出去。现在门内弟子都回去收拾东西了。”
结界已被锁住,解开需要时间。最佳的逃离时间已经错失,只能借助灵船的小结界将全派之人都带出去。
这的确是现下最好、最安全的办法。
白烬又问:“灵船开启要多久?我担心护派结界撑不了太久。”灵溯派结界的灵力源自护派大阵,而护派大阵大半的灵力都用于镇压浊气。因此护派结界恐怕无法承受如此多影魔的同时攻击。
“不好说,那艘船太久没用了。”厉澜夜道,“不过结界之事你不必担心,很快师长齐聚,要开聚灵阵。”
护派结界除了可以从地下的大阵汲取灵力,也可由外部人为输送灵力。门派人虽多,但若各自分开输送,利用效率很低,若能组成一个聚灵阵,则能大大提升效率。
“如此……或能撑一阵。”白烬看着远处天空满目的影魔,目光又暗了几分,“若是,最终也无法不能撑住呢……”
厉澜夜坚定道:“若真到了那地步,所有师长必当一起上阵,全力护住门内弟子、杂役,确保他们全部上船、逃离此处。”
*
钟玄朔突然靠近二人,道:“魔器你还带在身上?”
他的视线并未落在白烬身上,但白烬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答道:“在我储物袋中。”
“你为何不用你的剑毁了它?是想坐实奸细的身份吗?”他压低声音,语气不善。
“若那样做,孤光也会被毁掉。”白烬平静道。
孤光是白酩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甚至将它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可以这么说,只要不是它某天忽然生出灵智要毁天灭地,她就绝不会损毁它。
“不愿意毁了这剑,却愿意死在这剑下?”钟玄朔突然轻笑一声,凑近在她耳边道,“你口中,究竟几句真话,几句假话?”
白烬对他自然是生不出脾气的,被他如此讥讽,也只轻声道:“我不会食言。”
厉澜夜见这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忍不住道:“你们之间就算有何恩怨,现在也暂且放下吧。”
对于钟玄朔,他原先只是觉得这孩子阴恻恻的难亲近,后来亲眼见他在地穴中对白烬出言不逊甚至于动手,才恍然这二人之间怕是有什么恩怨过往。他是无论何时都会站在白烬这一边的,心里自然对他有了几分警惕。
在这门派混乱之时,他认为这两人还是分开比较好。
于是道:“钟玄朔,你师父叶照临去了湖底,你何不先去同你大师兄会合?他们必然很担心你。阿烬,很快我们要开聚灵阵,长老的意思是你不必参加,且先在一旁休息,千万别离我太远,一定要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白烬点头,道:“这样也好。”
钟玄朔则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厉澜夜见状,便知这弟子桀骜难驯他使唤不了,摇了摇头道:“罢了,你照顾好自己。”又对白烬道:“一定小心,不可再有那念头!”
白烬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冲他一笑,以示知道,好让他安心。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的嘈杂人声,以及那隐在其中的窸窸窣窣的影魔爬行的刮擦声和拍击结界的密集、细小的“咚咚”声。
所有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头顶之上,那深黑色的夜空之中,有着无数重叠的黑影。那些他们从未见过的怪物正要闯进来大开杀戒,而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结界。
灵溯派这一代的弟子从没见过魔物,平时上课不认真听讲的弟子甚至连影魔是什么都不知道。
生长于和平年代的修士都认为自己修的是长生、是飞升,却常常忘了自己身上还有除魔卫道的责任。
他们自出生就被告知,魔族已经被封于冥渊下,魔和他们所豢养的邪物再难翻身,时间久了,所有人就真的以为,这样安定的日子将会永远地持续下去。
但此时此刻,这一幻想被无情地打破了。密集如蝗虫的影魔就在他们头顶,随时都有可能撕碎结界落在他们面前,用那利长的爪子刺入他们的心口。
大难当前,大多数人却不敢直视天空中那些黑影,他们或御剑飞驰于夜色中,或在住所匆忙地收拾行装,或慌乱地寻找恋人和朋友……
到了这一刻,他们的内心甚至还在祈祷着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经历什么,但内心对那个带来灾祸的奸细的恨意却随着恐惧的加深越来越深……
*
问天台上,执法长老楚澄风和从断秋开始准备开阵,卫天工和厉澜夜则将门内所有师长召集到面前,商议灵船就位之后的分工。
白烬现在无权听这些部署,同他们隔开略远些的距离,立于问天台下观看。
她没法离开,不过她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弟子和杂役们大多在收拾自己的行囊,但她离开门派六年,住所早就空了,没什么好收拾的。
况且,她现在几乎动不了,或许是魔器压制了燃犀照的作用,又或许是她这次实在伤得太重,超过了它所能疗愈的极限,六年前全身衰竭时经受过的那种无力感似乎要重现了。
怀着隐隐的不安,她不由望向了小院的方向。
黄昏时分,在学舍上方召集全派之人时,她就隐约意识到,今晚或许是没法下山了,因此那时她便发了条讯息给陆云迦,告诉他,今晚她大概不会回来了。但现在她意识到这讯息传得不对,或许……她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都回不来了。
她不喜欢不告而别,这种有始无终的事情她经历过,就算是事出有因,也会令人感到难过。她和陆云迦之间曾有过那样的不愉快,现下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她不想毁了这一切。幸好,小院距离灵溯派并不算远,最后若真到了……六年前那地步,只要她还有余力,一定会留一口气,好好同他道个别。
她的生命是从白酩开始,若最后的时刻见到的是他,也算是有始有终。
唯一的遗憾,或许是她不再是那株七叶花,而他也不再是神界的战神了吧。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千年过去,物是人非,而他们却还能有重逢的机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思及此处,她不免微微扬起嘴角——生命即将行至终结,何不开心一点呢?至少,不用担心这一身的伤该怎么治了吧。
“你还笑得出来?”钟玄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白烬没有回头,她继续远眺着那个方向,那里除了影魔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却好像看到了三百年前的神山、十年前的兰息村、昨日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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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烬是个很好的人,前世杀了徒弟妻子一事对她打击很大,虽然一遍遍对自己说已经还清罪孽,但叠加身体变差的因素,她不可避免地变得消极、并有自毁(以惩罚自己)的倾向。
所以,她必定要经历一场新生来重塑她这整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