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惊春

　　天冷了，孟景春就更是不想出门了。北风突袭，学府闭门放假，这些学子难得迎来了冬假。但顾不惊还是乐此不疲地往返于两地之间，对此不亦乐乎。

　　而陈映朵直到学府闭门都没有收到来自于孟景春的任何一封回信又或是一句问候，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这件事她本来就没抱多少希望，只是在小伙伴的鼓励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试一试。她也知道概率渺茫，可又抱有一丝希望。

　　万一呢？万一，自己真的可以呢？

　　她想，或许顾不惊把这封信替她转交给孟公子了，只是孟公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没有任何下文了。又或许，顾不惊这个曾经在学府当众撕毁过那么多情书的大魔头，并没有帮她把信转交给孟公子，这封信说不定被这大魔头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陈映朵只希望这封信被销毁了，不要被别人捡去看了才好，毕竟后面还有自己的署名呢。

　　好在学府闭门前都没有听人提过此事，陈映朵心中万分庆幸，这封信并没有被别人看见。

　　这对陈映朵来说，不过是一件不算特别大的小事。况且孟公子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此事之后也还是没有来过学府。这对于陈映朵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避免了她单方面的尴尬。

　　可小伙伴们还是怕陈映朵因为这件事受到挫折，毕竟在他们眼中，陈映朵是那样脆弱惹人怜的小姑娘，于是轮番对她进行了安慰。

　　顾不惊自从经历了上次的事后，说什么都要孟景春教自己习字。不管他怎么问孟景春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孟景春都说你当时不是看过吗？不然就用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打发他，并且对他发出警告：“顾不惊，你真的很烦哎。”

　　顾不惊勉强收敛了一些，不再执着于信上的内容，但还是缠着孟景春，让他教自己凡间的字。他说娘亲小时候教过自己一些的，所以教起来不会很难，自己只是在山上呆久了，没怎么见过凡间的字，也没再写过，所以忘记生疏了。

　　这是孟景春第一次从顾不惊口中听他提起自己的家人，他这才想起，顾不惊不是生来就在白玉京的，他是被仙尊从凡间带上白玉京的。那他的娘亲呢？也在白玉京吗？顾不惊的娘亲会是什么样的人？

　　像顾不惊这样好的人，他的娘亲应该也是一位很好的人吧。

　　白玉京上不尽是仙人，像他一样的凡人，还是有很多的。他想问问顾不惊，你的娘亲也在白玉京吗？

　　顾不惊没有告诉孟景春他的娘亲在哪里，只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就像野外盛开的鲜花那般明艳。”

　　“那你儿时有什么趣事吗？跟我说说呗。”

　　趣事？顾不惊沉默了，他儿时有什么趣事吗？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并没有。能窥见的只有旧时早已结痂的伤口，放在一边已经很久没有管过了。可有时不小心磕碰到，疮痂就会被掀起一些，血就会再次从皮下渗出。

　　孟景春看着顾不惊沉默不语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往事重提，心里多少有些遗憾，莫名觉得有些不公平。还以为多少能从他口中多了解他一些，但最后却什么也没听到。可顾不惊对自己的了解太甚，就像是这世上另一个自己，许是善于识人才会那般了解吧。而自己对他的了解，不过是从徐鹏飞那听来的一星半点，外加平日相处时的累积，才能慢慢摸索出他这个人的模样。

　　顾不惊倒不是不想说，只是确实找不出什么趣事来说，往事太过于残酷，回忆起来竟只有血和泪。那个本该如花绽放的女人，燃尽了生命带他逃了出来，逃出了那个村子。

　　如果娘没有带他逃出来，或许，顾不惊这辈子都没有机会遇见他，也不会来到白玉京，更不会成仙。他会一辈子心甘情愿地在那个男人对娘的折磨下，威逼着干活赚钱，也不知道自己有力气去反抗时，又会是什么时候。

　　“我儿时确实没什么趣事，不过，你想听吗？”顾不惊沉默良久后说道：“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这不是顾不惊第一次对他讲述自己的儿时了，当时的小男孩哭得稀里哗啦，对于人世间的险恶并不了解，也不懂。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温婉的人，最后的结局会让人那么悲痛。

　　好人好报这个词，一下变得虚假渺茫。

　　好像，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如果他不想说，那就算了，毕竟这是顾不惊的私事。而且这事对于顾不惊来说，并不是一件会让人愉快的事，反倒格外引人伤怀。他的声音低沉了很多，眉宇间染上了一丝哀愁，这样的顾不惊让孟景春觉得很是陌生，也有些犹豫要不要让他继续说下去。

　　顾不惊给人的感觉向来是能独当一面的，哪怕身边朋友寥寥，不似旁人三两成群地走在一起，他自己一个人，也是能很好的生活的。他会的很多，不会的也学得很快，他无所不能，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他学不会做不到的事。

　　至少他在孟景春心里是这样的。

　　可此时的顾不惊却完全相反，那般脆弱，不堪一击。

　　就像是才烧制好的瓷器，从窑炉中取出，若过程中有一点不小心，摔在地上便能碎成满地残渣。

　　顾不惊承认，自己儿时是幸福过的，只是那段记忆对于自己来说是空白的，小小的婴孩什么也不记得，所有的幸福来自于娘亲的传述，包含在苦涩的泪水中。

　　郭茹兰第一次生育，就给家里添了一个男孩，一家人很是欢喜，他爹可开心了，成天到晚出去和别人炫耀，说自己家里得了个男娃。

　　小小的婴孩初次来到这陌生的尘世，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害怕，夜里睡觉不安生，还总是啼哭，容易受到惊吓，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襁褓中的婴孩啼哭不止，只有娘亲的怀抱是最好的避风港，能让他安然入睡。

　　村里有个说法，说是把对孩子的期望祝愿寄托在名字上，这样孩子就会好起来，又或者取个贱名，什么木石牲畜的名字安在孩子的头上，这样好养活。

　　郭茹兰读书不多，可郭家还富裕有闲钱的时候，也是送她去学堂里念过书的，认的字也不少。但也仅仅是能认字，要让她取个什么高雅好听，富有寓意的好名字，她还真取不出来，更不可能让顾猛来取。这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郭茹兰真怕他给孩子取个不像样的名字，长大后说出来让其他孩子笑话。

　　看着襁褓中还在啼哭的婴孩，她开口道：“就叫不惊吧，希望你以后平平安安地长大，不受惊吓，不惊不怕。”温柔的话语从娘亲的口中吐露出，像涓涓细流般包裹住啼哭的婴孩，顾不惊含着手指看向娘亲，竟然真的止住了啼哭。

　　或许这个名字真的很管用，就像村里说的那般，止住了婴孩的啼哭。从那之后顾不惊真的很少会受到惊吓了，夜里也极少啼哭。

　　而顾猛天生就是一个爱四处显摆的性格，自从家里得了个男娃后，成天到处炫耀。二两烧酒下肚后，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吐，就连家中有多少银钱也通通告诉别人。

　　这可引得旁人很是羡煞，顾猛在这村子里比得上谁啊，以前可是这村里最穷的人，谁也看不上的存在。现在有钱有个温柔贤惠的娘子，家里还得了一个男娃，什么好事都让这家人给得了，他们这些人自然是不服气的。

　　想要得到他们家的东西，那是不现实的。

　　可是，想要毁掉这些东西还不简单？

　　村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地达成一种默契，将顾猛喊出来喝酒，说是为了庆祝他家里得了个男娃，要出去好好的喝一顿。

　　顾猛跟着村里这些人出了门，转身却拐进小巷中，走进赌坊里了。说什么小赌怡情，家里生了男娃那是天大的福气，不如趁着福气还在，来两把试试手，说不定运气好就赢了。

　　赌坊的老板早就和这些人商量好了，狼狈为奸，说好了让顾猛先赢个三天，三天后让他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顾猛天真的以为，这都是因为顾不惊的降生给自己带来的好运，在赌坊里连赌三天，不管自己押大押小，都能赢得盆满钵满。郭茹兰劝顾猛说适可而止，一个人的运气怎么可能那么好，这里面说不定藏着什么玄机。

　　顾猛说是郭茹兰不信任他，说什么都要再去赌坊一趟，他要证明给郭茹兰看，这根本不是什么运气使然，这可是自己凭本事赢来的。

　　放长线钓大鱼，这条线已经放得够长了，是时候把鱼钓上来了。

　　第四天，顾猛输了些钱，可他扬言这不过是他赢的那些钱里面的十分之一，都是些小钱，明日一定会赢回来的。村里人也哄他说是，许是今日时运不佳，明天再来，说不定就赢回来了。

　　第二天再去又输了，身上带的三十两银子甚至不够，找人又借了钱，说回去会还的。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顾猛再也没有赢过了，钱就像流水一样流了出去，家里一分钱没存到，反而倒贴出去百两银子。

　　郭茹兰说什么都不让他再去赌坊了，他也自知理亏。家里虽说尚有余钱，但也经不起这样嚯嚯，自己本来就游手好闲的，做农活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家里的钱基本都是郭茹兰从娘家带来补贴的，自己是走了大运才娶到的郭茹兰，钱是郭茹兰的，自己也只能听她的不再去了。

　　虽然当时为了说大话，彰显自己有多能干，顾猛扬言说这些钱都是自己赚的。实际上他能赚几个子大家心里还是有数的，只是没人去戳穿他。看破不说破，由得他去吹，还不忘在一旁将他捧高，为的就是看他能摔得多惨。

　　这赌坊顾猛是怎么说都不肯再去了，毕竟他在这个家里并没有实权，钱都握在郭茹兰手里，郭茹兰是一个铜板都不愿意再给他，他也确实理亏没招。横竖看在郭茹兰给自己生了个儿子的份上，顾猛决定洗心革面，放下赌博这颗心，在家里老实做农活，图生计。

　　这让村里其他人看得心里可不舒服了，不去赌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把他家给搞垮了吗？看不惯顾猛的人，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这些人合在一起，又给想了个招，决定带着他去街上的青楼里喝花酒，他们花钱请顾猛喝。

　　不用花自己的钱，这不去白不去。那酒喝起来可美得不行，晚上，顾猛就带着一身的胭脂味和酒气回家。

　　郭茹兰抱着孩子过来，看着他这幅醉醺醺的样子呵斥道：“又跑哪里去了，是不是去了青楼！”

　　顾猛喝酒壮胆后上了头，在青楼的时候，别的女子貌美如花，温柔体贴，对着他那是低三下四地伺候，一口一个爷地喊着，怎么回来了还要被家里这个黄脸婆给问斥？她算个什么东西，他才是家里的男人！她郭茹兰住的是自己的房子，吃的自己的，穿的自己的，用的还是自己的。

　　郭家以前确实是有钱，在隔壁村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富人家，可他早就落魄了，没钱了啊，那自己凭什么要听这个女人对自己问责，她算个什么东西，就敢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心里如是想着，手一抬，一个巴掌就冲着郭茹兰挥了过去，他讽刺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管老子的事。”

　　这一巴掌打得实在，郭茹兰脑子里一下嗡鸣了，脸上顿时肿了一片，待在屋子里整整七天没有出门见任何人。怀里的孩子也为此感到委屈，哼哼唧唧的哭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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