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叶之鲸

　　第三十四章·安静的夜

　　早上雪停了，阳光亮的晃眼，偶尔抬头，遮住那晃眼的光晕，能见着湛蓝的天没有一点儿杂质，纯净的就像那蓝宝石。

　　男人们沐浴在这美好天气里，一锹一锹的嘿咻铲雪，就连翻起来的雪，只是堆在路边上，也被阳光衬的像裹了层金粉似的。

　　庞鲸父子一人一个大铲子在前面开路并排铲过去，大舅和齐之宣在他们开的道上继续作业，把路拓的更宽更干净。

　　屋里烟火正浓，女人们正在制作各种美食，李云瑶拿着真空机，负责把那些个好吃的都仔细封好。

　　没其他，年过了这么些日子，要不了两天大家就得走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人不能把家带走，但可以把家乡的味道统统打包。

　　“哎呦小云你饿死鬼啊，就剩这点儿黄金勾也装，留给你奶得了！”

　　李云瑶正在把她奶剩的一小把黄金勾打包起来。

　　“我就乐意，这炖肉多好吃啊。”

　　这可是她奶自个儿种的，跟买的当然不一样，马上开学了，她得跟着爸妈回县城，高三最后这几个月怕是抽不出空回来，哪儿还能吃上这好东西。

　　“让她带！想吃就带！”姥姥端着一大盆黏苞米走过来，往桌上一放，“她上学没空，你们夫妻两个有空就常回，到时候出了豆儿再给她捎去！”

　　说着便开始分派“这黏苞米各家分点，还有这个，小齐爱吃粘豆包儿，带回京市得抽好真空，别路上坏咯。”她一边拾掇一边念叨，保证每个离家孩子想念的时候都能寻摸到该有的味儿。

　　屋外的几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四个大男人握着铲子活像在摆弄巨型炒酸奶，忙了小半天，才把冻在地上的积雪一层层铲开，被雪埋住的路面慢慢露出原本的模样。

　　“累了吧，休息会儿。”齐之宣点了点头，庞鲸接过他手里的雪铲。

　　“哎呦，好家伙，给我热一裤兜子汗。”大舅也走过来，雪铲塞给了庞鲸，手上忙着解衣服透风。

　　“给我，忙完了都回屋里，外头冷，一身汗容易感冒。”庞伟过来把庞鲸手上的铲子都拿走，拍着大舅让回屋。

　　见着四人一头汗回去，美华“哎呦”一声忙着给他们倒水，大舅一边用袖子擦着额角的汗，一边瞥见屋里堆得半高的大包小包，眼睛都直了。

　　“我的妈呀，要把屋搬空了，这么多咋带啊！”

　　姥姥正端着红肠走过来，闻言抬手就拍了他一下，力道不轻不重。

　　“别叨叨，没给你装多少，你反正每个月都回，给美华他们装的，一年到头好容易来两回。”

　　“啧啧啧，妈，您这重女轻男也太明显了吧！”大舅一听，醋劲儿立马上来了，酸溜溜地咂着嘴。

　　美华听得直乐，故意逗他：“证明你这老儿子没姑娘招人稀罕呗，这嫉妒心强的，来娘家还不让带点吃的走啊，我就带的。”

　　“那你叫小鱼上我家来，反正老儿子不招人待见。”

　　“我儿子可比你招人稀罕多了。”美华毫不示弱，“你这人心眼儿贼小，压根不适合带孩子，不如趁早把闺女放我那儿养得了，包管人见人爱的。”

　　兄妹俩一开口就掐上了，你来我往斗得没个完，大家都习以为常各自忙活没人搭理，齐之宣倒是觉得新鲜，搬个板凳乐呵的坐在一边看他们你来我往的，像讲相声。

　　不过没看多大会儿，手机来了个电话，打断了他前排观赏。

　　“您好，于医生……快了，过几天就回京市了……嗯嗯，好的，客气了于医生，好，再见。”

　　挂了电话，美华他们已经忙去了，齐之宣还有点遗憾兄妹相声怎么就结束了。

　　“谁啊。”一边干活儿的庞鲸好奇的凑上来问。

　　“有一个爱画画老医生，找我裱画，问我什么时候回去。”齐之宣随口答，庞鲸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转身继续手上的活儿，真空机嗡嗡的声响又响起来。

　　其实齐之宣都有点恍惚，时间过的可太快了，这一通工作的电话好像给他拉回了京市，明天就要上班似的，可明明还在这儿，还能听见大家聊天，能吃着姥姥做的饭，能闻着独属于东北的味道，看着眼前的热闹，还没离开，竟然就生出了许多不舍来。

　　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姥姥家烧炕总用松木柴，空气里常年飘着一股清新的松香，真希望这味道能在肺腑里多留一会儿，把这份难得的松弛和温暖，都牢牢记住。

　　齐之宣正闭眼深呼吸，想把松木香气多留几分，院外的大铁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撞开，紧接着是“蹬蹬蹬”的急促脚步声冲进院子，后面还跟着一串骂：“你再跑！我今天不打死你算我没本事！”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大家都停下手里的事儿赶紧出去看怎么回事儿。

　　刚踏出屋门儿，有个人就冲了过来直接扎在大舅怀里。

　　大舅捞起人一看，是隔壁吴家的孙子吴悠。

　　“哎呦，悠悠啊，你这咋的了啊。”大舅才把人扶正，后面就跟着吴悠他爹一个扫帚飞过来直奔他面门。

　　吴悠正好转头，吓的直闭眼，还好身边的庞鲸眼疾手快给抓住了。

　　“哎呦！老吴，你整啥啊，要给孩子打死啊！”大舅也吓一跳，把孩子往屋里推，自己冲过去找他爹理论。

　　吴悠被拉进屋里，大舅他们几个大人在外面跟他爹掰扯。

　　等李云瑶把吴悠安排着坐下的时候才发现他脸上有好几个巴掌印。

　　“哎妈呀，你咋了，咋挨这么重的打啊！”

　　吴悠和她一个高中，她高三，吴悠高二，俩人都是一个村子的，还是邻居，从小玩在一起，在她眼里吴悠就是个性格爽朗热热闹闹的小孩儿，挺好的人，怎么也想不出他为啥能挨这么重的打。

　　吴悠脸上巴掌印肿的老高，也不说话，像是激烈运动过度，一直在喘。

　　直到庞鲸从院子里掰了几根冰溜子，用毛巾裹好递给他敷脸，齐之宣又倒了杯温热的水递到他手边，他紧绷的肩膀才微微垮下，眼里却蓄满了泪，也不出声，啪嗒啪嗒的落。

　　等哭够了，他才拉着李云瑶说 “小云姐，我和董明威谈恋爱让我爸发现了，他不让我跟他好，他那么厉害，那么好，你说我凭什么不跟他好，我就喜欢他！”

　　李云瑶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感觉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董明威厉害当然是毋庸置疑的，那是他们班成绩最好的学生，市里排名都是前几的学霸，可是可是，可是他是个男的呀。

　　“额…这个…”她忽然想起过年的时候见着董明威也在他们村儿放烟花，当时还觉得奇怪，明明学霸家里离得挺远的，原来是为了吴悠…

　　屋外的争执声渐渐小了，大人们总算弄清了来龙去脉，把老吴劝好了些，这才和吴悠坐到了一个屋里。

　　“你说这死孩子这可怎么办！！我们家就他一个孩子啊！他妈早早没了，等我以后下去怎么跟她说啊！给我整这个事儿，这不让人戳脊梁骨吗！！我今天非要…”老吴一进屋子里看到吴悠就来气，脱了自个儿的鞋又要揍人。

　　“啊！”吴悠吓的躲姥姥她们身后，庞伟和大舅上前拦人 “诶诶诶，老吴别别，刚说了，跟孩子好好说，别老动手，动手有什么用！”

　　“我没别的，只要他跟那小子断了，我就没话说。”老吴把鞋重重一扔，激起地上一片灰尘。

　　“我不！我就喜欢他！我俩都约好上一个大学了！凭啥断！我不断！” 刚吴悠还怕得要死躲人身后，这会儿却跟换了个人似的，梗着脖子迎难而上了。

　　“你…”老吴被他气的浑身发抖站起来要爆发，结果又被摁住。

　　屋里人太多了，俩人不好说话，美华把大家都叫出来，就留了大舅在里面看着点不让打人。

　　姥姥也很意外这种事，想起还有个老伙计在隔壁，李云瑶就陪着一起去了隔壁看吴奶奶，父子俩这边干战，她肯定也不好受。

　　“唉！你说这算怎么个事儿。”大家坐在李云瑶屋里，舅妈叹起气来，她跟吴悠妈妈当年也挺熟的，孩子还没带大，人就生病没了，夫妻俩就这一个孩子，这让人怎么接受。

　　“可不是嘛，”美华也跟着叹气，“人多嘴杂，俩孩子还这么小，往后的路难走啊。”

　　又过了半小时，大舅从屋里出来，说父子俩要单独谈谈。

　　“你说这小子怎么就能看上小子呢，老吴就这一个儿子，以后都没个后了。”大舅拿起桌上的花生扒了吃，摇了摇头，很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

　　“你少说两句吧。”美华瞪了他一眼，“什么断不断后的，那都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是，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俩孩子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齐之宣这一下午的，在边上看的心惊肉跳，听了这话，后背贴着墙根不自觉地挪了挪，胳膊肘却正好撞到了身边的庞鲸。

　　他抬头望过去，庞鲸在他眼里看到深深的恐惧，看得人心里发紧，不由得悄悄抬了抬手，想牵住他的手安抚，却被齐之宣下意识地躲开了。

　　这场闹剧最后以吴家父子冷着脸回家告终，姥姥从隔壁回来，说吴奶奶在家哭了一下午，实在哭累了才躺下，一屋子人被这事儿搅得没了心绪，晚上的饭菜都吃得没滋没味，草草收拾后便各自去睡了。

　　被窝里，庞鲸侧躺着盯着身边的人，齐之宣从下午起就没怎么说话，晚饭也只扒了两口，庞鲸想起他那个害怕的眼神，很揪心。

　　他太清楚齐之宣在怕什么。

　　如果和别人在一起的话，可能齐之宣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么多，但是他不一样，家庭很传统，恐怕无法轻易接纳，选择他的话，就会有这些烦恼。

　　“小宣。”庞鲸轻轻掀开齐之宣的被角，钻了进去，从身后搂住他的腰，声音带着点委屈。

　　齐之宣正对着天花板放空，冷不丁被人搂住，吓得一僵，慌张的看了下周围，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屋里没别人，才转过身抬手摸了摸庞鲸的脑袋。

　　“我爸妈那边，我会搞定的。”庞鲸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里，闷闷地说，“你别担心。”

　　他看不得齐之宣这神思不属的样子，特别还是因为他。

　　齐之宣只是温柔的摸他的鱼脑袋，今天这场事确实让他有点恐慌，那孩子不大，但是庞鲸也才十九岁，就算不是和自己在一起，以后他喜欢上哪个男生，是不是也会面临这样的打骂和非议？

　　他没法儿想象庞鲸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样子，更不敢想美华夫妻俩失望的眼神落在庞鲸身上，他很害怕，害怕庞鲸受这些委屈。

　　庞鲸受不了他看过来的眼神，跟看可怜小狗儿似的。

　　“我会慢慢说服他们的，以前我不知道喜欢男的，现在知道了，这是没法儿改的事儿，迟早都要面对的，你别操心了，不如想想…什么时候答应我啊？”

　　他故意搂着齐之宣往人颈窝蹭来蹭去，毛茸茸的硬茬头发蹭得人发痒，齐之宣忍不住笑着缩了缩，庞鲸却得寸进尺，蹭得更欢了，看他愁一下午了，见着个笑脸真不容易。

　　“啊…哈哈……别蹭了，我不行了..哈哈..痒死了！”

　　齐之宣痒的不行，想跑，结果被庞鲸一把抱住，低头珍惜的捧着脸，一字一句地重申：“我说真的，小宣，别害怕，有我呢。”

　　齐之宣看着他，还那么年轻，明明是他可能会被非议，被不理解，明明他也只是个小孩儿，本应该自己多照顾他才对，可总是他想的更多，还反过来安慰自己，齐之宣觉得很窝心，把他的手挣开，也学他的捧法捧住他的脸。

　　“庞小鱼，你怎么这么好啊。”齐之宣把他的脸挤在一起，指腹轻轻压了压他的脸颊，庞鲸想说什么，但是发不出声音，肉嘟嘟的嘴唇一张一合的，这下真成金鱼了。

　　鬼使神差的，齐之宣亲了一下金鱼的嘴唇。

　　金鱼忽然就不动了，眼睛睁得圆圆的。

　　齐之宣看他一动不动的，有点紧张的松开了他。

　　庞鲸终于回过神来，立马翻身把齐之宣压在床上，眼神灼热的望着他。

　　他们越靠越近，庞鲸的呼吸很重，颤抖的滚热气息喷洒在脸上，当齐之宣感觉自己就快要融化在他眼神和气息的时候，他的吻盖了下来。

　　有点生涩，但很热切，虽然笨拙只会反复舔舐吮吸着他的唇瓣，但黏腻的津液交换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让人面红耳赤。

　　齐之宣闭着眼睛，浑身发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睡到了炕头上，热，好热，整个人都像要烧起来了。

　　他呼吸不上来了，张开嘴想要一口新鲜空气，却被一条湿热黏腻的舌头占据口腔，“唔……”难耐的闷哼从喉咙里溢出来，舌尖被捉住，手也被捉住，他们交缠在一起，彼此贴的很近，好闻的大海味道席卷了他，他简直要在这海洋里沉溺进去。

　　“嗬—”这时庞鲸忽然起身，倒吸一口气，慌乱的看了齐之宣一眼，在衣服里抽了个什么东西，捂着自己逃似的跑出去了。

　　好不容易获得新的氧气，齐之宣边喘息边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人跑出去。

　　喘够了，就乏力的倒下去，他盯着天花板，有点愣怔，他实在，好久没这种感觉了，好像死了好多年的枯木被浇灌出了嫩芽，悸动的欲直直冲破土壤要生长出什么。

　　庞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没敢再钻进齐之宣被窝，只隔着被子抱住他，刚才实在太难堪了，只亲了一下竟然就..

　　他不敢再想，齐之宣也没有问，两人默契的在这个夜安静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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