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娇

　　宫变的血色被仔细冲刷，焦木残垣被迅速清理，皇城在短暂的风声鹤唳后，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庄严肃穆。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以及宫人行走间愈发轻悄谨慎的步伐，无不昭示着权力更迭的痕迹。

　　新帝登基大典，在钦天监选定的吉日隆重举行。萧璟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于百官山呼万岁声中，一步步踏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他面容冷峻，目光沉静，周身散发的帝王威仪，比之先帝，更添几分锐利与果决。

　　登基大典的余音尚在梁间萦绕，另一道更引人瞩目的旨意便颁行天下——册封礼部尚书沈恪之女沈知微为后，择吉日行大婚之典。

　　这道旨意，无人感到意外，却又让无数人心潮澎湃。那位曾名动京城、又随军远赴边塞、更在宫变之夜立下奇功的沈家小姐，终于要正式母仪天下。

　　大婚的筹备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尚宫局、内侍省倾尽全力，务求尽善尽美。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沈知微，反而得了些许难得的清静。她从尚书府搬入了宫中临时辟出的椒兰殿待嫁，依礼，大婚前三日，帝后不得相见。

　　这日深夜，椒兰殿内依旧灯火通明。数位经验老道的尚宫嬷嬷，正捧着华丽繁复的皇后袆衣、翟纹深青鞠衣等大婚礼服，请沈知微最后试穿确认。

　　沈知微立于巨大的铜镜前，任由宫人为她一层层穿上那象征着无上尊荣的礼服。玄色的袆衣以金线绣着翚翟之形，深青的鞠衣遍布翟鸟纹样，庄重典雅，华贵非常。沉重的珠翠花树冠戴在头上，步摇垂下，流光溢彩，映得她面容愈发皎洁，气质清华。

　　“娘娘风仪，举世无双。”为首的尚宫由衷赞叹。

　　沈知微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恍若隔世。从尚书府的娇女，到边塞的书记官，再到如今这即将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一路走来，波诡云谲，步步惊心。指尖拂过冰冷光滑的织金面料，她脑海中闪过的，却是边塞漫天的风沙，是宫变之夜冲天的火光，是萧璟在千军万马前朝她伸出的手。

　　“都退下吧。”她轻声吩咐。

　　宫人们依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她一人，对着镜中华美却略显孤寂的身影。

　　忽然，窗棂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沈知微心尖一跳，这个熟悉的信号……她快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

　　月光如水，倾泻而入。萧璟穿着一身常服，并未戴冠，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束着，就这样站在窗外。他显然是避开守卫，悄然前来。

　　“陛下……”沈知微有些愕然，依礼，这三日他们不该相见。

　　萧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套华丽无比的皇后礼服上，深邃的眼眸中掠过毫不掩饰的惊艳，随即化为一片深沉的温柔。他翻窗而入，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只是尚书府她闺房外的又一次寻常夜访。

　　“怎的这时来了？”沈知微看着他走近，心跳莫名加快。

　　萧璟在她面前站定，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凤冠上垂下的流苏，声音低沉：“想来，便来了。”他的指尖顺着流苏下滑，极轻地碰了碰她脸颊，“这身衣裳，很重吧？”

　　他问的不是华美，而是重量。

　　沈知微鼻尖微酸，点了点头：“嗯，很重。”

　　这凤冠霞帔，承载的不仅是荣耀，更是沉甸甸的责任，是与身旁这个男人共掌江山、福泽万民的誓言。

　　萧璟执起她的手，他的掌心依旧温热干燥，将她的微凉紧紧包裹。“别怕。”他看着她，目光坚定而专注，“这江山之重，朕与你一同担着。”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动人心魄。

　　沈知微抬眸，望进他眼底那片只对她一人柔软的星海，所有因身份骤变而产生的惶惑与不安，在这一刻奇异地烟消云散。她反手握紧他的手，唇角缓缓漾开一抹清浅而明媚的笑意，如同月下初绽的玉兰。

　　“我不怕。”
　　有他在，她便无所畏惧。

　　萧璟也笑了，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惯有的冷峻，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情。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融。

　　“明日，”他低语，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等着朕，来接你。”

　　大婚之日，普天同庆。

　　京城内外张灯结彩，朱雀大街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百姓们簇拥在街道两旁，翘首以盼，争睹帝后大婚的盛况。

　　吉时已到，庄严肃穆的礼乐声中，皇后的凤舆自椒兰殿起驾，由盛装的宫娥内侍簇拥，仪仗煊赫，缓缓行向举行大婚典礼的太极殿。

　　沈知微端坐于凤舆之内，身着繁复华美的皇后礼服，头戴沉甸甸的珠翠凤冠，红色的盖头遮住了她的容颜，却遮不住她挺直的背脊和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沉静气度。

　　凤舆在太极殿前停下。帘幕掀开，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大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将手轻轻放入那只大手中，被他紧紧握住。透过盖头下方有限的视线，她能看见他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以及他坚定有力的步伐。

　　他牵着她，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铺就的漫长御阶。礼乐恢弘，百官肃立，万千目光聚焦于他们身上。

　　每一步，都仿佛踏过过往的点点滴滴。五岁初遇时糊在他脸上的糖，琼林苑中他递来的帕子，东宫窗外的琴音与梅子，边塞风沙中的并肩作战，宫变之夜的血火与携手……

　　终于，他们并肩立于太极殿的最高处，接受百官朝贺，告祭天地宗庙。

　　“礼成——！”
　　司礼官悠长的唱喏声，响彻云霄。

　　萧璟轻轻掀开了她的盖头。

　　四目相对。

　　他在万人中央，身着龙袍，君临天下，目光却只凝注在她一人身上，那里面盛着江山万里，更盛着她清晰的倒影。

　　她在万众瞩目之下，凤冠霞帔，母仪天下，眼眸中映着盛世繁华，更映着他深情的模样。

　　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执起她的手，面向殿外朗朗乾坤，万里江山。
　　“此生，携手，与共。”

　　她侧首望他，笑靥如花。
　　“此生，同心，不离。”

　　阳光正好，洒落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将那枚他赠予的青龙玉佩，映照得温润生辉。

　　凤冠霞帔，江山为聘。
　　这一路风雨同舟，终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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