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梦者的回忆录

作者:许诺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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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人出现了


      秦澈是被窗外逐渐西斜的阳光晃醒的。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发现自己竟然在套房的沙发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一条薄毯。

      “我和沙发是有什么渊源吗……就这么……睡着了?”

      “好在套房的沙发,比他出租屋里的那个‘木疙瘩’舒服多了!”

      连续几天的精神紧绷和昨夜的惊扰,让他们的身体终于发出了抗议——

      这一觉竟直接从清晨睡到了傍晚……

      林翊尘不在客厅。

      秦澈坐起身,走到窗边。

      蔚蓝的海面被夕阳染上了暖橙色的光晕,无边无际。

      这艘巨轮安静地航行,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但口袋里那张诡异纸片的触感,以及徐七千梦中呓语带来的寒意,都提醒她危险并未远离。

      林翊尘从浴室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到秦澈,点了点头:

      “醒了?”

      他脸色比昨天好些,但眉宇间依旧锁着凝重。

      “嗯,”秦澈应了一声。

      “他还没醒?”

      “让他再睡会儿。”

      林翊尘压低声音。

      这时,房间内的广播响起热情的女声:

      “顶楼的VIP的旅客晚上好!今晚六点整,位于顶楼星空甲板的‘蔚蓝之夜’主题派对即将开启!我们准备了精美的冷餐、特调鸡尾酒与现场乐队演奏!期待您的光临,共度浪漫海上之夜!”

      广播重复了两遍。

      “顶楼派对……”

      林翊尘沉吟。

      “人多眼杂,或许能听到些风声,也能看看……都有哪些‘人’在场。”

      秦澈明白他的意思。在人群中,既便于观察,也便于隐藏。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在喧闹中或许能分辨出端倪。

      “去看看。”

      秦澈做了决定。

      徐七千很快也被动静弄醒,揉着眼睛走出来,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些,但那股怯生生的劲儿依旧。

      “林哥,秦姐……我睡过头了。”

      他有些赧然。

      “没事。”

      林翊尘把派对的消息告诉他。

      徐七千眼睛亮了一下,流露出好奇,随即又有些犹豫:

      “人很多吧……”

      “跟紧我们。”林翊尘说。

      “海风号”这艘庞然大物,如同一座移动的、灯火通明的海上不夜城,划破这片无垠的寂静。

      顶楼星空甲板,正是这座“城市”最繁华、最耀眼的心脏。

      当秦澈、林翊尘和徐七千踏出电梯,步入这片区域时,一股混合着香槟、高级香水、雪茄、烤炙肉食与咸湿海风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与下层甲板相对开放的氛围不同,这里被精心打造成了一个悬浮于海天之间的奢华秘境。

      巨大的透明玻璃穹顶覆盖了大半个甲板,将星空与海景毫无保留地纳入视野,同时也隔绝了夜晚微凉的海风。

      穹顶之下,空间被巧妙地分隔成不同的区域。

      中央是一个下沉式的舞池,一支小型但显然技艺精湛的爵士乐队正在演奏,萨克斯风慵懒而性感的音色缠绕在空气里。

      舞池周围是错落有致的卡座,铺着深蓝色的天鹅绒,桌上摆放着精致的水晶烟灰缸和摇曳的烛台。

      靠近船舷的一侧,是长长的自助餐台。

      覆盖着雪白桌布的长条桌上,银质餐盘闪闪发光,里面盛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美食:

      堆积如山的鱼子酱、现开的生蚝、烤得恰到好处的牛排、造型别致的法式甜点,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水果。

      穿着笔挺白色制服的服务生们,如同训练有素的游鱼,托着盛满各色酒水饮料的银盘,在衣着光鲜的宾客间无声而迅捷地穿梭。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谈笑。

      男人们大多身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或衬衫,女人们则穿着晚礼服,珠宝在灯光下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

      他们中有意气风发的商界人士,有气质沉稳、眼神锐利的学者专家,也有几位看起来像是政府官员模样的人。

      这里没有普通的游客,每一个人都似乎带着某种身份或目的,使得这场派对在浮华之下,潜藏着一种无形的、关乎身份与信息的暗流。

      林翊尘的目光快速而冷静地扫过全场,像是在评估潜在的风险与信息源。他低声对徐七千嘱咐了一句:

      “别乱跑,就待在我和秦姐能看见的地方。”

      徐七千乖巧地点点头,他的眼神里既有对眼前奢华场景的新奇,也有一丝在这种环境下本能的不安。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林翊尘身侧,像个误入成人世界迷途羔羊。

      秦澈则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冰凉的苏打水,柠檬片在清澈的气泡中载沉载浮。

      她没有立刻融入任何交谈圈,而是选择了一个靠近船舷、相对僻静但视野开阔的位置,身体微微倚着冰凉的栏杆,开始她的观察。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捕捉着细微的表情、肢体语言和交谈间的氛围。

      她看到了几位在财经新闻上出现过的面孔,也注意到了一些气质独特、不似寻常富贵之人。

      那些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守夜者”也赫然在目,他们如同沉默的礁石,分散在派对的几个出入口和视野制高点,尽管他们也手持酒杯做掩饰,但那挺直的脊背和时刻警惕扫视的眼神,与周围松弛享乐的氛围格格不入。

      就在这浮光掠影的观察中,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一个极其不协调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在远离舞池和主要餐台,靠近甲板尾部阴影区域的一张深蓝色单人绒面沙发里,坐着一个男人。

      他仿佛是这场华丽盛宴中的一个静默音符,与周围的喧嚣和流光溢彩割裂开来。

      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下身是深色的休闲裤,衣着舒适而随意,与现场众多的正装或礼服相比,显得过于简单,甚至有些突兀。
      他微微低着头,浓密而略显凌乱的黑发中,依稀可见几缕早生的银丝。

      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低垂的眼帘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他的手中捧着一本厚重、封面是深褐色皮革且边缘已磨损严重的书,书的厚度和古旧感,与派对格格不入。

      他看得极其专注,修长的手指偶尔会轻轻翻过一页泛黄的书纸,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派对的音乐、笑语、碰杯声,似乎都无法穿透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与眼前的浮华世界毫无关联。

      正是这种极致的“不协调”,反而让他变得异常醒目。

      秦澈的职业经历让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他既不像那些故作清高的学者,也不像深藏不露的富豪。

      他的安静是一种沉浸式的,带着某种……重量。

      仿佛他手中那本旧书里,承载着比整个派对加起来还要沉重的内容。

      是什么样的人,会在这样的场合,如此心无旁骛地阅读一本显然极具年头的旧书?
      好奇心,如同细微的藤蔓,悄然攀上秦澈的心头。

      在目前这种信息匮乏、敌友难辨的局面下,任何一个“异常”的点,都可能是突破口。

      这个男人的特立独行,或许意味着他知晓一些常人不知的内情,或者,他本身就与这艘船的隐秘有关。

      她决定主动出击。

      端起手中的苏打水,秦澈离开栏杆,步履从容地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她没有直接走到对方面前,而是在与他相邻的一张空沙发上坐了下来,与他之间隔着一个低矮的茶几。

      并没有立刻出声打扰,而是先让自己的存在显得自然,将目光投向舷窗外深沉的夜色和远处模糊的海平线,仿佛也只是想在这里寻一处清净。

      但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男人和他手中的书。

      距离拉近,她更能看清那本书的细节。

      书的封面是烫金工艺的,纸张是那种厚实、韧性很好的羊皮纸或某种特殊纸张,泛着不均匀的黄色。

      男人对于她的靠近,似乎毫无察觉,翻页的动作依旧稳定而专注。

      秦澈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乐队演奏的最后一首爵士乐在一声慵懒的铙钹轻响中结束,掌声响起,又渐渐平息,周遭的谈话声也似乎进入了一个短暂的间歇。

      她抓住这个空档,转过头,面向男人,用不算大但清晰平稳的声音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

      “抱歉,打扰一下。”

      男人翻页的动作顿住了。

      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从那泛黄的书页上移开,透过那副老式的金丝边眼镜,投向秦澈。

      那是一双深邃的棕黑色眼眸,初抬眼看时,还带着一种沉浸在文字世界里的微茫与疏离,仿佛思绪还未完全从书中的情节抽离。

      但这丝微茫很快便沉淀下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细微的涟漪,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的眼神里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寻常人面对陌生搭讪时的好奇或戒备,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下文的平静。

      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温和地表达着询问。

      秦澈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伸手指了指他手中那本深褐色的旧书,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混合着欣赏与好奇的神情,语气自然地说道:

      “您这本书……看起来很特别。这种装帧和纸张,现在很少见了。”

      “是法国印的……《乌鸦》吗?爱伦·坡的。”

      男人闻言,合上了手中的书本,发出轻微的“啪”声。他用指尖轻轻抚过那磨损的皮革封面,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珍视。

      然后,他微微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是《乌鸦》。”

      在派对残留的背景音衬托下,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入耳。

      “……在这种场合,有人能认出它,并且知道它的作者。”

      他的目光在秦澈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不再是简单的扫描,似乎多了一缕极淡的、类似于“找到同好”般的微光,虽然转瞬即逝。

      随即,他的视线越过秦澈,投向了她身后舷窗外那墨蓝深邃的夜空与无尽的大海,语气平缓地继续说道:

      “这诗的序幕,本身也设定在海上,不是么?”

      “诗人提及,那故事的源头,是‘一位在暴风雨中逃过沉船的天使’,从一片‘被恶魔骚扰的’海域带回这个传说……”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回忆确切的词句,然后低声吟诵出来:“‘在阴沉的海上,我们惊恐的船,驶过,前方从未有船只踏足。’”

      那诗句经由他低沉的声音念出:

      “有一篇叫《瓶中手稿》,我印象很深刻。”

      收回望向大海的目光,重新看向秦澈,镜片后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

      “那篇故事里,那艘被风暴裹挟、推向未知海域的船,最终载着叙述者,冲向了南极那巨大而致命的漩涡……一种无法抗拒的、驶向终结的轨迹。”

      他身体微微向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置于颌下,那本厚重的《乌鸦》被他轻轻握在手中。

      注视着秦澈,语气里带着一种引导式的探究:

      “‘海风号’多年后再次出海,一定能让我们不虚此行。”

      这个隐喻,却又似乎直指他们当下的处境,让秦澈心中微微一动。

      她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关于航行轨迹的暗示,而是将话题拉回到《乌鸦》本身,试图从更安全的地带开始构建对话:

      “关于《乌鸦》,”她斟酌着词句。

      “那只不断重复‘永不复生’的乌鸦,对它拜访的那个心碎之人而言,您认为它究竟是来自冥界的使者,带来冰冷而无情的真相,还是……仅仅是他内心巨大悲痛与绝望投射出的一个幻影?”

      男人对于秦澈将话题带回到诗歌本身似乎并不意外,他靠回沙发背,手指轻轻敲击着书籍的皮革封面。

      “很经典的一个问题。”

      他表示认可,然后反问道:

      “那么,秦小姐,你认为呢?” 他自然而然地叫出了她的姓氏。

      秦澈心中再次闪过一丝讶异,。

      “您知道我的姓氏?”

      “从你上船的时候就开始关注你了,顶楼的套房不是谁的住的起的……”男人眯着眼笑。

      她思索着回答:

      “我认为,或许两者皆有。”

      “那是一个‘阴郁的子夜’,风声也曾让他误以为是叩门声。”

      “内心若没有早已存在的、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外界的细微动静,恐怕也不足以引发如此彻底的精神崩溃。”

      “乌鸦那冷酷的断言‘永不复生’,或许只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内心早已认定的结局,借由一只鸟之口说了出来。”

      “观察敏锐,秦小姐。”

      男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赞赏。

      “环境,无论是诗歌里阴郁的子夜,还是我们此刻所处的这片大海,总能放大我们内心的声音。”

      “尤其在海上,一个巨大的共鸣箱,会让一些原本微弱的‘信号’变得异常清晰,也让一些潜藏在深处的东西……更容易被‘唤醒’。”

      让人难以反应的是,他的话语一直带着文学性的包装。

      男人似乎没有在意秦澈内心的波动,他话锋微转,继续用那种平缓而富含深意的语调说道:

      “甚至,就像他在《红死病》里所描绘的那样,即使试图将自己隔绝在看似坚固无比的堡垒之中,与世隔绝,举办永不结束的狂欢,某些东西……某些‘存在’,依然会不请自来,穿透一切物理的屏障。”

      红死病的比喻,让秦澈联想到这艘船本身——它不也像是一个漂浮在海上的、试图维持表面繁华与正常的堡垒吗?

      但那些异常的现象和窥视感,却如同“红死病”一样,渗透了进来。

      她顺势追问,试图将话题从文学隐喻拉向更现实的关切:

      “被‘唤醒’的‘东西’,和会变得清晰的‘信号’……?我能听到更多的东西吗?”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再次翻开了手中那本厚重的《乌鸦》。

      动作熟练地找到某一页,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古老的花体字上,然后低声念诵了一段,声音不高,却字句清晰:

      “‘接着我觉得空气变得稠密,被无形香炉熏香,
      提香炉的撒拉弗的脚步声响在有簇饰的地板。’”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秦澈,望向派对上空那透明的玻璃穹顶,以及穹顶之外无垠的、星辰闪烁的夜空和深邃的大海。

      “主人公感觉到空气变得‘稠密’,闻到‘无形’的熏香,听到并非来自现实的声音……”

      “这描述的,是一种‘感知’的变迁,是某种‘存在’临近时,对周遭‘氛围’造成的无形改变。”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秦澈脸上,变得无比锐利和深沉:

      “在现实中的某些特定地方,或者,在某些特定的人身边,这种‘氛围’的改变,会格外明显,格外的……不容忽视。”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给秦澈消化的时间,然后才一字一句地,清晰地举例:

      “比如,在传承着某些古老传说,与诸如‘广利王’这类神秘存在相关的海域;又或者,在某些继承了特殊血脉,或者说……拥有特殊‘感知’能力的人身边。”

      “广利王”、“特殊血脉”、“特殊感知”……

      这个男人,这个自称陈怀远的男人,他的话语几乎已经撇开了所有的文学伪装,直指“徐七千的处境”。

      他不仅知道广利岛的传说,似乎还知道,这艘船的秘密。

      “你……”秦澈还想说些什么。

      然而,陈怀远却似乎已经完成了这次对话。

      他再次合上了那本《乌鸦》,这次的动作带着一种终结的意味。他从容地站起身,那本厚重的旧书在他手中显得毫不费力。

      他身材颀长,站起来后更显一种沉稳的气度,虽然衣着简单,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认识您很愉快,秦小姐。”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些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的“书评”。

      “我叫陈怀远。”

      他正式介绍了自己,然后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或许,我们还会再见的。当您感觉……‘空气变得稠密’时,如果愿意,可以来找我。”

      他微微颔首,算是告别,没有再给秦澈任何发问的机会,便拿着那本《乌鸦》,转身,步履从容地融入了不远处熙攘的人群之中。

      他的背影很快就被闪烁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所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澈独自站在原地,手中冰凉的苏打水杯壁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

      派对的喧嚣声重新涌入她的耳膜,爵士乐队开始了新的演奏,人们依旧在谈笑风生。

      但她却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空气变得稠密”……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望向林翊尘和徐七千的方向。

      林翊尘正微微侧头,似乎也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而徐七千则安静地坐在他旁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秦澈深吸了一口带着香槟和海水味道的空气,感觉那空气,似乎真的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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