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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盒
小渝一下子止住了哭声,立刻转身看向来人。
月光下,帆的身形伴着剧烈的呼吸起伏。
“滚。”勿喜看都没看就吐出一个字。
帘子倏地落下,床内的光线再次变得无比黯淡。
黯淡中,传来同样黯淡的勿喜的声音:“傻狗。”
“我不会死的,睡吧,你还病着呢,刚才跟你开玩笑的……”
小渝还是坐着,不肯睡下。
“好了,我错了,”勿喜支起身子揽住张小渝,“我听你的,睡吧。”
张小渝紧紧抱住她:“你不要死。”
“嗯。”
“你要快快乐乐地活着。”
“……嗯。”
“你不是坏人。”
“嗯。”
“我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好了,别哭了。”
小渝还是没撒手,像那晚一样紧紧抱着勿喜,只不过流泪的人换了一个。
沉默中掺杂着小渝低低的抽泣,勿喜一直斜靠在她的肩头,感受到她的气息、温度和心跳,那么坚定,那么温暖,她的身边,似乎永远都是春天。
和曾经的自己一样。
不知不觉,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远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回头吧。
那一夜的春风带雨,悄悄流淌进勿喜冰冷的心谷。
吃过早饭,又下雨了。
勿喜又开始煮黑漆漆的汤药给帆喝。
小渝侍弄完菜园母鸡和马,就拿着剪刀坐到床上裁衣服。勿喜的身量和自己差不多,照着自己,做起衣服来得心应手。要不是下午照常的学习认字,一天就能赶出一套衣服来。
自从那晚小渝主动推开了那扇门,这间屋子似乎也接纳了她这个客人,勿喜翻找草药和书籍的时候,小渝可以在她的桌子上写字。
进了这间屋子,小渝又向她走近了一步。
勿喜很忙,虽然有些委托是现成的药方,但是每一颗药都是她亲手制作的,装进一种特殊构造的盒子里。如果接到了可以做的新需求,她就一口气钻进资料和药材堆里全神贯注。她不缺钱,接这些活完全是出于热爱。
看来她的生活也不是像她昨晚说的那样绝望,小渝松了一口气。
有这样的天赋和成就,早早凋亡,实在是可惜。
只有真正接近她,才能看清她喜怒无常的冷酷外表下那善良温暖的底色。小渝想起勿忧姑娘对自己寥寥数语的交待,终于真正明白了她的用意。
“呀!”头上突然挨了一指,小渝连忙回头看。
“怎么又发呆了,你要学的东西多着呢,总是走神,很难精进。”勿喜的眼神好冷。
小渝赶紧低下头,接着写字。
傍晚时分,帆带着檀盈的信从银谷回来了。
大师兄的信纸和别人不同,是很讲究的青色蜡染鎏金纸,卷成分毫不差的一个小圆筒,最外侧糊上蜡纸,一看便知他的人品。
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上,小渝看看信,又看看勿喜,又看看信。
“我、我拆开啦?”勿喜没动静,小渝倒是心急了。
勿喜点点头,皱着眉。
展开信纸,檀盈细长飘逸的字缩在小小的信纸上仍然美丽,小渝努力想辨认信上的内容,断断续续地读着:“此……为……父……从未……”
勿喜长叹一口气,从小渝手中拿过。
他的信是这样的:
师妹芳启:此番修书,为问师妹近况。师父仙逝,思及每每垂泪,然从未听师父提及“欢喜天”一药,只是近日整理师父遗物,得一小巧锦盒,似是藏药所用,启之,内中空无一物。望师妹珍重身体,若得闲暇,常归师门一叙。
果然。
信纸从勿喜手中飘落,落到地上,慢慢又卷曲起来。
小渝赶紧把信捡起,不用看也知道说了什么。
当猜测被证实的那一刻,勿喜比自己想象中要冷静多了。或许是此前就纠结痛苦过许久,此时,内心竟然没有一丝波澜。又或许,只是大脑一片空白。
“吃饭吧。”勿喜丢下一句话,绕过小渝出了门。
整个晚上都沉默异常,小渝不敢多说一句话。但是勿喜的脸色看不出异常,掌灯时分,也乖乖地躺在床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渝心里明白,这颗药对勿喜的意义。这么多年来,勿喜只在最初做成两颗欢喜天,说明制成这药需要天时地利,实在是难得,代表着她制药的最高水准,而现在让她亲手解开自己辛辛苦苦制成的世上唯二的药,无异于否定她前半生所有的努力。更不用说,她为了师父潜心研究的那一份心意,被这样轻率地对待,甚至丢给了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就像勿喜说的,这一辈子,她总是被辜负。
小渝轻手轻脚地上床躺下,一旁的勿喜寂静无声,连呼吸都听不到。
不敢惊扰她,小渝直直地躺着不敢动,就这样过了一夜。
雨没停过,反而越下越大。
隔着帘子听雨,雨声多了几分隐秘,那些或远或近的溅起水花的声音都被细细密密地编织进帘子的微小缝隙里,雨再也透不进来,那份凉意也只能折半通过耳朵传递到身上。
天色微微亮,又是新的一天。
小渝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扭来扭去不小心踢了勿喜一脚。
她吓了一跳,赶紧收好四肢等着勿喜发落。
勿喜却还是昨晚的样子,闭着眼睛,面色宁静。
小渝感到不对,轻轻叫了一声:“姐姐?”
没有反应。
她慌了,赶紧凑上去试探她的鼻息。
若有似无。
小渝推搡着她:“姐姐,姐姐你醒醒……”
什么……明明前天才答应过自己要好好生活,明明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为什么……就算整个世界都辜负你,我张小渝也绝不会离开……
颗颗泪珠掉落在被子上,晕开一个一个的圆圈。
她深吸一口气,外衣也顾不上穿,趿拉着鞋冒着大雨就冲进那间屋子里找到那个瓷瓶。
重量不对,晃了晃,瓷瓶竟然是空的。
那一瞬间,从头到脚的血都凉透。
怎么办?
为什么昨天晚上没有跟她说话?为什么不敢,为什么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勇敢地推开那扇门?为什么放任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为什么不听听她的心声……
小渝紧紧握着那只瓷瓶,眼泪止不住地流。
会不会还有别的地方有药?
她忽然清醒过来,哭是没有用的,不能让情绪上头耽误时间。
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帆应该还没有上山,应该还在山洞里。
她冒雨跑到洞口,用尽全身力气大叫道:“帆——”
“帆——快出来——”
身体还没有好透,淋了雨,小渝咳嗽起来。
帆果然出来了,带着满身还没恢复的伤痕。那日也是大雨,他冒雨下山给张小渝买药,浑身的伤折腾得他整夜睡不着。
看见满脸泪痕握着瓷瓶的张小渝,没等她开口,他好像就已经明白了。
每月月初主人会做一瓶药以备不时之需,这个月已经吃了太多次了……
“主人怎么了?”仍是初见时哑哑的声音。
“这个药还有吗?瓶子里空了……她不醒,我怎么叫她晃她都没有用……你快去看看吧……”小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危机关头,也顾不上什么主仆禁忌,帆双手撑在床边向里面查看勿喜的状况,他怕弄脏了床。勿喜的身体他是不敢碰的,但是五年的相处,他已经对她了如指掌。
“药,没有了……客人,请您把主人挪到外侧……”帆说完,转身出去了。
小渝也没管身上湿淋淋的,连拖带拽地把勿喜挪到床边。
刚松了口气,就看见帆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过来了,即便下着大雨,刀光仍然精亮。
“你干什么?”小渝一惊,站在门口拦住他。
帆站在雨中,瓢泼大雨浇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他闭了闭眼睛,说道:“下奴的血,就是醉红的原料。”
小渝浑身一颤。
睁开一只眼,看见一脸震惊的张小渝,见她没动,帆赶紧补充道:“下奴遍尝百毒,血液与常人不同,虽然没有其他药物辅助,可能效果不好,但情况紧急,仅此一法,求客人协助,把主人的嘴张开。”
小渝这才回过神来。
没有办法,只能试一试。
浑身是水的帆,拿着还滴着水的匕首站在拔步床的小阁子中,忽然停下了动作。
小渝明白,拉开抽屉取出裁衣服剩下的布料给他,帆擦了擦左手,又擦了擦刀,毫不犹豫地在手腕处猛地一划,血流如注。
如同红色珠串般的血滴一颗一颗落入勿喜的口中,不一会儿,勿喜出现了无意识的吞咽,眼珠也略动了一动。
帆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伤口的深浅与恢复速度像是精心计算过,血的流速慢了,勿喜的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
拿着刚才擦水的碎布捂住伤口,帆收好匕首,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除了被子上滴落的血迹,这个人仿佛没有来过。
小渝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勿喜传来一声闷哼,小渝赶紧俯下身去查看她的状况。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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