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那年夏天永无止境

　　方烨缓缓转身，尽可能自然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是很久没见了。”

　　李玉衡微微皱眉地看着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为什么在这里？”

　　方烨笑了，冲他晃晃手里的信封。“你没看见吗？我在工作啊。”

　　李玉衡：“为什么在……酒吧工作。”

　　方烨的笑容有点扭曲了，“因为要挣钱啊。不然呢？你给我钱吗？”

　　李玉衡沉默了。他不知道方烨为什么会在这里工作。

　　时隔两年，他们再次见面，却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方烨与他记忆中的样子相差甚远。

　　不管是小学时候的机灵活泼还是初中那次见面的倔强清高，方烨身上都不再有那些气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凉薄。

　　李玉衡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忽然有一种隐隐的恐慌感。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好像在他们不见的两年里，对方的生活里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方烨为什么要在酒吧工作？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和别的学生一样享受暑假，但他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李玉衡无从得知。

　　李玉衡沉默片刻，开口道：“方烨，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那时候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我是……”

　　“停！”方烨忽然抬手打断李玉衡的话。“没事的，没事的。你完全不用跟我解释。那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不在意当初发生了什么，那是你的事情，你完全不用跟我解释。说到底，我们只是小学同学而已。”

　　李玉衡：“…………”

　　听到方烨的话，他微微低头，好半天没有说话。李玉衡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上牙，这是他烦躁时习惯的动作。

　　方烨看见李玉衡露出的牙，思绪突然飞走了，他想到了一件曾经的事情。

　　方烨小的时候一直很羡慕带牙套的同学，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家庭一定很有钱。

　　矫正牙齿价格昂贵，不是一般的家庭负担得起的。而这也代表这个家庭的父母对孩子比较上心，能关照到孩子的牙齿并付出金钱去打理。

　　方烨儿时换牙的时候没注意，一直舔下排的一颗牙，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那颗牙齿逐渐长歪了。他去找妈妈说这件事，想矫正一下那颗牙齿，但林清怡怎么可能答应。
　　那么昂贵的价格，他们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哪还有闲钱花在一颗牙上面？

　　被妈妈拒绝后，他嘟囔了一句，“李玉衡都带牙套了。”
　　而且是价格昂贵的透明牙套。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整那颗牙，但是李玉衡拥有的东西他也想拥有。这只是孩子之间互相追逐攀比的一种小心思罢了。有同学笑过方烨那颗长歪的牙，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时隔多年，方烨忽然又想起这件小事。它像一颗小刺，突然在他的心上扎了一下。就像那颗长歪了的牙，一直长在他的口腔里。提醒着他曾经的窘迫和难堪。

　　就像现在，再次看见李玉衡的时候，方烨也下意识地舔了舔那颗歪掉的牙。

　　李玉衡：“方烨……”

　　方烨却没听他说完，神情倏地一变，他捂住胸口，快步走出大厅。

　　他越走越快，甚至一路小跑起来，他冲到厕所隔间，撑着抽水箱开始呕吐起来。

　　“呕………”

　　方烨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的液体混着食物被他一股脑地吐出来，又酸又涩，他几乎要把胆汁给吐出来了。

　　这时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背，轻轻地拍了起来。

　　方烨一边撑着抽水箱，一边向

　　李玉衡摆摆手。

　　李玉衡站在他的身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烨吐了好一会儿，才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李玉衡朝他他递来一张纸巾，方烨接过去擦了擦嘴，撑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

　　李玉衡轻声道：“你喝的太多了，那两杯酒度数都不低，还好你没喝出毛病来。”
　　方烨无所谓地笑笑，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李玉衡皱眉：“这样太伤身体了，你以后还是不要喝了。”

　　方烨好笑地问他：“我不喝，你给我钱啊少爷。”

　　李玉衡：“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挣钱，方烨？发生了什么？你很缺钱吗？”

　　方烨掏出兜里的那一沓钞票甩了甩，“我缺钱吗？我当然缺啊！我缺的很啊！”他笑着问李玉衡，“怎么？你很有钱吗？有钱就分我点。”

　　李玉衡皱着眉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的神情似乎刺痛了方烨。他把钱塞回兜里，脸色冰冷地说：“没钱就不要再说了。关你什么事！”

　　说完，他就一把推开李玉衡，离开了厕所。

　　他本来是要工作到凌晨四五点的，但是今天情况特殊，而且方烨忽然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所以就不打算工作那么久了。他跟六哥说明了一下情况，就离开酒吧了。

　　方烨走出酒吧，站在夜风中，深吸了一口气。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已经快一点了。他去车棚里推出自己的自行车打算回家。

　　方烨刚骑上车子，李玉衡就走到他的面前。他轻声对方烨说：“方烨，我们很久没见了。”

　　方烨一怔，是很久了。

　　除了前几天在烟酒店的不期而遇，上一次正式见面好像还是在李玉衡的初。不过方烨已经不太记得他们当时都说什么了。

　　他只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他当时好像还跟李玉衡吵架来着，但现在居然已经记不清当时为什么吵架了。

　　短短两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那些曾经过往的时光就像微不足道的小石块，消失在岁月的河流里。

　　李玉衡问他：“你要回家了？”

　　方烨：“嗯。怎么了，你有事吗？”

　　李玉衡顿了一下，又问：“你……中考完了吗？”

　　方烨好笑道：“不然呢？咱俩一样大啊。”

　　李玉衡：“你要上哪所高中？”

　　方烨沉默了一下，接着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玉衡感受到了方烨的冷淡，插在兜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他顿了一下，继续问：

　　“那你知道我上哪所高中吗？”

　　方烨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你上哪所高中，我也不关心。现在，我要回家，请你让开。”

　　李玉衡看方烨对他的态度十分冰冷，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微微张口想对方烨说些什么，但思索片刻后还是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侧身为方烨让出一条路。

　　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让方烨疲惫，每一件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方烨不想再跟李玉衡多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跟他隔得太远了。小学时候的情谊已经被时间冲淡的不剩多少，他今天遇到李玉衡纯属是意外。

　　算了，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他们以后都不会有交集了。

　　方烨的脚刚放在轮子上，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对李玉衡道：“哦，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谢谢呢，刚才的事。”

　　李玉衡静静地注视着他，“不谢。路上小心点，你刚喝完酒，要是晕就不要骑车了。免得出意外。”

　　方烨懒散一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好看。

　　李玉衡注视着他，依稀记得他们初中见面的时候，那时的方烨还比他低一些，现在两人的身高已经差不多了。李玉衡看着面前这个骑车的少年，几乎已经忘记了他曾经的样子。

　　方烨真的长大了，他从一个瘦小稚嫩的男孩长成了一个俊秀夺目的少年。

　　少年朝李玉衡摆摆手，骑上车就走了。背影十分潇洒，留下一小阵旋风。

　　李玉衡站在原地，深深地注视着那个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他知道，方烨在生他的气。

　　*

　　开学前一晚，方烨仔细地算了算他这两个月的开销和收入。发现积蓄还是有些让他有些捉襟见肘。减去学校的学费之后，剩下的钱只能让他勉强应付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

　　不过还好，至少他还能上学。

　　这天晚上，方烨把他的小出租屋好好地打扫了一遍。折腾了大半天，把他累得够呛。他平时都是没什么空收拾这些的。外面的工作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住的地方。只是他就要退租了，这毕竟是别人的房子。虽然租的时候房间就“整洁”得十分感人，但它的价格更让方烨感动。

　　方烨打扫完看了看这间屋子，忽然发现这个陪伴了他两个月的小房间还不错，打扫完还挺有生机的。

　　就这样，方烨最后一天躺在他的小床上，开始幻想他的高中生活。

　　高中会是什么样的呢？他会遇见什么样的同学，什么样的老师？

　　未来……这是个多么遥远而美好的词语。

　　只要一想到未来，方烨的心就倏地一下从这个破旧的小出租屋飞到了万里高空。

　　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但同时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和恐惧。

　　未来对他来说既意味着希望，也意味着风险。

　　方烨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真的跨过他的“未来”，但至少他正在竭尽全力。

　　第二天早上方烨早早起床，他把行李收拾好之后，就要跟这间屋子说再见了。

　　他像往常一样把从餐厅带回来的剩饭倒在门口的一个小碗里，等着流浪猫来吃。没想到他今天早一出门，就遇见了平日里神出鬼没的一只大狸花。

　　这是一只长毛狸花猫，虽然是流浪猫，但它长得十分膀大腰圆，身体足足有两个正常小猫那么大，体格也相当壮硕。

　　它从墙上一跃而下，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敏捷和轻灵。
　　虽然在方烨看来它简直像个“猪突猛进”的大炸弹。

　　“炸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在地上，眯起眼睛看着它面前这个体型庞大的两脚兽。

　　方烨跟它对视，“我要走了，以后就不能给你们吃的了。你自己保重吧。”

　　“炸弹”舔舔爪子，表示并不在意这个愚蠢人类的投喂。

　　方烨：“看你这样子也不缺食物。以后还是少吃点吧，别的猫也要吃呢。”

　　“炸弹”听到这话，似有不悦，眼睛眯成一条缝，转过身用厚实的背影对着方烨，像一艘小型巨舰。

　　方烨跟它道别，“拜拜。”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炸弹”扭头看了一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猫叫：“喵。”

　　方烨拎着他的小破箱子一路疾驰，从他这里到学校需要转两趟公交车。他的行李箱还是老张头送给他的，不知道是几手的，反正到他手上之后，第一次工作就光荣牺牲了一个轮子。为了防止箱子再度损坏，方烨不得不时而拎着它。

　　“知识的力量”比方烨想得还要沉重，纵然他暑假打工长了不少肌肉，但一路提着快走，方烨还是累得想在心里叫他素未谋面的太奶奶。

　　但他很兴奋，非常兴奋。因为这是未来离他最近的一次。

　　方烨的心早已飞到天上，在天空翱翔许久，不肯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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