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进献
箭簇飞过跳动的火墙落在屋子里,身边是蒋大龙惊恐的尖叫和木头烧灼的噼啪声,门外是曹寿气急败坏的怒吼。
沈筠被浮在上空的浓烟呛得嗓子像是含了一口血,发出的声音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但是她不能停下,更不敢停下。
然而下一瞬,沈筠就觉得气管止不住的收缩着,紧接着就伏在地上不受控制的咳起来。
缓过来,又继续拖着劈哑的嗓子嚎叫。
恍恍惚惚的,沈筠耳边一阵嗡鸣,眼前十几年生活的片段走马灯似的闪着。
突然之间,一个陌生的粗重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知州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提督人呢?”
“将军!将军!”沈筠一辈子没听到过这么美妙的声音,当即什么都顾不上了,激动的一下子站起来:“曹寿杀害魏提督意图谋反!”
可话没说完,就被曹寿大声打断:“妖言惑众!”
“此妖女私闯府衙,行刺魏提督…”
“你胡说!明明是你趁提督大人不备…”
沈筠急得要命,隔着烈火和他吵了起来,冷不防吸进一大口烟气,后面便只剩下猛烈的咳嗽声,鼻涕眼泪顿时一齐冒出了一大把。
“将军!”可她也顾不上擦,吸着鼻子继续喊:“我愿和他当面对质!”
紧接着外面一阵杂乱过后,那人声音近了些,问沈筠是谁。
沈筠一阵惊喜,刚张口要说,心里却突然咯噔一下。
她是谁?
沈家的女儿,还是沈显灏的妹妹?
魏邵祖已死,刨除一身忠义替主将报仇,他的从属该如何自处?
珠州的烂摊子他们吞不下去,还不知道勾结水贼又参与几何,现下若是夹着尾巴回夔州还不够丢人现眼的,日后也少不得被秋后算账。
沈筠的心脏砰砰直跳,她意识到这个回答,或许会直接决定整个珠州城的未来走向,而她自己、曹寿、亲卫和余下近万水贼的生死或许也在此一念之间。
没有人催促,连曹寿都没了声音,所有人都在等。
可大火等不了,屋顶的横梁啪的掉下来,砸在沈筠身前不远,热气舔过来,吓得她忍不住退了一步。
忽然之间,沈筠想起了魏邵祖见到白虎匕首时突然转变的态度。
“我是钦差特使。”她捏紧手指,把匕首顺着窗户扔出去:“证物在此。”
“朝廷派我前来追查珠州知州曹寿勾结水贼谋反,提督大人念在与曹寿相识一场苦劝其回头是岸,不想曹寿之反心药石无医,提督因此以身殉国,请诸将军承提督大人遗志,我定如实汇报诸位将军拨乱反正之功。”
沈筠一番话将西南驻军和魏邵祖摘了个干净,她知道能让魏邵祖瞬间选择抛弃曹寿和水贼的东西,一定也足以让他的从属部下信服。
可万一他们没魏邵祖的眼力见儿,不认识这只匕首呢…
在匕首掉在地上的清脆咔哒声之后,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沈筠的心提在嗓子眼,紧绷的神经几乎随时要断掉。
良久,她听到烈火之外传来回复。
“保护特使!”
这句话一瞬间几乎抽干沈筠全身的力气,她忍不住跪在地上又哭又笑。
可紧接着外面就打了起来,杀声一片间,粗重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我等在此接应特使。”
这明显是催促了。
沈筠赶紧爬起身,张望了一圈,看见盆架上的铜盆里装了大半盆水,于是端起来,兜头倒在身上。
然而余光里,又瞥见蒋大龙傻了似的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不住的发抖,沈筠的心脏颤了一下,将余下的小半盆水倒在他身上。
他被冷水激了一下,抖得更厉害了。
沈筠揪住他的领子,他就软泥一样跪起来,模模糊糊的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等我出去,没人会再管这边,你自己寻机出去吧。”
沈筠说完,放开手,他又缩成一团。
“特使可还安好?”门外又催了一句。
沈筠最后看了一眼蒋大龙,将衣襟罩在头顶,随后抱着漆盒顶着冲天的火光,埋头冲了出去。
可没想到却一头撞在冷硬的盔甲上,疼的眼冒金星。
等沈筠把衣襟拉下来时,身前已经围了几个坚甲利兵的军士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粗壮军士单膝跪地,双手将那只染血的白虎匕首呈给她:“东南驻军魏提督麾下校尉张洪涛见过特使。”
沈筠伸手去接的时候,人还有点懵。
这东西这么有身份,那陶岸呢?
为什么魏邵祖认识匕首,但不认识拿着匕首的陶岸?
张洪涛见她接过,立刻直起身,刀尖径直指向前面脸色黑沉得吓人的曹寿:“我等护送特使去见钦差大人,哪一个敢拦?”
随后,魏邵祖带来的一十六人裹挟着沈筠杀出府衙,抢了快马一路冲出珠州城。
沈筠吸入太多浓烟,后知后觉的开始头昏脑胀,路上的事几乎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冷铁和鲜血混合出一股奇特的味道,久久在鼻腔里萦绕。
月朗星稀之时,十几匹马停在城外百里处的一个破旧驿站前。
沈筠从马上翻下来,却被守卫拦住。
匕首送进去,不一会儿,就有人前来接引,张洪涛等人被直接送去休息,沈筠则径直被请进驿站后面独立的院子。
院子正中的空地上,笔直的跪着一个人影,有点眼熟。
沈筠脚步一顿,站在廊下眯起眼睛细看,居然是陶岸。
只见他耷拉着脑袋,两手攥成拳贴在身侧,一动不动,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这是…犯事了?
沈筠一瞬间心情舒畅了不少。
“姑娘?”
带着沈筠近来的人见她停下,唤了一声,沈筠连忙收回视线跟上他。
一会儿要是活着出来,得嘲笑他一下。
沈筠如是想着,走进了正中的房间。
里面坐着一个看起来十分儒雅贵气的青年人,正垂着眼睛拿绢布细细擦拭那支白虎匕首。
沈筠不认识,但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双手举起漆盒,侍从过来伸手要接,却被青年人抬手赶了出去。
青年没说话,打量了沈筠片刻,然后走上前,就着她高举的双手,用刀尖挑开漆盒的盖子,看见三颗人头也没什么大反应,只微微蹙了蹙眉头。
随后刀尖又是一挑,把盖子合上了。
紧接着他回身坐下,不紧不慢的又开始擦匕首,这时仿佛才注意到沈筠,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问道:“怎么死的?”
沈筠觉得,他既然和陶岸关系匪浅,总归是应该认识这三颗头的。
可他的反应太平淡了,沈筠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呆愣愣回答:“曹寿杀的。”
那人又问:“既然是曹寿杀的,怎么又落到你手里了呢?”
沈筠回答:“我抢来的。”
话音落下,青年人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又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可很快就重新恢复了那副轻飘飘的模样:“那你为什么把他们送给我啊?”
这副云里雾里不说人话的狗样,简直跟门口跪着的陶岸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只是他要和缓一些,显得不那么欠揍。
沈筠偷偷翻了个白眼,抬起头来,懒得和他绕圈子:“想求个恩典。”
“嗯?”青年状似无意的说道,语气有些心不在焉:“什么恩典啊?”
沈筠直勾勾盯着他,不闪不避,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想活。”
青年手下动作又是突兀地一顿,却没有抬眼看她,也不说话了,又开始慢吞吞擦拭起来。
沈筠有点烦,是死是活的给句话,一直抻着算什么?
她破罐子破摔的刚要开口,青年却忽然又问:“只是想活吗?”
只是想活吗?
当然不止,沈筠一路从京城折腾到这里,怎么可能只是想活?
凭什么都姓沈,她要任人摆布,别人看都不看一眼的机会她得千次万次低声下气的求?
那些埋在心里的愤愤不平被人一句话勾起来,等沈筠再回过神,却见那青年人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里面一丝笑意都没有。
她刚想开口,忽然有人隔着门低声说道:“殿下,岑二爷已经在外头跪了快半个时辰了。”
沈筠立刻闭上嘴,脑袋里打了个转,被这两个称呼砸了跟头。
岑二这个名字是去年立太子时传出来的,传闻他是东宫最大的功臣,却偏偏未被授予官爵,岑氏百年未出过这么大笑话,家主气得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沈筠想到这儿,老老实实坐回小腿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忍不住略略抬着眼睛瞧。
那眼前这位殿下,就是被封为太子的六殿下。
“是我让他跪的吗?”刚还一副处变不惊模样的太子,眉头骤然拧起,反应比看见三颗人头还大:“他爱跪就让他跪。”
可门外人也没停嘴:“珠州湿热,岑二爷早年在雪地里伤过膝盖,这么跪下去回头又要疼了。”
太子闻言闭了闭眼,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一脸不耐烦:“那你倒是喊他起来啊。”
“殿下,奴才可叫不动岑二爷。”门外人跟着又顶了一句。
下一瞬,太子“咣”一声搁下匕首,终于发起脾气:“他擅自行动,留封信就跑,现在还要我去请他吗?”
可话虽如此,却还是气冲冲的过去打开门,冲着院子骂道:“滚进来!”
他说着,微微侧开身子,留出个空隙:“你要找的人自己来了。”
沈筠下意识回头,正好和抬起头的陶岸四目相对。
刚眨了眨眼睛,门就被太子重新关上了。
然而下一瞬,就又被一把推开,陶岸风风火火闯进来,眼睛里像要喷出火,劈头盖脸的冲着沈筠吼:“你他娘的不好好在别馆里待着,乱跑什么?”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