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分岔之城

　　上午十点半，贺川刚结束一个晨会，下楼买咖啡，刚出办公楼就听见猫在叫。
　　园区有几只硬吃百家软饭的流浪小猫，贺川也被碰瓷过两次，勉强混了个脸熟，这会儿听到猫叫得挺惨，赶紧过去看了看。
　　然后就看见……一个人，蹲在路边，把手伸到猫面前，猫这必须得削他啊，一爪子过去，人把手收回去了，反手给猫头来了一下。
　　然后不断重复以上动作：猫伸爪子，挨打，伸爪子，挨打……猫发怒，嗷嗷乱叫，橘色小炮弹发射，弹出的一瞬间被送回原地……猫一脸懵逼，然后嗷嗷乱叫。
　　虽然看着挺有意思的，但猫都炸成小毛球了，再不见义勇为就不礼貌了。
　　贺川咳了两声，人模人样地上前：“这位先生，干嘛呢？再这样报警了啊！”
　　那位先生站起来：“哦。”
　　猫绕着他腿走来走去，尾巴翘起来勾他小腿。
　　贺川拿脚轻轻把猫撩开，低头叮嘱：“这位小姐，矜持点，再这样报警了啊。”
　　莫休问：“你兼职做保安吗？”
　　贺川：……
　　贺川想给他两巴掌。
　　“啊对对对，还兼职送外卖。”贺川把咖啡塞他手上，故意唉声叹气，“养家难啊！”
　　冰美式，莫休喝了一口，又冰又苦，还回去了。
　　“你拿会儿，我去买个猫条。”贺川都怕猫给莫休玩抑郁了。
　　边上不到十米就有连锁便利店，小流浪碰瓷宝地。贺川一回生两回熟，开始放饭——猫的精神损失费。
　　兼职保安边放饭边唠嗑：“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走？”
　　路人小莫说：“你走没多久我就走了，路过这儿，被拦住了。”
　　贺川一寻思，好家伙，这猫跟他玩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啊！
　　“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
　　“久吗？”
　　行吧，他没时间概念，贺川无语，看了一眼表，他最多还能再待十分钟，十一点有个会。
　　而且这俩居然就这么玩了一个小时……
　　“什么人啊？猫你也欺负……”贺川酸溜溜地说。怎么说，他也有点不想上班了。
　　也？莫休思考了一下：“我欺负你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莫休一脸纯真正直，贺川想到他昨天顶着这张脸在他身上试玩具，热血从脖子根直往上爬。
　　“我没说你……！”想到这是公司楼下，贺川压低了声音，“咳！我可没这么说啊。再说了，这你情我愿的事……”越说声音越小，往后就听不见了。
　　莫休说：“哦。”
　　贺川埋头喂猫，猫吭哧干饭，莫休站着干看。
　　莫休说：“你脸红什么？”
　　“热的！”
　　“十二月了。”
　　贺川：……
　　贺川想给他嘴捂上。

　　“诶！川哥！”
　　正门走出俩姑娘，脖子上挂着工牌。看见贺川，活泼一点的女孩主动寒暄：“川哥来喂小橘啊！”
　　“下来买杯咖啡，没想到被碰瓷了。”贺川悠悠地说，站起来。
　　“哦哦，我们下来买个早餐，川哥吃了吗？”
　　说话归说话，两人目光都忍不住往莫休身上瞟。那个文静一些的女生才二十五六岁，说话的女孩今年刚大学毕业，满脸好奇根本掩饰不住。
　　贺川和她们说话，但没有介绍莫休身份的意思。
　　小橘吃完猫条，跑到文静女孩脚边溜了一圈，见没有饭又没有摸摸，甩甩尾巴走了。
　　“那我们买吃的去了哈！”
　　“去吧，等会儿开会别迟了。”贺川笑着提醒。
　　等两人离开，他转头一看，莫休正好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
　　“不是说苦？”贺川拉开咖啡店门，“陪我再买杯咖啡，买完我就得走了——我看见他们家出了香草南瓜拿铁，你要来一杯吗？”
　　莫休摇头，“前面那个女生一直在看我们。”
　　“前面？”前面没人啊。
　　“你同事。”
　　“哦——看你好看呗！”贺川笑嘻嘻地说，要不是在公司楼下，真想过去捏捏莫休的小脸。
　　看这会儿咖啡厅没客人，他也就顺口多说了两句：“你说的是那个没怎么说话的姑娘吧？她叫小夏，是我副手，也是我领导侄女。”
　　当初他刚来Z城李姐就关照过他，小城市就是这样，处处都拉关系、讲人情，对此他没太大意见，能带就带着呗。
　　“资历浅了点，不太爱交际，但做事挺利索。” 本来觉得不惹事就行，没想到还能做点事。
　　“她家里养好几只猫呢，那个小橘她经常喂，和它熟得很。”
　　“你们关系很好？”莫休想了想小夏刚才的样子，问。
　　“呃，还行？同事嘛。不过有时候我领导私底下讲她，她不听，她就叫我去说。”想到这儿，贺川真有些哭笑不得，说到底人家一家人的事，他哪管得着？
　　说完，话题主角正好从便利店里头出来。两个女孩隔着落地窗玻璃看见贺川，挥挥手打了个招呼，走了。

　　刚进电梯，女孩立刻忍不住说：“川哥好像跟那个帅哥关系很好。”
　　便利店里都是人，她刚刚憋了一路，这会儿电梯只有她们，便滔滔不绝起来：“川哥虽然性格好，但你觉不觉得他还挺公私分明的？”
　　“嗯……”
　　“他跟那帅哥就不一样，两人站在一块，就感觉……好像很亲近。而且川哥不是下来买咖啡吗？那个帅哥手里就拿的美式……不过也可能是他买咖啡正好碰上川哥了。”
　　“他那杯咖啡写了‘贺先生’。”
　　“这你都看到了？”女孩惊叹，“代了！——不过川哥好像有女朋友吧？对不起啊嫂子！”
　　“别对不起了，他俩就是一对，川哥手机壁纸是他。”

　　“行了，我上去了啊。”贺川拿起咖啡，看了眼表，又看看睡在外面花圃的猫。他有点想叫莫休再待会儿，再过一个多小时就到午休时间了，不过不知道会议能不能按时结束。
　　“嗯。”
　　“那你快回吧，回到跟我发个信息呗。”贺川想想，还是不让他等了。
　　“嗯，对了，那个女孩应该知道我们的关系了。”莫休说。

　　下午六点，贺川还在看今天的会议记录，手机响了，是莫休。
　　莫休很少给他打电话，所以他马上就去楼梯间接了。
　　没等他开口，话筒那边率先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喂？喂？是小川吗？”
　　“啊，听得到听得到，怎么了？”嘴比大脑快，贺川自动切换了方言。
　　“都六点了，你怎么还没到家啊？我电话没电了，在楼下等你，快点！”
　　这通电话来得快，去得也快。贺川还没搞清楚他妈怎么突然不和他说一声就跑Z城来了，又后知后觉看了一眼屏幕——
　　通话：莫休

　　我去！贺川头皮一炸，拔腿就跑。

　　紧赶慢赶，干不过晚高峰。贺川微信刷刷给莫休叮嘱了十几条让他赶紧跑，莫休回个“嗯”，他追问现在的情况，对面又不回了，他也不敢打电话，怕老太太还和莫休在一块儿。
　　小蛇这实心眼的纯天然，哪瞒得过他妈啊！贺川攥着手机在出租车后座急得团团转，眼看拐个弯就到了。车一转弯，莫休抬头直直看向他的方向，两人眼神隔着窗玻璃一擦而过——
　　“师傅别停！往前开！”
　　——莫休和他妈在喝咖啡。
　　这画面刺激得贺川大脑发痛，狂奔上楼收拾屋子，幸好姚春兰女士不是去的他们公寓，不然那满屋子“罪证”他真瞒不过去。

　　十分钟后，贺川收拾妥当冲向咖啡店，过马路时放慢脚步，装作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没有任何同性恋情节发生，他刚下班回来，去接他来访的妈妈。
　　如果没有顺拐就更好了。
　　过马路时姚女士就看到他了，赶紧挥手示意自己在这儿。
　　“你怎么这么晚才下班啊！”
　　老一辈人觉得所有人都四五点钟下班，六点不能再晚了。
　　“要不是碰上小莫借我电话，我还得等多久啊？”
　　小莫……小莫……小莫……他妈把莫休的信息套出来多少了？
　　贺川感觉自己好像寺院里的钟，撞完还带回响的。
　　“这孩子，怎么发愣呢？”姚春兰看见自己儿子看着小莫一副晕乎乎的模样，忍不住催促道，“还不谢谢人家？”
　　贺川被赶鸭子上架：“呃……谢谢哥……”尴尬得都不敢正视莫休。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在家长面前和对象装不熟。
　　“什么哥？人家才多大啊？”姚春兰平生好打抱不平，看不得自己儿子占人家便宜的行为，当即劝阻。
　　——不是，总不能管莫休叫弟弟吧！他哪叫得出口？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对不对老婆？
　　要光是姚春兰，或者光是莫休，贺川都能对付。开了一下午会出来冷不丁看见这俩被放在一块，他真是宕机了，思想不断往危险的地方跑偏。
　　“我们认识。”莫休说。
　　预料之外的发言，姚、贺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他住我楼上。”莫休语气平常。
　　“噢，对，你俩是邻居呢！”姚春兰高兴地说，又说起什么远亲不如近邻之类的话。贺川看着他，莫休一向是那副表情，看不出任何异常，贺川心中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看他们聊得高兴（主要是姚春兰一个人的功劳），贺川正打算去买单，还没说话，刚要起身莫休就说他付过了，贺川前倾的动作卡在一半，又讪讪地坐回去。
　　贺川本来打算直接回去了，无奈插不上话（不过莫休也没什么机会开口就是了），手机的工作消息一亮一亮，他干脆直接在旁边开始处理工作。过了一会儿，发现身边没声了，他才抬头。
　　姚春兰横眉冷对：“你就这么忙？陪我们母子俩说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不是，等一下，谁们母子俩？
　　贺川迷茫地望向莫休，但莫休其实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自己，发出糊弄的声音：“嗯……”
　　“妈，我在工作啊。”
　　“都下班了，怎么还有工作？什么工作我看看。”
　　要不怎么说老一辈人应该感谢科技不发达，智能手机的发明，是为了把工作的重担随身携带。
　　姚春兰凑过头来，贺川下意识摁了退出键，然后手机从微信返回到主页面——
　　手机上，桌面背景是一个带妆的女人温婉娴静，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这朵水莲长着面前人一样的脸。
　　贺川愣了半秒才摁灭屏幕，完了感觉手指尖都是麻的。姚春兰缓缓抬起头，望向对面的莫休。
　　莫休在那儿喝咖啡呢，喝口咖啡的时间，对面两个人表情都变了。他知道贺川用他照片做桌面，这会儿他略微一想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小莫，你……”姚春兰迟疑道。
　　贺川心跳都快停了。
　　“……你是弟弟？”
　　什么弟弟？哪来的弟弟？贺川愣住。
　　莫休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了，看贺川还一脸懵逼，他波澜不惊地同贺川打了个招呼。
　　“姐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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