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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洁之死二
“表妹。”梁翠翘走过来喊了蓝葵一声,又坐回椅子上去,“这一件事,你先替我保密,好吗?”
沈蓝葵好像早想好了措辞,道:“我知道,先不告诉他们。……表姐,我表姐夫呢?他是在工作没跟你一块回来吧?”翠翘也不言语。她只得补充一句:“但是我想,这事得跟他说,这时候他得陪着你。”
梁翠翘突然掩面痛哭起来,一痛苦就想到死,不如死了,让她表妹在这里看自己的笑话,太不像话,可是她自己本来就很不像话了,这个时候,真急需一个人倾诉,可是她连家人都靠不住,都不敢告诉他们,还能靠着谁?
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手的主人一直沉默着。
梁翠翘抽抽噎噎地道:“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不知怎么到蓝葵怀里面,眼泪就蹭在对方袖子上面。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臂膀可以依靠,这是谁的都可以,她不肯放她自己一个人在那里。
沉溺在这情绪中,梁翠翘便一股脑地把她和于鹤润的事情都说了,嘴唇哆哆嗦嗦地,到头来自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说什么。沈蓝葵斩钉截铁地道:“那么打了吧。”
梁翠翘一听,惊得将头抬起来看她表妹,她沈蓝葵凭什么主宰这孩子的生死?但是看她的脸,充满着气愤,她太为她不平了。
梁翠翘彼时又说不出话来。
沈蓝葵沉默了一会,又道:“我就知道我说这话不妥当,不过我还是要劝一劝你,表姐,这孩子是一个负担,生出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了,二是这根本没有什么。”
梁翠翘觉得她实在轻描淡写,怎么会没什么事呢。她这时多想不了,脑袋完全是一团浆糊的状态。
梁翠翘不哭了,这时候已经过了好一会时间。她道:“你肯定是看不起我。”
她自己先软了,又道:“你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真的,我真想死,我不瞒你!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又觉得惭愧至极,自己这种心态,跟她表妹说什么呢?她尚存的一点理智,也是说不能要这孩子,因为生比弃还要可怕。
如果生下来,是否可以承担一个母亲的责任?她还那样年轻。
要说她母亲,不过也是这差不多大当了人家的妻子,不过那都是很旧时候的事了,那是父母指派的婚姻,所以责任都是被动承担的,承担不住的人会非常难熬,另一方也会以为不满。现在到底不是以前。
沈蓝葵一时也拿不出什么话对答。半晌方道:“这件事你一直不知情,但是已经发生了,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梁翠翘强迫自己在脸上挤出一个不像微笑的微笑,道:“……表妹,你和妹夫有孩子吗?”
沈蓝葵道:“还没有,太忙了,有了谁都照顾不了。”
梁翠翘听了,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不过静默了。片刻,她方轻声道:“我以后结不了婚了,或许也有不了孩子了。”
蓝葵只是拍着她。
她们那天下午又乘车去了另一家大的医院去做人流。
梁翠翘到底还有些钱。她对人流手术没有概念,但总之做手术肯定就是贵,蓝葵替她下去缴费,她就让对方把自己手机拿去缴。
在一个手术台上,她躺了上去,顶上一只亮得像太阳的圆灯,刺激得她想要流泪,那时就有一个愿望,希望死在手术台上。
结束之后,她在那台上躺了一会,后来才知道,她自己手机里的钱还不够,蓝葵给丈夫打电话贴了两千块来,她当时不好说什么感谢的话,之后也没有,可是心里一直有一种复杂的心情,她当她表妹是一个隐患,没想过人家会帮她,因为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值得让人付出的人,这也是头一次,帮助她的人只是一个根本没什么联络的亲戚,所以她不懂。
她不知道,这无非是穷人更懂穷人苦。
蓝葵是在工地上面单亲家庭见得多的人,有一个工友离婚带她的孩子,因为每天早起晚归,她的孩子早晚餐都是在外面吃,也稀少得到母亲的陪伴,对于这些蓝葵都很同情,因着大家都是在苦难里生活的人,能理解彼此身不由己的无力感,他们的善良是自发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利益驱使,所以很少抱团。吝啬的时候很吝啬,善良的时候又太过于善良;懦弱的时候很懦弱,勇敢的时候又太过于奋不顾身。
晚上回来,她母亲没询问什么。蓝葵是说她们晚上坐车去城里面看电影了,所以闹到这么晚,她母亲只说好,等单留下她和梁翠翘一个人在厨房剥蒜的时候,才悄声地向她道:“这大冷天,专门跑这么一趟去看电影,值当不值当?”
梁翠翘看了她母亲一眼,也不搭话,她照常把这一个秘密含在心里,只是一想到她连人流手术都做了,她父母竟然一点不知道,真的会加深隔阂。
因为今天刚做完手术,她身子还有点发紧,发晕,剥了两颗蒜就说自己要去床上躺着,身体不舒服,她母亲在她额头上一摸,道:“嗳呦,你是出去着凉了吧?”不用梁翠翘回答,她就笃定说:“怎么出去也不多穿点?”
梁翠翘别过脸,避开她母亲的手,闷气道:“没什么事,我躺一会就好了。”
她母亲道:“好了,好了,刚说几句就这样子——!晚上还吃不吃饭?”
梁翠翘道:“不吃。”
她母亲道:“噢,你们在外面吃过了?”
梁翠翘敷衍着就要上楼,刚扶上阑干,随即便转身回了去,道:“妈你要做饭呀?”
她母亲在厨房里头忙活,头也不回地道:“是呀,我,你舅,你舅妈,都还没吃饭呢!”
梁翠翘道:“怎么不在外面吃?”
她母亲道:“当时就不饿。”
她知道她母亲撒谎,不过是爱惜钱。
梁翠翘道:“妈,你待会把那个小匣子给我。”
她母亲顿了一顿,道:“你要它干什么?”
那小匣子里装的是从她初中开始过年她母亲替她收的红包,还有她父母自行存里面的一些钱,都是给梁翠翘准备着的。她母亲试探地道:“你跟我说,你最近没钱了是不是?”
梁翠翘道:“那不是,是我要还人家的。”
她母亲道:“那不就是没钱了才找人家借?”
梁翠翘无话可说。她母亲看她这样子,一时沉下脸来,道:“你等一等吧。”
梁翠翘索性先上了楼回自己房间,蓝葵不在这,在楼下坐沙发上跟她父亲一块看电视。
她躺上了床,狠狠将被子一扯,盖到身上来,蓝葵的那床被子被她挤到旁边,她没精力管,闭眼就睡下了,可是没有睡多久,她母亲直接进了她房里面,拿了一个热水盆,这盆里有一盒牛奶热着,热水盆搁到桌上,她母亲道:“梁翠翘,起来吃药。”
她母亲一手拿一个白色的小药片,一手把那牛奶的吸管抽出来,牛奶夹在腋下,把吸管的塑料包装去了后才拿出来。
小的时候,因为梁翠翘不爱吃药,她母亲总这么哄她,拿一盒烫好的纯牛奶给她,嘴上说让她喝,在她喝的时候就趁机把药片塞进她嘴里,顺着牛奶一起喝进去,这样子就不苦了。
现在她都这样大了,她母亲还是老一套。
梁翠翘一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睁开,瓮里瓮气地道:“你放那里吧,我待会起来吃。”
她母亲道:“药要及时吃呀。”
梁翠翘不耐烦道:“我知道了。”
她母亲怒道:“我不管你,你爱吃不吃!”
她出去了。梁翠翘翻了个身,脸朝外面,枕下又是一片湿润的,睡着睡着,不知为何就要流眼泪。
不到十分钟,她母亲又开门进来,喊道:“梁翠翘。”
梁翠翘惊得坐起身来,道:“妈!”她实在不知道她母亲又来干什么。
她母亲举着手上的匣子道:“喏,给你拿来了。”
梁翠翘道:“我——”她扶着额头,隐隐作痛,是刚才被她母亲吓了一跳的缘故。
她一直不抬头,怕她母亲看她刚才哭过了,红红的眼睛。可她母亲许是会错了意思,想翠翘还在敷衍,爱搭不理的,仿佛一片好心都被视而不见,又发了火。
梁翠翘边应付着边赤脚下了床,她母亲嚷着叫她穿鞋,她应了,不过到底没穿,床离桌子就几步远,她母亲刚要制止,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沈蓝葵开门回来了,她母亲立即将怒容收着,笑道:“蓝葵,你不看电视啦?”
沈蓝葵道:“不看了,我回屋待会。”
她们说话间,梁翠翘已经吃完了药。沈蓝葵忽然道:“我下去吃点饭。”
她母亲到:“不是吃过了?”
沈蓝葵道:“还有点饿。”
蓝葵将门重新关上,匆匆下楼去了,给翠翘看了真有点刻意,仿佛是知道她和她母亲在这里肯定有什么密语要说,所以故意避开。
梁翠翘被她母亲这么一搅和,也睡不着了,揉了揉眼睛,好像不那么肿了,就用头发挡一挡,她招呼她母亲到床上坐着,她去翻那个小匣子,里面是用白布包着非常厚的一沓钱,旁边是一张银行卡,她把现钱拿出来默默地数有多少。
她母亲道:“你借人家多少钱?”
梁翠翘数完了,现金是有七千多。她抽了两千块钱放到自己的枕头下面,准备等蓝葵回来还她。她突然想起来,道:“妈,这卡里有多少?”
她母亲眼睛一瞪,道:“现钱还不够你还?”
梁翠翘道:“够了。我只问一问。”
她母亲这才放松下来,道:“这些钱攒着不容易,妈寻思你要结婚的时候,这些就准备给你了。”她母亲一面说话,一面在自己腿行有节奏地拍打,“往后你有几个小孩子,妈就帮你带几个,生孩子不也得要钱啊,这都得现在做打算。你们年轻人不懂,说结婚就结婚了。”
看来在她母亲眼里,她女儿的未来一定很美好罢。
梁翠翘拼命抑制住了,没有告诉她母亲自己做手术的事,还有她可能生不了孩子了。
也许告诉了她母亲就不会要她了。
翠翘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吸一口气道:“妈,这才什么时候,你想那么远干什么。”
她母亲道:“也不早咯,爸妈也快养不动你了。”
梁翠翘浅声道:“不要你们养我,我养你们。”
她母亲笑道:“你这个人,你先把你自己照顾好!赚了钱,每个月给我和你爸一千块钱就够了。”
梁翠翘注意到她母亲说到这,仿佛眼里也有泪花,她忙叫停,说自己要睡了,并不想看见她母亲流泪。
她母亲道:“你不睡,我也是要走了的。”
她母亲出去了。蓝葵到现在也没回来。梁翠翘盘腿坐在床上,只是感觉怅惘,不知今后的路如何?但她到底是完蛋了,即使她可以原谅自己,但社会绝对不会大发慈悲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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