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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言议事
澄翼阁内,卡斯珀静立窗前。
墨蓝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形颀长,略显单薄。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皂角清气,试图掩盖昨夜血腥搏杀的复杂气味。然而,空气中却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丝更具存在感的气息——源自屏风上那件玄黑色披风。它像一道沉默的烙印,一个无言的警示,静静地宣示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所有权与昨夜那场未尽的冲突。
门外传来几乎被雨声掩盖的脚步声,沉稳而规律。岩管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沈少爷,”他微微躬身,“大人请您往书房一叙。”
卡斯珀转身,目光掠过岩管家低垂的眼睑,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微微颔首。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更为浓郁的冷杉沉水香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能宁心静神,却也象征着绝对权威的冷冽。
阿拉里克背对着门口,正站在那幅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帝国疆域图前。他的身形挺拔如岳,玄色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墙壁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微小的动作都没有,只是静静地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距离书案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雨声,固执地填充着这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良久,阿拉里克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从卡斯珀恢复洁净的脸庞开始扫过,掠过他平整的衣领,最后定格在他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上。那目光里只是一种深沉的注视。
“北境今晨传来军报,”阿拉里克开口,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边境出现数股蛮族小队,骚扰规模不大,但行进路线与以往不同,透着蹊跷。”
他迈步走向巨大的黑檀木书案,案上除了堆积的常规文书,还摊开着几张明显是加急送来的兽皮卷,上面用朱砂勾勒出简略的态势图。“帝都之内,‘燃血药剂’出现的区域又多了三处,能量扰动的频率也在增加。”
他的陈述客观而简洁,仿佛只是在与一位同僚交换情报。
卡斯珀的视线扫过那些卷宗,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书案前,从袖中取出一块小心折叠起来的深灰色布料。布料边缘粗糙,沾染着已经变得暗沉的污渍,以及几处难以洗净的深褐色斑点。
他将布料展开,平铺在书案一角,避开了那些重要的文件。布料中央,一个线条扭曲而诡异的眼睛纹样,赫然呈现。那眼睛仿佛拥有生命,正冷冷地窥视着现实世界。
“他们在为皇巢祭典做准备。”卡斯珀的声音不高,清晰地在雨声中荡开涟漪,“目标是通过引爆多处关键能量节点,制造足以覆盖整个帝都核心区的大混乱,并以此为能量源,尝试强行撕裂一道小型的‘虚无裂隙’。”
他的指尖悬停在那诡异的眼纹上方,“锈水巷,‘地母神庙’,是他们的一处重要巢穴,很可能也是一个能量节点。”
阿拉里克的目光落在那块布料和其上的眼纹上,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惊诧,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黑。他没有去碰那块作为证物的布料,甚至没有追问这情报的来源,以及卡斯珀是如何在昨夜那般围追堵截下还能带回此物。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更令人捉摸不定的态度。
他移开视线,伸手取过案几上的乌银执壶,向旁边唯一的一只白玉茶杯中注入浅碧色的茶水。
水流冲击杯壁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他只斟了这一杯,放在自己手边,并未如过去一般,示意卡斯珀同饮。
“北境的异常骚动,帝都频繁的暗涌,”阿拉里克端起茶杯,指腹感受着白玉传来的温热,目光却依旧落在卡斯珀脸上,“你怎么看?”
他跳过了所有不必要的铺垫与质疑,将问题直接抛向了战略层面。昨夜的剑拔弩张,仿佛被这更宏大的危机暂时覆盖。
卡斯珀的视线从那杯孤零零的、散发着清苦茶香的杯子上掠过,重新迎上阿拉里克的目光。
“意在牵制。制造多线压力,分散您的注意力与兵力,使其无法专注于帝都根本之地。”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静得像在分析一盘与己无关的棋局。
阿拉里克的指腹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缓缓摩挲着,依旧未置可否。
“当以帝都为本。”卡斯珀继续道,语气平稳而确定,“应立即调动所有能动用的监察力量,对地母神庙,以及所有已发现的‘燃血药剂’流通点、能量异常扰动点,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严密监控。他们需要大量人手、物资,顺着这些线索,有很大概率能找到他们更核心的据点,以及……他们构建的主要能量节点。”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份关于北境异动的军报,“至于北境之事,可派遣少量绝对可靠的精锐前往核实,查明骚动背后是否有‘暗瞳’的操纵。但边境大军不宜轻动,以免落入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或引发不必要的边境紧张。”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策略冷静而精准,既指出了问题的核心,也提出了可行的应对方案。没有情绪化的指责,也没有畏缩的回避,只有纯粹基于事实与逻辑的判断。
阿拉里克沉默地听着,直到卡斯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书房内便只剩下窗外愈发密集的雨声。他缓缓放下茶杯,白玉杯底与光滑的黑檀木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岩。”他朝门外唤道。
岩管家应声而入,如同早已守在门外。
“按此部署。”阿拉里克的声音依旧平稳,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帝都所有暗卫,即刻起,优先执行卡斯珀方才安排的监控与追踪任务。北境加派三队甲字号暗哨,人选由你亲自拟定,秘密前往,查清骚动根源及境内关联贵族动向。所有情报,直接回报于我。”
“是。”岩管家沉声应道,没有丝毫犹豫。他躬身领命,退后一步,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看向卡斯珀,但其离去时那比以往更加收敛的气息,已然说明了许多问题。
书房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廊外可能存在的所有窥探。
阿拉里克的目光重新落回卡斯珀身上。这一次,他没有再隔着距离审视,而是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绕过宽大的书案,走向卡斯珀。他的步伐沉稳,靴底落在光滑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
直到两人之间仅剩一步之遥,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截然不同的气息——一方是冷冽的沉水香与无形的威压,另一方则是干净的皂角气与内敛的锋芒。
他没有再靠近,就停在这个足以带来强烈压迫感,却又并未真正触碰的距离。他的视线,掠过卡斯珀略显苍白的脸颊,最终停留在他自然垂落于身侧,指节微微蜷起的手上。
那双手,昨夜曾紧握着名为“青芒”的短刃,在黑暗的水道中精准而狠决地划破敌人的喉咙,此刻却安静地贴着深色的衣料,修长,干净,看不出丝毫昨夜激战的痕迹。
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急切,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阿拉里克忽然抬起了手,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
但他伸向的方向,并非卡斯珀,而是一架放置杂物的格架。格架上除了几件古朴的摆件和几卷闲书,还放着一个白玉小盒,盒身素净,没有任何纹饰。他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拈起了那个小盒,看也未看,手腕随意地一扬。
那白玉盒子便划过一道短促而低平的弧线,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风声,稳稳地落在了卡斯珀身前的桌案边缘,与那块沾染污迹,绣着诡异眼纹的布料并排而立。
药盒落在坚硬的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做完这个动作,阿拉里克便不再看卡斯珀,也不再看那药盒,径自转回身,重新面向那幅巨大的帝国疆域图,将挺拔而冷硬的背影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卡斯珀面前。他的姿态明确无误——所有的交流,无论是公务还是私下的试探,到此为止。
卡斯珀的视线在那突然出现的白玉药盒上停留了一瞬。
他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受宠若惊或感激的神情,也没有流露出被施舍的屈辱。他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同样干脆地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书房门口,伸手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身影无声地融入了廊下的昏暗光景之中。
脚步声很快被连绵的雨声吞没。
书房内,阿拉里克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地图上帝都的核心区域,手指无意识地在标注着“锈水巷”的位置上,极轻,极缓地敲击着。那节奏,与他平稳的呼吸,以及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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