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襄传

作者:半山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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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县·空城计


      吴县令双手高拱,脸上混杂着羞愧与绝望的焦急:
      “下官…下官唐突!朝廷今年的赈灾粮迟迟不到,官仓早已见底,城外施粥的锅里米粒都能数得清了!百姓易子而食…已是旦夕之间!”
      他抬起头,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望着九襄:
      “小菩萨!您神通广大……下官斗胆,恳请您慈悲,在太后面前为这满城灾民,美言一句,催一催那救命粮啊!”
      九襄看着眼前的父母官情辞恳切,那份为民请命的急迫,做不得假。
      (冯宝莲OS:好家伙!这饭吃得……竟把你这尊“菩萨”架到火上烤了!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菩萨也接活。)
      九襄俯身扶起两位官员:“大人言重了。小女不过比常人多读几卷经文,既见苍生疾苦,便不敢忘菩萨教诲,岂能袖手旁观?此事,定当竭尽所能。”
      (冯宝莲OS:找太后,那不可能,咱也不认识人家,但说起粮食,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小九襄可还随身带着那块白玉平安扣?)
      九襄想起小粮仓离开寺院时,拿着自制扩音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心念道:十年了,如今他应该是个英俊的少年郎了吧。

      第二日,九襄与冯鸿在县城转了一圈。
      城隍庙前的空地上,黑压压挤满了面黄肌瘦的灾民。
      施粥棚下,几只破桶里晃荡着稀薄的米汤,掌勺的汉子舀起一勺,清汤寡水里勉强浮着几粒黄粟。排队的人群伸长了脖子,每双眼睛都死死盯着那勺与碗相接的瞬间,仿佛在等待救命甘霖。有人饿得实在站不住,靠着墙根瘫坐,连碗都端不稳。
      “给、给多一勺吧……这么稀溜的粥……”一个老翁声音颤抖,碗沿磕在木桶边沿咯咯作响。
      “后面去!一人就一勺!”
      街市的粮铺前,歪歪扭扭的队伍排到了街角。铺门紧闭,只开一扇小窗,窗口挂着“新米五百文”的木牌。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捏着空瘪的米袋,手指抖得厉害:“五百文一斗……这是要逼死人啊……”
      他身旁的妇人突然瘫软在地,攥着空米袋哭嚎:“昨日还是三百文,我借了一夜的钱……怎、怎就五百文了?”
      她怀里的小孩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张着嘴发出小猫似的呜咽。掌柜揣着手冷眼看着他们。伙计凑过来低声道:“东家,是不是太贵了……”
      “贵什么?”掌柜撇嘴,“他们饿死是命,我们发财也是命。”
      风里飘来麸皮和树根煮熟的酸腐气,混着绝望的叹息。几个半大孩子蹲在墙角,拼命舔着早已干净的碗底。更暗的巷子里,有人一动不动靠着墙,不知是睡是死。
      ……
      九襄回到县衙时,暮色已浸透檐角。
      吴县令见她神色便知来意,未等开口先长叹一声:“小菩萨可是要说沈氏米铺之事?”他推开西窗,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沈府宅院,“那沈家为高门,其嫡亲叔父乃是婺州东阳太守,得罪不起啊。”
      “三日前下官亲去沈府,刚说了句可否暂缓涨价,便被他家护院连人带礼‘请’出府门。说七品县令也配指摘我沈家生意?”吴县令捋起袖口,露出手臂一道青紫。
      “那本县其他豪族呢?”九襄追问,“他们定有屯粮。”
      吴县令苦笑:“他们皆以沈家马首是瞻。沈家不捐,他们也不敢啊,谁若此时捐粮,坏了沈家米铺涨价的好事,那便是自触霉头。便是得罪了沈家人。您还不明白吗?他们看的不是官府的告示,是沈家的脸色!沈家不捐,一粒米也流不出来。”他俯身凑近,“谁敢捐,断的不是米价,是自己的仕途,甚至是…全族的身家性命啊!”
      九襄其实已有主意,她眸光微凝:“既如此,我们便让这‘马首’自己先动起来。”
      (冯宝莲OS:看咱小菩萨钓鱼……愿者上钩!)

      当夜,月隐星稀,河雾弥漫。
      三艘悬挂“苏”字旗的粮船悄然抵岸。
      船上麻包层层垒砌,在夜色中宛如移动的山峦。精壮汉子们沉默地将粮袋抬入县衙后院那早已见底的粮仓,整个过程迅捷无声,仿佛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唯有麻袋落地时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更有人窥见,吴县令深夜便服出城,在苏家粮船主舱密会一位贵人。
      次日清晨,沈府门外忽有孩童传唱童谣:“沈家米,贵如金,苏家粮,济万民。贵人至,恶龙惊,平粜法,清平清!”沈府君惊怒交加,正欲派人驱赶,却见管家匆忙来报:“老爷!收到县衙暗探密报,说金陵苏家要来本县开粮铺,昨夜已先派人送来三船粮食,赠送县衙,赈灾济贫,投石问路,表示他的诚意,只要县衙点头,立刻会再派十艘船过来。”
      沈府君听着张县丞回报,指节叩着黄花梨桌面发出沉闷声响。
      “三船粮食?苏家?”他冷笑,“去,让沈武带两个好手,亲自去县衙粮仓看看虚实。”
      入夜,县衙内。
      沈家人偷偷溜进县衙粮仓。
      月光从掀开的粮仓瓦片漏下,沈府君派来的心腹沈武,伸手探入表层,抓起一把冰凉圆润的米粒,放入口中咀嚼——那确是新米的清甜!他心中巨震,慌忙回去禀报。
      “员外,粮仓…确实是满的!属下亲眼所见,亲口所尝,皆是新米,比咱们仓里的陈米品质好上太多!”沈武的声音因惊惧而发颤。
      沈府君手中的茶盏“啪”地碎裂,瓷片混着茶水溅了一地。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万万没想到,这金陵苏家如此有野心,竟真舍得下如此血本,不仅要插手这县城米业,更是要凭借贡米的品质和低价,一举将他沈家根基彻底摧毁!恐慌与愤怒交织,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次日清晨,沈府君带着四个家丁直闯县衙二堂。他不再虚与委蛇,径直将一沓银票拍在案上:“明人不说暗话!苏家这过江龙,县尊是非要引进来?”
      吴县令目光扫过银票,神色不变,将银票慢条斯理地推回:“沈府君,这是何意?”
      他平和却疏离,慢言道:“您这是要陷本官于不义啊。朝廷律法森严,我这个小小的芝麻官,俸禄虽薄,却也知有些银子烫手,接不住,更花不起。”
      沈府君没料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县尊这是铁了心,不给我沈某人面子了?”
      “沈府君此言差矣。您沈家乃本县高门,在清平这一亩三分地上,自然无人敢拂您的面子。可那苏家远在金陵,毗邻皇城,消息灵通得很哪!怕是早从朝廷听闻本县粮荒,这才动了心思,主动雪中送炭。三船顶米,分文未取啊。直言为解民困而来。这份‘诚意’,本官若断然拒绝,岂非不识抬举,亦有负圣恩?”吴县令这一番话,语气从容。
      “他苏家是做善事还是抢地盘,你我都心知肚明!”沈府君倾身压低声音,“他苏家不过是近两年靠着贡米得脸的商贾,我沈氏却是百年望族!莫非大人觉得,太后会为了个新晋皇商,寒了世代簪缨的清流门第之心?大人……多为自己的前程思量思量啊。”
      “本官这把椅子虽小,却是朝廷所授。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沈府君就不必替圣心操劳了。”
      吴县令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与一个白玉平安扣推过去:“府君不妨看看这个。这白玉扣你可认得?”
      沈府君拈起玉扣,指尖传来温润触感。他借着光细看,神色蓦然一凝,只见那莹白脂玉之上,竟以绝细工笔阴刻着蜿蜒水路,脉络精微,正是一幅缩略的运河漕运详图。
      不待他开口,吴县令已倾身向前取回玉扣,语含深意:“沈府君可曾听闻此物……出自苏家。”
      再看那封密信,言明已备足千石粮米,若此地官府允准设铺,愿将今岁米价定为往年的八成,且“首批万石,皆贡米品质”。
      沈府君盯着“贡米品质”四字,眼角抽搐。他沈家米铺这些年以次充好,全靠垄断维持,若真让苏家这等品质的米以低价入市……他沈家粮仓里堆积如山的米还有谁买!
      僵持之际,张县丞端着茶盘悄然而入。他步履沉稳地为二人斟茶,动作不卑不亢:
      “苏家低价售米,解的是万民饥馑,稳的是地方安宁,届时百姓称颂,朝廷嘉奖,只会更加稳固他苏家的贡米地位与皇商声望,这番算计可不亏啊。府君您一向精明,权衡利弊乃是长项,此番却……似乎只看到了眼前价格,未看清这背后……”
      他话语微顿,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沈府君紧绷的面容。
      吴县令顺势叹息,语气显得颇为推心置腹:“唉,非是本官不近人情,非要引外来的和尚。这样的好事,这样的名声,本官自然是青睐于本地豪族,盼着由沈府君您来牵头,也好让本地乡亲感念您的恩德。可……可苏家乃皇商,诚意又如此之足,本县也确实缺粮,万千百姓嗷嗷待哺。若……若沈府君此刻能挺身而出,解了这燃眉之急,本官手中有了粮食,腰杆硬了,也好有十足的理由,为了维护本地商贾,为了体恤沈家这百年基业,去回绝那咄咄逼人的苏家啊。”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给了台阶,又点明了生路。沈府君脸色变幻不定,算计的光芒在眼中疯狂明灭。他自是知晓,吴县令所言非虚,一旦苏家进来,沈家基业必将毁于一旦!与其到时人财两空,不如现在断臂求生!
      眼见形势比人强,沈府君咬牙思忖良久,终是颓然道:“罢了!只要县尊将苏家粮退回,我便牵头,联合本县豪族捐粮一千石!且我沈家米铺,即日起米价……降回原价!”
      然而,吴县令却缓缓摇头:“原价?府君,苏家为了打开局面,开的价,可比往年的原价,还要再低两成。”
      “什么?!还要低两成?!”沈府君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额上青筋暴起,“那还不如直接把米送人!这还有何利润可言!”
      “苏家说了,初来乍到,不为牟利,只为让利惠民,站稳脚跟,赚个名声。”张县丞适时地轻声补充,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府君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脑海中飞速盘算着:捐粮是损失,降价是损失,可若让苏家进来,那就是彻底的灭亡!两害相权取其轻!
      漫长的沉默后,他喉咙干涩,几乎是从灵魂深处榨出话语:“好……好!我沈家……愿以低于往日两成的价格售粮!”
      吴县令这才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沉吟片刻,终是点头:“既如此,沈府君深明大义,解民倒悬,本官感佩。本官便试试以本县粮多价低,已无利可图为由,尽力劝退苏家。只是…”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府君,语气带着一丝为难,“府君,您可要言出必行,即刻开仓捐粮,您的粮一入仓,我便即可将苏家粮退回,须知,本官这边对苏家出尔反尔……也很是为难,压力甚大啊。”
      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终以县衙的胜利而告终。
      沈府君铁青着脸,勉强拱了拱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转身离去时,竟有几分踉跄,哪还有平日半分威风。
      望着那失魂落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影壁之后,九襄才从堂后屏风缓步走出。吴县令立刻起身,对着九襄便是深深一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敬佩:“小菩萨,果真智慧超群!您是如何想到此等虚实相间、直击要害的妙计?真是匪夷所思,令下官茅塞顿开!”
      (冯宝莲OS:如何想到的?前世刷剧呗。空城计唱完了,不过,还真有点想念那个苏家的小粮仓呢。)
      “襄儿,你当真认识那金陵苏家?”冯鸿按捺不住心中的探听之意,凑上前追问。
      九襄却不想与他多言,只微微侧身,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在寺中斋堂,随师父接待外客时,与苏家有过一面之缘。听闻其家信誉尚可,仅此而已。”
      “如此…… ”冯鸿看着女儿沉静的侧影,知她对自己有所隐瞒,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使他忽觉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十六岁的女儿,那纤柔的轮廓下,栖居着一个远非“少女”二字所能框定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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