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风动

　　夏日的黎明来得格外早。晨光尚未穿透厚重的云层，天际只泛着一层鱼肚白，空气里还残留着夜的凉意。沈寒星醒得比闹钟还早，窗外稀疏的鸟鸣像是敲在她心鼓上的碎石子。她下意识拿起手机，屏幕干净，没有新消息。那种悬而未决的安静，反而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心绪不宁。

　　她提前到了学校。教室空旷，只有值日生洒扫的声音。窗台上那盆白色桔梗不见了，空留下一圈水痕。她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来，带着周一早晨特有的困倦和忙碌。关于苏澄影被老李单独留下的消息，似乎并未大面积传开，只在几个消息灵通的小圈子里有零星的议论，很快便被其他八卦和赶作业的紧迫感冲淡。

　　当苏澄影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沈寒星的心才仿佛落回了实处。她穿着熨帖的校服，马尾辫一丝不苟，怀里抱着那盆桔梗，步伐平稳地走到窗边，将花盆重新放回原处，动作自然得像只是去给它浇了次水。

　　她坐下，拿出课本，侧脸平静无波，仿佛昨天傍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办公室对峙，只是一场模糊的梦。

　　“早。”沈寒星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早。”苏澄影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日光灯下，她的眼底有极淡的青色，但眼神依旧清澈，甚至比平时更多了一种沉静的力量。她没有多说，只是将一个折叠成方块的浅紫色信纸，悄无声息地推到沈寒星摊开的英语书下。

　　第一节课就是数学。

　　当老李抱着教案走进教室时，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不少同学下意识地正了正坐姿。老李的目光一如往常，严肃，锐利，扫视全班，并未在苏澄影身上多做停留。他开始讲课，声音洪亮，逻辑清晰，仿佛昨天什么特殊的事情都未曾发生。

　　然而，细心的沈寒星还是发现了不同。

　　在提问环节，老李叫了苏澄影两次。一次是一个基础的公式应用，苏澄影回答得准确而流利。另一次，则是一道需要转个弯的、略带陷阱的中等难度题目。

　　“苏澄影，你来回答。”老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苏澄影站起来，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思考，然后给出了一个答案。答案是正确的，但她的表述方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不确定，完美地符合一个“需要努力思考才能答对中等题”的学生形象。

　　“嗯，坐下吧。”老李点了点头，没有任何额外的评价，转身继续写板书。

　　沈寒星看着苏澄影平静的侧影，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苏澄影正在用她惊人的控制力，一丝不苟地继续着这场表演，哪怕唯一的观众已经看穿了幕后。这是一种怎样的坚韧？

　　课间，林栀予像一只无忧无虑的蝴蝶，飞到沈寒星桌边，手里举着一包新出的零食。“寒星，尝尝这个！超级好吃！”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又凑到顾云昭身边，看她正在演算的题目，嘴里嘟囔着，“哎呀这个好难，云昭你真厉害。”

　　顾云昭放下笔，拿起水杯自然地递到她面前，声音清淡：“慢点说，别呛到。”

　　她们的互动自然而亲密，带着一种刚刚确立关系不久的、小心翼翼的甜蜜，与沈寒星和苏澄影之间那种沉重而隐秘的默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寒星趁着无人注意，展开了那张浅紫色的信纸。

　　上面是苏澄影清秀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

　　「风暴眼最是平静。」
　　「按既定轨道运行即可。」
　　「桔梗开了新花，看到了吗？」

　　沈寒星抬头，看向窗台。那盆白色桔梗的枝叶间，确实又冒出了几个米粒大小的、嫩绿的花苞。在经历了昨晚的“迁徙”之后，它非但没有萎靡，反而顽强地孕育着新的生机。

　　她忽然就明白了苏澄影的意思。老李的怀疑如同风暴，但在他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她们最好的应对，就是维持一切如常。而她们之间这份隐秘的联结，就像那悄然绽放的新蕊，是支撑彼此穿过风暴眼的力量。

　　下午的物理课，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为了备战下学期的省级物理竞赛，学校将组建一个预备队，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愿报名参加周末的选拔测试。

　　消息一出，班里一阵骚动。物理竞赛，那是顶尖学霸的战场。

　　“云昭，你要报名吧？”林栀予立刻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云昭，语气里满是笃定的崇拜。

　　顾云昭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林栀予，落在了苏澄影身上一瞬。那眼神很短暂，带着一种同行之间的、无声的衡量。

　　沈寒星也下意识地看向苏澄影。她会报名吗？以她的真实水平，冲击竞赛奖牌绝非难事。但这意味着要走到聚光灯下，意味着伪装可能彻底失效。

　　苏澄影正低头看着物理课本，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习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对这条消息做出任何反应，仿佛置身事外。

　　放学时，夕阳依旧热烈。四人一起走出校门。

　　“云昭，竞赛选拔难不难啊？你要不要我陪你复习？”林栀予挽着顾云昭的手臂，关切地问。

　　“不用，按自己的节奏就好。”顾云昭回答，语气平静。

　　沈寒星和苏澄影走在后面。沈寒星看着苏澄影安静的侧脸，忍不住轻声问：“那个竞赛……你考虑吗？”

　　苏澄影的脚步没有停，目光望着前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街道，过了好几秒，才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了。”她说，声音平静无波，“不适合我。”

　　沈寒星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替她感到一丝遗憾。她知道，这不是适合不适合的问题，而是“安全”与否的问题。

　　走到分别的路口，林栀予和顾云昭牵着手离开。沈寒星看着苏澄影，夕阳将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也照亮了她眼底那抹深藏的、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个，”沈寒星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印着星空图案的保温杯，递过去，“我妈熬的绿豆汤，清热解暑的。”

　　苏澄影愣了一下，接过杯子。杯壁传来温凉的触感。

　　“谢谢。”她低声说，手指微微收紧。

　　“明天见。”沈寒星朝她笑了笑，转身走向自己回家的路。

　　苏澄影站在原地，看着沈寒星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然后低下头，看着手里那个星空图案的杯子，久久没有动。

　　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一点点渗入皮肤，像寒夜里悄然亮起的一盏小灯，光晕虽微，却足以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让人有勇气继续在既定轨道上，沉默前行。

　　她知道，风暴只是暂时停歇。
　　但她不再是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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