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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雅间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
谢明昭看着郑婉,眼眸中带着更深一层的喜悦:“还有一事,老师前几日,为我取‘字’了。”
“取字?”郑婉正在为谢明昭斟茶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迅速放下茶壶,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些许,显示出极大的兴趣和重视。她虽非正统读书人,但跟随父亲打理酒楼生意见识颇广,深知“字”在士林中的分量,更明白老师此举对谢明昭的认可和期许非同一般。
于是饶有兴趣地问:“先生赐了你何字?”
“明昭。老师取《诗经》中‘明昭有周’之意,望我明辨是非,行事光明,以才学昭示正道。”
“明昭……谢明昭……”郑婉低声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轻轻敲击,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片刻,她赞赏的开口:“‘明’以察秋毫,‘昭’以正视听。阿辞,这字与你再相配不过。你做事总有种……嗯,不同于常人的透彻和魄力,就像你之前提议改良酒楼菜单,优化采买流程一样,看的不是眼前一寸,而是更长远的利弊。这‘明昭’二字,正是对你这份特质的肯定和期许。”
谢明昭闻言,笑道:“婉姐姐解读得比我还透彻。不过,无论字为何,我依旧是我。”
郑婉也笑了,“那当然!不过,‘明昭’二字确实气度不凡。那日后我是继续喊你阿辞妹妹,还是改口叫明昭妹妹?”
谢明昭语气轻松:“婉姐姐喜欢喊哪个就喊哪个,名号都是是外在的。”
郑婉俏皮地眨眨眼:“好,那在人后,我还是唤你阿辞,听着亲切。但在人前,若有机会,我定要郑重唤你一声‘明昭’,也让旁人知道,我的好友,是得了师长如此期许的俊才!”
又在酒楼与郑婉说了好一会儿话,交流了些县城里的新鲜事,也探讨了些酒楼接下来可以尝试的小改良,谢明昭才带着这一季的分红银钱,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家的路。
牛车轱辘轧着乡间土路,发出规律的声响。临近泾川里村口时,一阵孩童尖锐的嬉笑吵闹声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谢明昭抬头望去,只见小溪边,几个半大的谢姓孩子正围着一个蹲在溪石边洗衣服的女孩子。
那女孩身形比同龄人高大不少,此刻正背对着道路,蜷缩着,默默承受着指向她的嘲讽。
“饭桶!就知道吃!”
“傻大个!洗个衣服都占这么大地方!”
“我娘说了,吃那么多,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
言辞愈发不堪,甚至有两个顽劣的男孩,嬉笑着捡起地上的干土块,朝那女孩背上、胳膊上扔去。女孩只是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加快了搓洗衣物的动作,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恶意。
谢明昭眉头紧蹙,立刻叫停了牛车跳下去,快步走了过去。
“住手!”她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严厉,“你们在做什么?以多欺少,还敢动手丢东西,谁教你们的规矩!”
那几个孩子闻声回头,见是村里有名的、连族长和县尊大人都青眼有加的谢明昭,顿时气焰矮了半截,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领头的那个男孩壮着胆子嘟囔:“她、她是个外姓的,还那么能吃……”
“外姓的又如何?吃得多又怎样?”谢明昭目光扫过他们,语气沉静却极具压迫感,“林瓦匠也是凭手艺在村里立足,为乡邻修屋补灶,从未短缺过谁家工钱。你们今日在此欺凌他女儿,便是忘恩负义,丢了我们谢姓的脸面。若再让我见到你们如此行径,我必亲自去寻你们父母和村长说道说道,看他们容不容得你们这般胡作非为。”
孩子们被她一番训斥说得面红耳赤,又惧怕她真去告状,互相看了一眼,灰溜溜地一哄而散。
赶跑了那些顽童,谢明昭这才走到溪边,看向那个依旧蹲着的女孩。她叫林巧姑,是村里外姓瓦匠林师傅的女儿。以前远远见过两次,只觉得这姑娘身形高挑,比同龄女孩壮实些,却从未有过接触。
此刻走近了,能看到林巧姑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上沾着方才被丢上的土痕,她低着头,露出一段因常年劳作而显得不那么白皙的脖颈,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你没事吧?”谢明昭放缓了声音问道,带着一丝不解和关切,“他们这样欺负你,你怎么不赶跑他们,或者大声呼救?”
林巧姑闻声,慢慢抬起头来。她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隐忍,眼里含着泪,下唇被咬得发白。她看着谢明昭,声音低低的,带着哽咽:“谢……谢姑娘,多谢你。我……我不能。他们都是谢姓的孩子,我们林家是逃难过来的外姓,好不容易在村里落了脚,有了安生住处,爹娘常说,要谨小慎微,不能……不能节外生枝,惹人厌烦。”
谢明昭闻言,心中了然,也泛起一丝酸楚。她知道在这种宗族观念深重的村落里,外姓人家生存的艰难。他们往往人单力薄,不敢与主姓村民起冲突,生怕被排挤,失去立足之地。
谢明昭叹了口气,“我明白你们的处境不易,但也不能一味忍气吞声,任由他们这么欺负。村长伯伯是个讲道理的人,咱们泾川里也不是那等全然不讲理法的蛮横之地。你们既已是村里的一员,便该有安生过日子的权利。下次若再遇到这种事,不要怕,直接去找村长评理。若是不敢去,我陪你去。人少,更不能任人欺负了去。”
林巧姑听着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是被理解和维护后的触动,但更多的仍是长期的压抑带来的迟疑。她再次低声道谢:“谢谢,谢姑娘。您的好意,巧姑心领了。”她快速收拾好木盆里洗净的衣物,站起身,对着谢明昭局促地福了一福,“我……我得赶紧回家了,娘还等着吃药。”
说完,她便端着沉重的木盆,几乎是小跑着,沿着小路匆匆往自家那略显偏僻的矮房方向去了。
谢明昭站在原地,看着她略显仓皇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几句话难以立刻改变林巧姑长期形成的忍让心态,在旁人看来,未必会真的为了一个外姓女子去“得罪”本家孩童。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是本能,但根深蒂固的观念和现实处境,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她转身,也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
谢明昭推开院门,只见谢澜和谢屹两个小家伙正蹲在鸡鸭圈旁,小手费力地从旁边的破框里抓起些发黄的蔬菜叶,撒进圈里。
“阿姐!你回来啦!”谢澜抬起头,看见谢明昭,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嗯,回来了。还给你们带了鸿运酒楼的糕点,快去洗手。”谢明昭应着,走上前,目光落在那些家禽身上,几只母鸡咯咯叫着啄食,而那四只上个月从县城买回来的小鸭子,如今已褪去稚嫩绒毛,身形大了好几圈,正嘎嘎地欢快抢食,扁平的嘴巴在泥地里戳来戳去。
“好的阿姐!”谢澜一听有糕点,眼睛瞬间亮了,连忙拉起旁边一起忙活的谢屹,欢快地跑向水缸边舀水洗手。
谢明昭的视线则从鸡鸭圈移向正屋,见几间屋子的门都紧闭着。她心下明了,阿奶定是又带着爹娘和小姑下地去了。
这个时代,农事遵循着古老的节律,多数田地只种一季粮食。并非人们不想多种,而是地力有限,若强行种植两季,第二季的收成便会锐减,得不偿失。因此,秋收之后,农人便会抓紧冬闲翻整土地,让其休养生息,以待来年春播。
耳边是鸭子“嘎嘎”的叫声,鼻尖似乎还能闻到一丝禽类特有的气味。忽然,一个念头闪现——鸭子,肥料。
是了,鸭子排泄量大,若是能大量养殖,鸭粪不就是极好的天然肥料吗?若能解决田地肥料不足的问题,补充上作物生长所需的养分,那土地是不是就不用休养那么久?一年两季的收成,或许就不再是奢望。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骤然加速。不仅如此,鸭子本身也是宝贝,大量养殖,鸭肉可以做成烤鸭,可以卤制,可以风干……若能形成规模,做出特色,甚至打造成一个响亮的品牌,就像现代的“北京烤鸭”那样,不仅能满足本地需求,说不定还能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一想到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可能,谢明昭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微微发颤。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金黄的稻浪在一年中两次翻滚,看到了肥美的鸭子成群结队,看到了“泾川里烤鸭”的招牌在风中招展……
“阿姐,我们洗好手了。”谢澜和谢屹带着湿漉漉的小手跑回来,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分糕点。
然而谢明昭此刻满脑子都是那绝妙的点子,她甚至来不及回应弟妹的期待,匆匆将手中的篮子往旁边的石磨上一放,只飞快地丢下一句:“你们好好看家。”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转身,推开院门跑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谢澜和谢屹面面相觑。两个孩子看着自己刚刚洗干净的手,又看看石磨上那个装着诱人糕点的篮子,有些无措。
“阿姐……这是让我们拿着吃,还是等阿奶他们回来再吃啊?”谢屹小声嘀咕,眼里满是纠结。
谢澜想了想,最终还是克制住了立刻品尝的欲望,对谢屹说:“我们还是等阿奶她们回来再一起吃吧。先放到屋里去,免得被麻雀叼了。”说着,她便提着篮子走向屋内,放在了桌子上。
院子里,只剩下鸡鸭还在不知疲倦地啄食、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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