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不问意

　　靖王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顾弘摩挲着暮云方才送来的那份名单，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离去时带起的、微凉的夜风气息。

　　名单上的名字，如同点点星火，在他心中点燃了名为野心的原野。但他知道，这野火能燃起来，最初的薪柴，是暮云姐姐多年前，在一个雪夜，亲手为他添上的。

　　那一年，他刚满八岁，生母病逝不久。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失去了母亲庇护的皇子，连得势的太监都可以踩上一脚。

　　他记得那个冬天特别冷，他被几个受宠皇兄指使的太监“不小心”锁在了废弃的冷宫偏殿里，单薄的棉衣抵挡不住刺骨的寒风，饥饿和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他蜷缩在角落里，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以为自己会无声无息地冻死在那里，就像宫中许多“意外”夭折的皇子一样。

　　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偏殿那扇沉重的、结着冰霜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狂风裹挟着雪花倒灌进来，一个身影逆着宫灯昏暗的光，站在门口。那人穿着一身暗色的侍卫服，墨发高束，身姿挺拔如松，肩上落满了雪花。

　　是暮云。那时的她，还不是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提督，只是宫中一名崭露头角的年轻女官，因身手不凡被临时抽调参与宫禁巡查。

　　她看着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小脸青紫的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在他面前，清晰地映出了他的狼狈。

　　她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过来，解下自己还带着体温的玄色披风，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她的怀抱并不柔软，甚至带着兵刃的冰冷坚硬，但那份坚定和温暖，却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和绝望。

　　她抱着他，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步走出那座冰冷的囚笼。雪地上留下她一串清晰坚定的脚印。他没有哭，只是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走到御花园附近，她将他放下，蹲下身，仔细替他拍掉身上的雪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化掉的糖人，塞到他手里。那是民间最普通的样子，却成了他记忆中最甜的滋味。

　　“能自己走回去吗？”她问，声音清冷，却不再像平时那样隔着千山万水。

　　他用力点头。

　　“记住，”她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劈开他幼小的灵魂，“在这宫里，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想活下去，就得让自己变得有用，变得……让别人不敢轻易动你。”

　　说完，她起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那件带着她气息的披风，那个甜到发苦的糖人，以及那句冰冷却充满力量的话，却深深烙进了顾弘的心里。

　　从那时起，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她。看着她凭借军功和能力，一步步从宫廷女官走到锦衣卫的高位，看着她如何在那吃人的官场和战场上，用绣春刀劈出自己的道路。她像一株在悬崖峭壁上生长的雪莲，冷冽，孤高，却拥有着撼动山石的力量。

　　他开始模仿她，学习她的冷静，她的果决。他不再轻易流泪，开始拼命读书习武，开始在复杂的宫廷关系中小心翼翼地观察、学习。

　　王叔顾清晏给了他肆无忌惮的庇护和玩乐，而暮云，则是在他心中种下了第一颗关于“力量”和“生存”的种子。

　　有一次，他大概十岁左右，鼓起勇气问她：“暮云姐姐，为什么那些人要欺负我？”

　　彼时已是锦衣卫千户的暮云，正擦拭着她的绣春刀，闻言动作未停，只是淡淡道：“因为狼要吃羊，不需要理由。你要做的，不是问为什么，而是想办法，让自己变成狼，或者……驯服狼。”

　　“驯服狼？”年幼的顾弘似懂非懂。

　　暮云抬起眼，看向皇宫深处，目光悠远而冰冷：“或者，成为那个能决定狼群命运的人。”

　　那一刻，顾弘仿佛看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他懵懂地意识到，在这宫墙之内，最高的生存法则，不是躲避，不是讨好，而是——掌控！

　　他对暮云的感情，也从最初的依赖、感激，渐渐变成了崇拜、仰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和并肩的渴望。

　　他看着她被皇帝猜忌，被各方势力觊觎，看着她即使身陷囹圄也永不弯曲的脊梁，心中那份想要变强、想要拥有保护她、甚至……拥有她的欲望，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他知道这份心思或许惊世骇俗，但他控制不住。在他最黑暗无助的童年，是暮云如同利剑般劈开了阴霾，给了他光和方向。她是他灰暗童年里唯一的亮色，是他所有关于“强大”和“美好”想象的具象化。

　　所以，当那夜在听雪阁，暮云清晰地对他说出“我知你的野心，愿助你一臂之力”时，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政治上的狂喜，更有一种近乎夙愿得偿的颤栗。

　　他终于，可以真正地走到她身边，不再是需要她庇护的孩童，而是可以与她并肩作战、甚至在未来……有能力将她纳入羽翼之下的人！

　　顾弘紧紧攥着手中的名单，眼中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炽热与坚定。

　　“暮云姐姐，”他在心中默念，如同立下最庄重的誓言，“你教我成为狼，我便要做这天下最大的狼王！你助我登临九五，我便许你……万里江山，永世尊荣！”

　　这渊源，始于雪夜救赎，滋于仰望崇拜，最终，在这乱世将至的洪流中，交织成了最牢固也最危险的同盟，与最深埋心底、不容于世的情愫。

　　他知道前路艰险，但他义无反顾。因为引领他前行的那道光，名字叫做——暮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