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开宜家

　　那小徒弟眉毛一挑：“小娘子，拼个座儿。”

　　他二人的汤饼还没上来。

　　小徒弟无视陈济川的怒视，又开口道：“那孟监事狗屁不通，却爱耍官威，偏有一张巧嘴，深得主顾家信任。太康县里大户人家的活计，十之有八都找他管事。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那屎一般的性子，我们交的初稿，都是平日练笔的，你只等第三回，再交好的便罢了。”

　　小徒弟见肖玉桃两个红眼圈，憋不住想笑：“你下回再交一样的花样，换换顺序，他便认不得了。”

　　肖玉桃一口饼不曾咽下，只一个劲点头，囫囵吞下肚来，才连忙道谢：“多谢二位提点，不知老伯和小兄弟如何称呼？”

　　“鄙人鹤林，这是我师父何木头，人称何巧手。”鹤林说完，端起汤碗，低头吃饭了。

　　肖玉桃想再多说两句，两人却都不理她了。

　　陈济川拉着肖玉桃走了：“有些名气的手艺人，多少有些绝活，不与外人亲近，今日能提点咱们一两句已是不易。”

　　肖玉桃他们走远了。

　　鹤林才抬头不解：“师傅，那二人瞧着也没多大出息，我们这是何必呢。”

　　何木头头也不抬，只管挑汤里的羊肉：“你说木匠是个苦工，你不愿意，可那肖娘子却十分珍惜，单说这一点，你就不如人家。还说别人没出息，别说我是你师父，倒让人笑掉大牙。”

　　鹤林脸一红：“没有，师傅，我也珍惜，我不觉得苦！”

　　何木头捧起汤碗，一饮而尽，并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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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听到孟伏的声音，肖玉桃第一个冲出去，将花样顺序打乱递给了孟伏。

　　孟伏今日竟一页页仔细看了起来，身后渐渐排起了长队，肖玉桃咽咽口水，大气不敢出。

　　孟伏伸出舌头舔舔食指，一页页的翻过去，手却忽然停下了。

　　肖玉桃一愣，那似乎是上次第一页的忍冬纹样，她紧紧攥住陈济川的手，不知道孟伏要做什么。

　　“什么鬼东西！抄几个房檐上的花纹就来糊弄事吗？主家娘子何等尊贵，就拿这些蒲草来糊弄人？”

　　孟伏照旧大骂，但是却不曾发现这些同上次交的一模一样。

　　肖玉桃松了口气。

　　她看着孟伏脸上的肉随着他骂人而左右晃动，像是屠户案上挂着的水袋，忽然有些想笑，紧紧抿住嘴巴，祈祷他快些说完，不然自己憋不住笑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回到房里，立刻趴在房门上听了个仔细。

　　她发现孟伏骂人有三套，一是说字丑，不配来这里做工，应该感恩戴德云云，二是说穷酸，骂她的那套，三就是骂不用心，竟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摸清了套路，第三次交稿，肖玉桃也不急了，排在后面等着，到了孟伏那里，照例是一顿骂，不过最后听到一句：“且交上去试试吧！”

　　果然如何木头所说，事不过三。

　　稿子一收，众木匠便领了木头开始打料准备，陈济川也去领了份例，准备试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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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府正厅。

　　杨夫人身前排成两队，一个个报着自己的事务，什么东边的青砖泡了水有松动，是否要换新的，若换新的这里有三个方案，该选哪个。

　　湖里的太湖石掉了一块，砸死了不少鱼。

　　……

　　虽人多事杂，却不吵闹，很有规矩。

　　终于排到这个管嫁妆的婆子：“夫人，工匠的设计图都出来了，工期附在后面，没有虚报的。图样大多是常见的，只这几张不曾见过，请您过目。”

　　杨夫人抿了口甘草汤：“工钱可都订好了？”

　　“订好了，每家按件数定的，不曾多给。”

　　杨夫人点点头，先看了工期：“怎么要这么久？”

　　婆子斟酌着回话：“咱们娘子嫁妆丰厚，他们人手不足，这才排了两个月。”

　　“个个都偷奸耍滑。”杨夫人抬头，只看着这婆子，冷冷道：“这都要提前抬去卢府，只给一个月。”

　　婆子直点头，不敢接话。

　　杨夫人又翻翻图纸，她不算懂，只觉得这花纹不错，又看了看旁边的木柜箱笼的设计：“这纹样不错，从前不曾见过，可是独一份？”

　　“吩咐他们以后不许用便是了。”

　　杨夫人点点头：“叫其余的都描上。”

　　那婆子不敢反驳，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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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传回院里，众师傅一片骂声。

　　肖玉桃躲在一旁不敢探头。

　　“我们有自己的样式，岂能随便改成别的？”

　　“描的不好怎么办，到时候难道要我们重做？”

　　“原本报两个月将将做完，现下只给一个月，叫我们如何是好？”

　　这些师傅一气不加钱，活却变多了，二气不加钱，时间倒短了。

　　原本要做的就多，主人家的嫁妆单子比大姑娘放下来的头发还长，又都要画上这什么狗-屎草纹，还不加钱，各位师傅一个个气的够呛。

　　不过众人的愤怒是毫无用处的，耽误了这么多天，难不成不做了？

　　不过骂两句发泄一下。

　　主家也清楚，只不过见不得雇来的人清闲，你报给他十天，他偏说你偷懒，硬要砍去几天，即为自己省钱，又让工人“物尽其用”。

　　做久了的工匠也都清楚，一个个都多报了许多日子，所以骂两句也就罢了，也算是买卖之间有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有肖玉桃傻乎乎的，交稿时只多算了五天，还沾沾自喜，现在傻眼了，只好日夜赶工。

　　孟伏只当缩头乌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等大家不再骂了，他才提着酒壶慢慢回来，一人倒上一碗好酒，便算过去了。

　　又吩咐肖玉桃把那纹样画上十七八份，分给众位师傅。

　　三日便要弄出样品，众人均在院里扯了棚子，挡着赶工，肖玉桃二人也十分努力。

　　陈济川每日两手不停，衣裳沾了汗水，整天臭烘烘的。

　　肖玉桃手里也不得闲，脖颈、手腕疼得厉害，脑袋也透出一股酸臭味儿，终于赶出一批。

　　他们交上去了描了金花卷草的黄花梨小柜、妆盒、镜盒、帽盒四样，没多久就赏了两人三两银子。

　　虽然数量不多，可旁的老师傅都没有，这让他们十分不快。

　　交的东西越多，肖玉桃得的赏钱越多。

　　他二人得的赏钱越多，旁人越是不平。

　　许多人每日要来看上一看，左右要瞧瞧陈济川的手艺好在哪里。

　　看完更是愤愤，说这小子刮、砍、凿、剌没一个拿手的，不过是靠那破画才走了狗屎运，越看越气。

　　陈济川听见也不与他们争辩，只埋头做手里的活计，中午拿着赏钱同肖玉桃吃了好大一条炙羊腿，又领着肖玉桃去澡堂里好好洗了一回。

　　一日，孟伏不知怎的，没来上工。

　　有个汉子就让肖玉桃去前院跑一趟，别误了时辰，耽误工期。

　　满院子只肖玉桃一个姑娘，她便答应了，想着能直接见到老板，也是好的。

　　肖玉桃推着小车找到一个婆子说明来意，那婆子将她带到中堂外，那管嫁妆的婆子面前。

　　那婆子见她乖巧，回话也清晰分明，夫人又十分喜欢她家的纹样，正巧今日东西重，便留她一起等着传唤。

　　轮到她们，肖玉桃在婆子的介绍下，一件件搬出妆奁、帽盒、衣架等等家具，摆在厅前待夫人细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知府夫人。

　　杨夫人鹅蛋脸，柳叶眉，口脂清亮红艳，十分貌美，只是不知是不是事务太繁，她眉头紧锁，眉眼皱成一个倒立的八字，看着不好亲近。

　　她仔仔细细看了杨夫人头上的钗环，想着回去时给娘亲也买一个，娘亲戴上必然也十分好看。

　　没等她再看，一阵香风袭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哭着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娘——娘——卢湛个混蛋！”

　　众人纷纷跪下，肖玉桃身边的婆子也硬拽着她跪在地上。

　　夫人温柔地问道：“蝉儿不哭，他又怎么了？”

　　原来是杨兰蝉同未婚夫吵架了，今日二人去游园，她瞧见别人的衣裳好看，便说想要黄色云纹的嫁衣，可那未婚夫却说我家都是红色云纹，不能改，二人便大吵一架，杨兰蝉哭着跑回家里，直奔母亲怀里。

　　还没等杨夫人回话，杨兰蝉瞧见柜子上一片朱红云纹，气得跳起来，一把推倒了这些柜子箱子，恶狠狠又踩了几脚，却踢到了脚，痛得自己嗷嗷直叫。

　　杨夫人连忙吩咐：“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搬下去，以后不许用红的！”

　　肖玉桃目瞪口呆，同众人急急将家具搬下去，可这些都是各位师傅辛苦画好的，难不成又要改？

　　那婆子叫她回去交代，所有样式的都改成黄色，不许再涂红的。

　　肖玉桃犹豫着问：“敢问姐姐，那这工钱另算吗？”

　　那婆子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那工期能延长吗？”

　　那婆子眼睛一瞪，甩开她的手，怒道：“不过改个颜色，哪来这么多废话！”

　　屋里传来杨兰蝉气愤地哭声，杨夫人好声好气地哄她。

　　肖玉桃还要争辩，那婆子却丢下她走了。

　　她只得呆呆地走了。

　　那婆子叫她回去传话，可她哪里敢？她又找到孟伏，孟伏却说这是同她讲的，自然她来说。

　　肖玉桃站在院里不知道怎么办，她不敢说，可是不说时间更紧，到最后两头都来怪她，也不是个事。

　　踌躇一番，她打好腹稿，闭起眼睛大喊：“杨娘子不喜欢朱红纹样，叫我们把红纹全改成黄纹，如有不在的，烦请众位师傅互相提醒。”

　　喊完她睁眼就要往屋里跑，却被两个大汉拉住。

　　他们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只拽着她问：“早先的已经开工了，此时要改，料钱有没有多的？工期怎么算？”

　　肖玉桃面对两个壮汉，声音小小的：“没有多的，工期也不变。”

　　众人一下子都受不了了，吵着不干了。

　　肖玉桃站在人堆里，跑也跑不掉，十分可怜。

　　陈济川拖着木料回来，瞧见的就是院里闹哄哄一片，孟伏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许多人都冲着肖玉桃破口大骂。

　　他扔了木料，跑过挡住肖玉桃：“怎么了？”

　　他听了半天，心下也是一凉，却先将肖玉桃挡在身后：“这是杨夫人说的，又不是我娘子说的，你们这样，是什么本事？”

　　“说得好听，你们不知道得了多少赏钱，自然不怕。”

　　“各位也都是老师傅，主家改要求的事儿从前没见过？非要为难一个小娘子吗？”陈济川觉得他们借机刁难，握了拳头瞪眼。

　　“你这张狂小儿！”

　　原本大家就看他二人不顺眼，小娘子打不得，这轻狂小儿还打不得吗？

　　说着就要动起手来。

　　七八个大汉要打陈济川，他哪里能是对手。

　　肖玉桃一时没了主意，怎么能见自家郎君挨打，还要指着他做工赚钱呢！

　　她没别的办法，只好大叫：“救命啊，杀人啦！放火啦！走水啦！”

　　尖细的嗓子快要戳破身边人的耳朵，旁边要打的大汉一时手足无措：“你这死丫头，叫唤什么！还没打呢！”

　　前院也来了许多小厮，围在门口：“哪里，哪里走水了？”

　　鹤林过去安抚，解释了一番是误会，抱着桶的小厮们这才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肖玉桃止住喊声，声音小小地说：“我帮你们改之前的颜色，你们别打他，行吗？”

　　一个汉子笑了：“那感情好，都堆在那儿，改去吧！”

　　陈济川想拦住她，肖玉桃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示意无事。

　　棚里的师傅都讲做好的桌凳箱柜子搬了出来，放在院里，叫她来改。

　　众人都等着看肖玉桃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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