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

　　城市的夜晚从未真正沉睡。霓虹灯的光芒在雨后湿润的街道上流淌，如同梦境中扭曲的色彩。林榛站在高楼顶端，俯视着下方川流不息的车灯，那些微小的光点像是散落人间的星辰，每一颗都承载着无数记忆与秘密。
　　“他最近太安静了。”雷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递过一杯热咖啡。林榃接过，指尖感受着纸杯传来的温度，却无法驱散心中的寒意。
　　“江辰从不安静，”林榃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他只是在准备什么。”
　　两周前，他们从那个地下实验室带回了关键证据，江辰与“虚空之眼”组织联系的痕迹，以及噬忆兽被改造的实验记录。高层对此极为重视，派遣了更多净化者协助调查。但江辰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种平静，反而让人不安。
　　“默同呢？”林榃问道，目光依然紧锁着远方。
　　“在档案室，和夏婉晴一起研究那些从实验室带回来的资料。”雷毅顿了顿，“她说她感觉到梦回石最近有异常波动，认为江辰很快会有行动。”
　　林榃的指关节微微发白。自从上次事件后，陈默同的能力似乎在稳步提升，她对梦回石的感应越来越敏锐，甚至能在清醒状态下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波动。这种成长本该是好事，却让林榃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
　　江辰对陈默同的兴趣太过明显，那种专注不像是对待普通的对手，更像是在审视一件期待已久的艺术品。
　　“我去找她。”林榃将几乎未动的咖啡放在栏杆上，转身走向楼梯。
　　雷毅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作为多年的战友，他看得出林榃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已接近极限。
　　仓库地下档案室中，陈默同正对着一堆泛黄的文件皱眉。桌上的梦回石发出规律的光芒，如同跳动的心脏。
　　“这个符号又出现了。”她指着一张设计图角落被三角形包围的眼睛图案，“在实验室的每台设备上都有。”
　　夏婉晴凑近细看，眉头紧锁：“‘虚空之眼’，如果古籍记载属实，这个组织已经存在了上千年，一直在研究人类集体潜意识。他们相信通过控制梦境，可以重塑现实。”
　　陈默同靠回椅背，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连续几天的高强度研究让她疲惫不堪，但更让她困扰的是那些不断闯入脑海的陌生情绪，并非来自周围的人，而像是通过梦回石传递的遥远信号。
　　“怎么了？”夏婉晴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常。
　　“我不知道，”陈默同轻轻触碰着梦回石，感受着它传来的微弱震动，“最近总是感觉到一些奇怪的波动，像是有人在远处呼唤。特别是今晚，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夏婉晴担忧地看着她：“也许是江辰的陷阱。他知道你在使用梦回石，可能正试图通过它与你的共情能力建立连接。”
　　陈默同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桌上一张江辰年轻时的照片。那是他们从实验室带回来的，照片上的他还没有如今那种玩世不恭的冷漠，眼中闪烁的是纯粹的好奇与热情。
　　“我想了解他，婉晴。”她轻声说，“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我们不知道他的动机，就永远无法预测他的行动。”
　　夏婉晴正要回答，档案室的门被推开，林榃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陈默同身上，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有进展吗？”他问道，走到桌前审视那些散落的文件。
　　陈默同将标记着“虚空之眼”符号的图纸推到他面前：“这个组织比我们想象的更古老、更庞大。江辰可能不是主谋，而是其中的一员，或者曾经是他们的实验品。”
　　林榃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个诡异的眼睛符号，眼神复杂：“我查过内部的秘密档案，近五十年来，全球至少有二十起大规模记忆异常事件与这个符号有关。但他们行事隐秘，每次调查即将有突破时，所有线索都会突然中断。”
　　“就像有人故意在掩盖真相。”陈默同低语。
　　林榃点头：“更准确地说，是有人在删除那些可能暴露他们的记忆。”
　　档案室内陷入沉默，只有梦回石发出的微弱嗡鸣在空气中震动。
　　就在这时，陈默同突然捂住额头，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梦回石爆发出刺目的蓝光，整个房间开始扭曲、震动。
　　“他又来了！”她喊道，努力保持平衡。
　　林榃立刻抽出梦刃，银光划破空气，形成一个保护屏障。但这次攻击不同于以往，没有噬忆兽，没有梦境陷阱，只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直接冲击着陈默同的意识。
　　“这不是攻击”陈默同双眼茫然，梦回石的光芒将她完全包裹，“他在呼唤我。”
　　“抵抗它，默默！”林榃试图靠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
　　陈默同的视野被一片刺目的白光淹没，耳边响起无数混杂的声音。在那片混乱中，一个清晰的信号如同灯塔般指引着她，那是江辰的精神印记，强大而孤独，充满了挑衅与痛苦。
　　“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她没有抵抗，反而集中全部精神，沿着那道信号逆向追踪。
　　“默默，不要！”林榃意识到她的意图，惊恐地大喊。但为时已晚。
　　陈默同的共情能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与江辰的精神力量猛烈碰撞。那一瞬间，时间和空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她的意识被拽入一个漩涡，坠向一个充满痛苦回忆的深渊。
　　陈默同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中，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墙壁是柔软的，地面铺着厚厚的垫子，每个门口都有复杂的锁具。
　　这不是普通的医院。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走廊尽头，那是一个黑发男孩，不会超过七岁。他抱着双膝，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编号07，测试时间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近，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男孩抬起头，陈默同倒吸一口冷气，那是童年的江辰，瘦小而苍白，一双大眼睛中没有任何孩童该有的光彩，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
　　“我今天很听话。”小江辰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疲惫。
　　医生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一枚发光的晶体。陈默同认出那是梦回石的缩小版。当晶体靠近时，小江辰开始发抖，眼中浮现出恐惧。
　　“不要，它会吃掉我的梦。”他试图后退，但被另一个医护人员按住。
　　“我们需要知道你的极限，07。这是为了科学的进步。”
　　场景突然切换。陈默同现在站在一个观察室中，透过玻璃看到小江辰被绑在椅子上，头上连接着各种电极。他面前漂浮着一个梦境能量形成的光球，而他的鼻子和耳朵都在流血。
　　“惊人的能力，他能直接操纵梦境物质。”
　　“但也极度危险，昨天他又让两个看守陷入永久昏迷。”
　　“继续测试，记录他的生理数据。”
　　陈默同想捂住耳朵，阻止那些冷酷的对话进入脑海，但她无法控制这段记忆的流动。她感受到小江辰的恐惧、痛苦，以及那种对关怀和理解的渴望。
　　场景再次变化。小江辰坐在一间纯白色的房间里，在纸上画画。画中有阳光、草地，还有两个手牵手的人影。一个医护人员走进来，看到画后轻笑一声。
　　“别做梦了，07。你不属于外面的世界，你是个怪物，就像你之前那些编号一样。”
　　男孩的手停顿了，然后慢慢将画撕成碎片。
　　陈默同的视线模糊了，她感受到那一刻江辰心中对世界的信任，对温情的期待，对成为“正常人”的希望破碎了。
　　接下来的记忆碎片如同快进的电影：江辰逐渐长大，能力越来越强，开始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用微笑和顺从伪装自己。然后在某个夜晚，十五岁的他看着一个医护人员倒在血泊中，眼神冰冷如霜。
　　“如果我是怪物，那就做个真正的怪物吧。”少年江辰轻声自语，踏过倒在地上的身体，走向自由的世界。
　　但自由对他来说只是另一种囚笼。因为他发现，外面的世界与实验室并无本质区别，人们依然恐惧与众不同者，只是伪装得更好而已。
　　陈默同看到了他试图融入正常社会的失败经历，看到他如何因为不经意展露的能力而被排斥、恐惧。每一次伤害都在他心上刻下更深的伤痕，直到最后一点对人性的期待彻底熄灭。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江辰站在高楼边缘，俯视着下方熙熙攘攘的城市。风吹起他的黑发，眼中没有任何光彩。
　　“既然你们只懂得恐惧，那我就赐予你们最深的恐惧。”他轻声说，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意，“让我看看，失去最珍视的记忆时，你们是否还能保持那副虚伪的面孔。”
　　场景开始崩塌，陈默同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推回现实。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瞬，她与记忆中的江辰对上了视线，那双眼睛中不再是无尽的冰冷，而是深深的痛苦与孤独，如同那个在白色走廊中蜷缩的男孩。
　　陈默同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档案室的地板上，林榃和夏婉晴焦急地俯视着她。梦回石的光芒已经减弱，但仍在微微震动，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些痛苦的记忆。
　　“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林榃扶她坐起，声音中满是担忧。
　　陈默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那些记忆的沉重几乎让她窒息。她终于明白了江辰所有行为背后的动机，那不是纯粹的邪恶，而是一个受伤灵魂的扭曲呐喊。
　　“我看到了他的过去”她终于哽咽着说，“他们把他关起来，做实验，叫他怪物。”
　　林榛的表情变得复杂，他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你共情到了江辰的记忆？”
　　陈默同点头，握紧了他的手：“他很痛苦，林榃，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痛苦。他们夺走了他的一切，所以他决定夺走别人的记忆，那些让人幸福的记忆。”
　　夏婉晴沉默地递来一杯水，眼神中充满同情：“悲惨的过去不能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但确实能解释他为何如此执着于记忆操控。”
　　林榃帮助陈默同站起来，眉头紧锁：“你太冒险了，默同。直接连接江辰的意识极其危险，他可能故意向你展示这些记忆，为了操控你的情绪。”
　　“不，这不是表演。”陈默同坚定地摇头，“我感受到的是真实的痛苦，刻骨铭心。他其实从未走出那个实验室，只是换了一个更大的牢笼。”
　　林榃还想说什么，但突然警觉地抬头。档案室的温度骤然下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压迫感。
　　“看来有人不请自来了。”雷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中的刀刃已经成形。
　　灯光开始闪烁，墙壁上浮现出扭曲的阴影。在房间中央，一个身影逐渐凝聚成形，是江辰，与往常一样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嘴角挂着那种标志性的玩味微笑。但陈默同现在能看出那微笑背后的空洞，如同她记忆中那个蜷缩在走廊尽头的男孩戴上的面具。
　　“晚上好，各位。”江辰优雅地行礼，目光却直接落在陈默同身上，“看来有位小客人刚刚拜访了我的记忆库。不请自入可是不礼貌的。”
　　林榃立刻挡在陈默同面前，梦刃直指江辰：“离她远点。”
　　江辰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转动手腕，空气中顿时凝结出无数冰晶般的梦境碎片：“还是这么保护欲过剩啊，林榃。但你确定她需要你的保护吗？刚才她可是主动闯进了我最私密的空间。”
　　陈默同轻轻推开林榃的保护，走上前与江辰对视。她的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深切的悲伤和理解。
　　“我知道你很痛苦，江辰。”她轻声说，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那一瞬间，江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动摇，随即被狂怒取代。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往常的从容，变得尖锐而危险，“你以为窥探了几段记忆就了解我？你和你那廉价的同情心一样可笑！”
　　梦境碎片如暴风雨般射向陈默同，但令人惊讶的是，所有的攻击都巧妙地避开了她，直指她身后的林榃。
　　林榃挥动梦刃，挡开那些锋利如刀的碎片，银光与冰晶碰撞出刺目的火花。他看到了江辰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是杀人欲望，而是一种被看穿本质的恐慌和羞怒。
　　“你害怕了，江辰。”林榃冷冷地说，踏步向前，“你害怕有人看到你真实的样子，那个躲在强大面具后哭泣的小男孩。”
　　江辰发出一声几乎不像人类的怒吼，整个档案室开始剧烈震动，书架倒塌，文件四处飞扬。他从虚空中抽出一把黑色的刀，与林榃的银色兵刃猛烈碰撞。
　　“你根本不明白！你们这些天生就被接纳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江辰的攻击变得狂乱而毫无章法，每一次挥砍都带着积压多年的愤怒和痛苦，“被当作怪物看待是什么感受！被关在笼子里像动物一样研究是什么感受！”
　　林榃艰难地格挡着暴风雨般的攻击，他能感受到江辰力量中那股毁天灭地的绝望。这不是他们以往的交锋，不是游戏或测试，而是一种宣泄，一种发自灵魂的呐喊。
　　“我并不赞同他们对你做的事！”林榃在又一次碰撞中喊道，“但你现在所做的，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你在伤害无辜的人，夺走他们的记忆和幸福！”
　　江辰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我是在解放他们！记忆只会带来痛苦，幸福不过是自我欺骗的幻觉！只有虚无才是真实的解脱！”
　　两人的刀刃再次相撞，爆发出强大的能量冲击，将所有人都震飞出去。林榃撞在墙上，感到一阵剧痛，而江辰也单膝跪地，黑色的血液从嘴角渗出。
　　陈默同在夏婉晴的搀扶下站起来，眼中含满泪水。她看到两个曾经可能是朋友的男人，如今却因为不同的选择而生死相搏。更让她心痛的是，她理解他们各自的立场，林榃想要保护无辜，而江辰想要世界感受他的痛苦。
　　“停止吧！”她喊道，声音在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
　　江辰抬起头，与她的目光相遇。那一瞬间，他眼中的疯狂稍稍退去，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孤独。就像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在无数个夜晚独自蜷缩在角落，渴望着一丝理解和温暖。
　　“太晚了，小太阳。”他轻声说，尽管周围一片嘈杂，陈默同却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有些路一旦走上，就回不了头了。”
　　他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但随着一个优雅的手势，他身后出现了一个旋转的黑暗门户。
　　“这场表演暂时告一段落。”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停留在陈默同身上，“谢谢你参观我的记忆博物馆，亲爱的。但记住，理解不等于原谅，怜悯也不等于救赎。”
　　在门户关闭前，他丢下一个小装置。雷毅迅速上前将其控制住，那是一个由交错金环和蓝色晶体组成的精密仪器，正是古籍中记载的“梦镜”。
　　林榃想要追击，但伤势让他无法立即行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江辰消失在黑暗中，留下满目狼藉和更加复杂的局面。
　　战后寂静中，陈默同走向林榃，轻轻触摸他脸上的伤口。林榃下意识地避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担忧，有愤怒，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的嫉妒。
　　“你看着他的眼神...”林榃低声说，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情绪，“那么理解，那么亲密。”
　　陈默同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拥抱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林榃身体一僵，然后慢慢放松，手臂环抱住她。
　　“我怜悯他的遭遇，”她轻声说，声音坚定而清晰，“但那只是一种对痛苦灵魂的同理心。我爱的是你，林榃，只有你。请不要怀疑。”
　　林榃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她的气息。心中的那根弦终于不再紧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他低头轻吻她的头发，将她搂得更紧。
　　“我相信你。”他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但我们面临的挑战更复杂了。现在江辰知道你能连接他的记忆，他可能会利用这一点。”
　　雷毅走过来，手中拿着那个梦镜装置：“或者，这可能正是他想要的。从始至终，他似乎都在引导我们了解他的过去。”
　　夏婉晴点头同意，指着装置中心闪烁的蓝色晶体：“这与梦回石的能量特征相同，但更加强大。如果古籍记载正确，梦镜不仅能窥视记忆，还能重塑记忆。”
　　陈默同从林榃怀中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精巧的装置上。她回想起江辰记忆中的最后一幕——站在高楼边缘，俯视城市的少年，眼中没有任何希望。
　　“他想要我们阻止他。”她突然意识到，声音中带着一丝震惊，“在他的内心深处，那个小男孩希望有人能阻止他继续伤害他人，也伤害自己。”
　　林榃沉默片刻，然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他们的目光相遇：“无论如何，我们会一起面对。但答应我，不要再独自冒险连接他的意识。我们需要制定计划，准备好应对他下一步的行动。”
　　陈默同点头，握紧了他的手。在档案室的狼藉中，四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座孤岛，面对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黑暗房间里，江辰抚摸着另一块梦回石，注视着面前浮现的记忆影像，那是陈默同拥抱林榃的画面。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虚无。
　　但当他挥手散去影像，转身走入更深的黑暗时，一滴水珠无声地滑落，在梦回石表面激起微小的涟漪，如同从未存在过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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