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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与无声的雨
校门口的骚乱最终在华黎芳闻讯赶来和保安的介入下暂时平息。那个疯女人和她带来的混混在华姐极具威慑力的方言训斥和“已经报警”的警告中,骂骂咧咧地退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用怨毒的眼神剜了悸满羽一眼。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但那些探究、同情或夹杂着其他意味的目光,像无形的针,依旧扎在悸满羽背上。她低着头,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手臂上被指甲划出的红痕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里那片刚刚结痂、又被硬生生撕开的伤口。
司淮霖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但那真实的触感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司淮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里是未褪尽的戾气和深切的担忧。
“没事了,都散了散了!该回家的回家!”华黎芳挥挥手,驱散最后几个好奇的学生,然后走到她们面前,目光落在悸满羽身上,放缓了语气,“悸满羽同学,别怕,学校会处理。你先跟司淮霖回去,好好休息,别多想。”
她又看向司淮霖,眼神带着嘱托:“淮霖,照顾好她。”
司淮霖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两人异常沉默。海风带着凉意,吹拂着悸满羽凌乱的发丝,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清爽,只有透骨的冰冷。司淮霖一路都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仿佛一松手,她就会碎掉,或者消失。
回到家,那个临海的、本该是避风港的小屋,此刻也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悸满羽蜷缩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司淮霖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又翻出医药箱,用棉签蘸了碘伏,小心翼翼地擦拭她手臂上的划痕。
碘伏接触伤口的刺痛让悸满羽瑟缩了一下,但她没有出声。司淮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疼就说。”司淮霖低声道。
悸满羽摇了摇头,依旧埋着脸。
擦拭完伤口,司淮霖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乌云不知何时聚拢,遮蔽了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
就在这时,司淮霖的手机响了。是“拾光”酒吧的老板打来的,语气有些急,说晚上有个重要的包场活动,原本请的乐队主唱临时来不了,想让司淮霖务必过去撑个场子,算是为不久后可能的一个正式演出机会预热。
司淮霖皱着眉,听着电话,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身旁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她犹豫了。
“……行,我知道了。”她最终对着电话那头应了一声,挂断后,眉头却锁得更紧。
“酒吧有点事,老板让我过去一趟。”她看着悸满羽,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放心,“我……推了吧。”
悸满羽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睛还红肿着,脸色苍白,却努力挤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声音轻得像羽毛:“没事的,你去吧。工作要紧……我就在家待着,不乱跑。”她顿了顿,补充道,“真的,我保证。”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很差,也知道司淮霖的担心。但她更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司淮霖可能的重要机会。那份潜藏在心底的、不愿成为累赘的想法,此刻变得格外强烈。
司淮霖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涩。她伸手,揉了揉悸满羽的头发,动作有些笨拙,却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我尽快回来。你锁好门,谁敲也别开。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嗯。”悸满羽乖巧地点头。
司淮霖又叮嘱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拿起吉他包,匆匆离开了。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越来越清晰的风声和海浪声。悸满羽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司淮霖离开后,那强撑起来的镇定瞬间瓦解,巨大的无助和悲伤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那个女人恶毒的话语、同学们异样的目光、还有内心深处对母亲那个冰冷世界的恐惧……一切的一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打破了雨夜的寂静。是阿婆和一个苍老却尖锐的男声——那是她爷爷的声音。
“……都是你!引来个丧门星!连带那个没爹没妈的野丫头!现在好了,外面不三不四的人都找上门了!我们老悸家的脸都被丢尽了!”爷爷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刻薄,像钝刀子一样割着人的耳朵。
“你胡说什么!满羽那孩子够可怜了!你怎么能这么说!”阿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努力维护着,“霖霖和满羽都是好孩子!是那些人不讲道理!”
“好孩子?好孩子会惹上这种破事?我告诉你,赶紧让那个病秧子滚蛋!看着就晦气!连带那只一天到晚叫个不停的死猫!”爷爷的骂声越发不堪入耳。
“吉他”似乎感知到了恶意,在某个角落发出了尖锐而警惕的“喵呜”声,像是在捍卫自己的小主人和这个临时的家。
争吵声越来越激烈,伴随着器物碰撞的声响。悸满羽坐在楼上,听着楼下那些污言碎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她最脆弱的神经上。她浑身冰冷,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陷进掌心。
她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昏暗的灯光下,阿婆正拦在暴怒的爷爷面前,脸上带着泪痕。“吉他”弓着背,毛发炸起,对着爷爷发出低吼。
爷爷一看到悸满羽,那混浊而充满厌弃的目光立刻像刀子一样甩了过来,所有的怒火仿佛找到了具体的宣泄口。
“你还有脸下来?!你看看你惹来的好事!我们老悸家祖辈清清白白,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更加恶毒、肮脏的诅咒和侮辱如同疾风暴雨般砸向悸满羽,其中夹杂着对她病弱的身体、被她父母“抛弃”的命运的极致贬低。
自从来到这个小镇后,所有积压的委屈、孤独、被遗弃的痛苦,以及刚刚在校门口承受的羞辱和恐惧,在这一刻,被至亲之人(尽管这亲情薄如纸)用最不堪的方式彻底引燃、崩塌。她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碎得彻底。
“够了!”悸满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破碎,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的反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敲打门窗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凉。
就在这时,爷爷似乎被“吉他”持续的叫声激怒,猛地抬脚,狠狠踹向那只护主心切的小猫!
“喵——呜!”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吉他”瘦小的身体被踢得飞起,撞在旁边的杂物堆里,发出一声闷响,随后便没了声息,只有细微的、痛苦的呜咽从杂物后传来。
这一幕,成了压垮悸满羽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看着那个因为保护她而遭受无妄之灾的小生命,看着爷爷那张写满厌恶和暴戾的脸,看着一旁无助哭泣的阿婆……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离时,一个身影如同撕裂雨幕的闪电,猛地冲了进来!
是司淮霖!
她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脸上带着奔跑后的潮红和前所未有的焦急。她一眼就看到了僵立在原地、面如死灰的悸满羽,也看到了杂物堆后微微颤动的猫尾巴,以及站在一旁、脸色难看的爷爷。
司淮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她甚至没有多看那老人一眼,径直走到悸满羽面前,一把将浑身冰冷、瑟瑟发抖的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回来了……”司淮霖的声音带着喘息,更多的是后悔和心疼,她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女孩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不该去的……对不起……我又没能在你身边……我怎么放心得下……”
她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室外的凉意和雨水的湿润,却奇异地成了悸满羽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热源。听着司淮霖带着颤音的自责,悸满羽崩溃的泪水更加汹涌。她贪恋这份温暖,这份毫无保留的维护,可与此同时,巨大的负罪感也如同海草般缠绕上来。
都是因为她……阿婆被骂,“吉他”受伤,连司淮霖也被卷入这场肮脏的闹剧,甚至可能耽误了正事……她果然是个麻烦,一个只会给人带来不幸的“玻璃罐子”。
她哭了很久,直到眼泪几乎流干,身体因为脱力和情绪过度激动而微微抽搐。最终,她强行止住了哭泣,从司淮霖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我没事了。先……先带吉他去包扎一下吧,它好像伤到了。”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那强装的镇定脆弱得不堪一击。
司淮霖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但她没有戳破,只是点了点头:“好。”
她们在小区附近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宠物诊所。医生检查了“吉他”,好在没有骨折,只是软组织挫伤和一些惊吓,做了些处理,开了点药。
在诊所等待的时候,悸满羽一直很安静,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就在司淮霖去取药的间隙,她突然轻声对司淮霖说:“我头有点晕,想上去透透气,吃颗药。”
司淮霖不疑有他,只当她是情绪激动加上吹了风不舒服,点了点头:“好,我拿了药马上上来。”
悸满羽“嗯”了一声,转身慢慢地走上了诊所通往二楼的楼梯。
司淮霖取完药,又跟医生确认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提着装有“吉他”的航空箱,快步走上二楼。然而,二楼的休息区空无一人,只有一扇通往后面小巷的防火门虚掩着,外面的风雨声隐约传来。
司淮霖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悸满羽?”她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她冲到那扇虚掩的防火门前,门外是漆黑湿滑的小巷,早已不见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只有地上,靠近门边,掉落着一颗她熟悉的、悸满羽常吃的,用来缓解心脏不适的白色药片,已经被雨水微微浸湿。
司淮霖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她……离家出走了。
在这样一个冰冷的、下着雨的深秋夜晚。
“悸满羽——!”司淮霖对着空无一人的雨巷,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音里充满了恐慌、愤怒和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丢下航空箱,像一头发疯的困兽,毫不犹豫地冲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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