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飘零：魂牵十六国

　　建武九年(343 年 ）七月十五日
　　七月的暴雨来得异常急，像是天河决了口，豆大的雨珠砸在工地的木架上 “噼啪” 作响，溅起的泥花有半尺高。不过半个时辰，地基旁的沟壑就积满了浑浊的雨水，石料场泥泞不堪，不少石头表面裹着湿泥，滑得像抹了油。刘霖拽着麻绳，刚想把一块巨石套住，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步，若不是王二哥及时拽住他的胳膊，他早就摔进旁边的积水沟里了。
　　“小心点！这雨太急，石头滑得很！” 王二哥的声音裹在雨声里，带着一丝沙哑。他的粗布衣早就被雨水泡透，贴在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 —— 昼夜赶工三个多月，两人都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只有眼里的光，还透着点 “要活着” 的劲。
　　羯兵队长高裕骑着马，在泥水里来回穿梭，马鞭时不时往役夫身上抽去，溅起的泥水混着役夫的惨叫声，在雨幕里格外刺耳。“磨磨蹭蹭的！工期要误了，你们都得死！” 高裕的吼声盖过雨声，他勒住马，指着刘霖和王二哥这边，“你们俩！快点搬！这石头再不动，老子抽死你们！”
　　刘霖咬了咬牙，和王二哥重新调整麻绳的位置。这块石头比往常搬的都重，足有一百五十斤，表面裹着厚厚的湿泥，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用杠子将它抬离地面。雨水顺着刘霖的头发往下流，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只能凭着感觉，跟着王二哥的脚步往地基走。
　　坡道本就陡峭，被雨水一泡更是湿滑无比。刘霖的草鞋早就灌满了泥，每走一步都像在泥里拔萝卜，脚趾在鞋里打滑，根本使不上力。走到坡道中间时，他脚下突然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往侧面倾斜 —— 手里的麻绳猛地脱力，巨石的重心一下子偏向他这边，“轰隆” 一声，重重砸在了他的下半身，尤其某个地方传来异常的剧痛。
　　“呃啊 ——” 剧痛像闪电一样窜遍全身，刘霖眼前一黑，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当场昏死过去，手里的麻绳和杠子掉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阿霖！” 王二哥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松开麻绳，扑到刘霖身边。巨石还压在刘霖的腿间，他能看到刘霖的粗布衣已经被血染红，雨水顺着衣摆往下流，在泥水里积成小小的血洼。他想把巨石搬开，可石头太重，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让石头挪动了一寸，刘霖的身体跟着晃了晃，眉头皱得更紧，却没醒过来。
　　“干什么呢！耽误干活，想挨鞭子吗？” 一名羯兵举着马鞭跑过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刘霖，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这汉人死了？死了就拖去大坑，别在这儿挡路！”
　　王二哥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要是被羯兵认定刘霖 “没用了”，肯定会把他拖去万人坑，就算刘霖还有气，也会被活活埋在里面。他急中生智，赶紧站起身，对着羯兵陪笑道：“官爷，他没死，就是摔晕了！您看，这石头重，他一时没撑住。要是把他拖去大坑，就少一个人干活，耽误了工期，咱们都不好交代啊！我先把他拖到旁边，等我把这块石头搬完，再给他灌点水，说不定就醒了，还能接着干活！”
　　羯兵皱了皱眉，看了看地上的巨石，又看了看昏死的刘霖，犹豫了一下 —— 确实，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力，工期催得紧，要是知道少了人，肯定会抽他。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快点！别耽误太久！要是他醒不过来，还是得扔去大坑！”
　　“哎！谢谢将军！” 王二哥连忙应着，等羯兵走远，他赶紧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把巨石往旁边推了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刘霖的身体挪出来。刘霖的脸苍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两腿间的血还在流，染红了王二哥的手。王二哥不敢耽搁，背起刘霖，往工地后方的隐蔽角落跑 —— 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工棚，是之前搭建木架时临时用的，现在只剩下几根朽木和一堆干草，很少有人去。
　　他把刘霖轻轻放在干草上，脱下自己的粗布衣，盖在刘霖身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 里面是他上个月在山林里偷偷采的止血草药，本来想留着自己用，现在却全部拿了出来。他咬着牙，把草药嚼碎，小心地敷在刘霖的伤口上，又从怀里摸出一条破旧的布条，紧紧地包扎好。
　　“阿霖，你醒醒！别睡！” 王二哥拍了拍刘霖的脸，声音带着哭腔，“你还没回家见你大父阿娘呢，你不能死！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回去呢！”
　　刘霖的睫毛动了动，却没睁开眼睛。王二哥急得满头大汗，他想起之前听老役夫说过，昏迷的人灌点水可能会醒，他赶紧跑到附近的积水沟，用破碗舀了点相对干净的雨水，小心翼翼地往刘霖嘴里灌。
　　雨水顺着刘霖的嘴角流进喉咙，他的喉咙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慢慢睁开了眼睛。“二…… 二哥……” 刘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每说一个字都疼得皱眉，“我…… 我的两个腿间……”
　　“别乱动！你的伤重，得好好歇着！” 王二哥赶紧按住他，“我已经给你敷了草药，止了血，等会儿我再去给你找点吃的，你好好养着，别让羯兵发现。”
　　刘霖看着王二哥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身上因为背自己而沾满的泥水，心里一阵发酸。他知道，王二哥为了救他，冒了多大的风险 —— 要是被羯兵发现王二哥偷偷照顾他，不仅他自己会被扔去大坑，王二哥也会被连累。“二哥…… 你别管我了……” 刘霖的声音带着颤抖，“我这伤…… 怕是好不了了…… 只会连累你……”
　　“胡说什么！” 王二哥打断他，语气坚定，“咱们是兄弟，一起从村里出来的，我怎么能不管你？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咱们一定能一起活着回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干硬的野菜饼，这是他今天的口粮，他掰了一半，递到刘霖嘴边：“吃点东西，补充点力气，伤口才能好得快。” 刘霖看着那块饼，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混着雨水，落在干草上。他张了张嘴，慢慢咬下一口，饼渣在嘴里嚼着，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香 —— 这是兄弟间的情谊，是他在这炼狱般的工地上，唯一的温暖。
　　外面的雨声还在响，羯兵的呵斥声偶尔传来，王二哥警惕地听着，时不时往外面望一眼，生怕有人过来。他坐在刘霖身边，帮他把盖在身上的粗布衣掖了掖，小声说：“你先睡会儿，我守着你，有动静我会叫你。”
　　刘霖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却没睡着。他能感觉到两腿中间传来的阵阵剧痛，也能感觉到王二哥的守护，心里满是感激和愧疚。他想起家里的阿娘和大父，想起阿娘缝的粗布衣，想起大父的叮嘱，想起了玉佩 —— 他摸了摸玉佩，温润的玉质贴着皮肤，像是家人的手，在轻轻安慰他。
　　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活着回去。不仅为了自己，为了爹娘，也为了王二哥 —— 他不能让王二哥的付出白费，不能让他们俩都死在这个吃人的工地上。
　　雨还在下，废弃工棚里很暗，只有偶尔从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点光，照亮了两人的身影。王二哥守在刘霖身边，眼神警惕地望着外面，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朽木 —— 要是有羯兵过来，他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刘霖。
　　在这个绝望的工地上，在这场瓢泼的暴雨中，一份简单的兄弟情谊，成了刘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成了王二哥坚守的信念。他们不知道刘霖的伤能不能好，不知道能不能躲过羯兵的搜查，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工地，但他们知道，只要彼此还在，就不能放弃 —— 因为他们的身后，还有等着他们回家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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