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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弩
视线缓缓上移,面对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威严将军,缪前程无端咽了咽口水。
“……不、不敢,是在下高攀了。”缪前程这才想起侯府千金的正经哥哥就在这里,当即闭口不再提。
“那个……家父近日奔忙在外无暇亲迎,还请将军莫怪!诸位,请先随我来吧!”
乐声渐弱,人群散去,马车马匹已在路边等候多时。
李星容与李乘凌同乘,缪前程亦在这辆马车中招待。
方才的小插曲并未打消缪前程热情,他一路滔滔不绝,介绍路边街景。依他所言,城中最为繁华的这整条街都是缪家家产。
李星容偶尔掀起车帘往外看,李乘凌亦收起敌意忍下聒噪,毕竟身负公务有求于人。
直到马车驶入一座精雕牌楼,街市喧嚣才逐渐消弭在夹道的高树密叶里。李星容正欲放下车帘,忽然一片无边莲塘闯入视野。
五月之初,荷叶初盛,接天碧绿之间偶尔点缀着几枝早荷,如夜空稀星,尚不到红的季节。
“这是缪家一片小池塘,小姐若感兴趣,可泛舟其中,游个尽兴。”缪前程说着,不禁遥想起来,“可惜,等到六月开花七月结果,那时才有趣呢!不知小姐……”
“不会叨扰到那时。”李乘凌替李星容回答。
缪前程干笑两声,也不觉尴尬,转头又说起别的来。
一直到莲塘尽头,总算抵达缪府大门。缪前程拍拍手,光鲜亮丽的丫鬟小厮鱼贯而出,一人引一名李乘凌属下入内,缪前程则留在李家兄妹身边,亲自引路。
“诸位军爷皆是我缪府贵客,住处早已安排妥当,将军这边请!小姐请!”
李星容随他一路穿过园林一般眼花缭乱的前院,注意到亭阁游廊处处张贴着红联,连假山上都安插了红纱做的花。
李乘凌也发现了,主动开口道:“贵府近日可是有喜事?”
缪前程愣了愣,与缪雨霖一般无二的那张脸第一次笑得有些不自然。
“哈哈,没错,几日后是家中小妹大婚。”
李星容脚步顿了顿,又状若无事般继续跟上。
李乘凌看她一眼,礼节性地回了一句恭喜,没再说什么。
李乘凌与李星容一同落榻于东厢房,独享一个院落,徐蒙等手下亲信亦就近住下。
简单收拾罢行李用过午膳,缪前程引着李乘凌去正厅见赶回府中的缪父,留李星容在房中休息。
一连多日舟车劳顿,李星容并非不疲惫,可她来这里,的确不为游玩歇息。
李星容揣上做了好几日的木具,向缪前程留下伺候她的大丫鬟表明用意。
丫鬟偷瞅了几眼,没看出是什么。
“既是贺礼,小姐留待大婚当日送出就好。”
李星容摇了摇头,“我不一定留到那时,想当面送给她。”
丫鬟垂头一盘算,眼前这位是京中来的贵客,又只是闺中女子,见上小姐一面也不算违背了老爷的旨意。
如此一想,丫鬟答应下来,“奴婢领小姐去见。”
缪府比侯府还大上数倍,缪雨霖的院落又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丫鬟埋头走了很久,才告诉李星容快到了、就在前面。
李星容抬头望去,院前竟有层层守卫把守。
丫鬟上前交涉,守卫这才让出一条道,放李星容进去。
院中十分静谧,只有满地的碎瓷片和沉默洒扫的小厮,昭示着不久前的冲突。
丫鬟见怪不怪地越过这满地狼藉,上前去叩响了房门,“小姐?有一位——”
“不见!谁都不见!”缪雨霖的声音从房中响起,嘶哑中透着疲惫,令李星容微微一怔。
京中认识的缪雨霖,从来都是清脆嘹亮的声线,热情快乐地与她说话。
见丫鬟重新看向自己,一脸犯难,李星容走到了门前。
“是我,李星容。”李星容沉声道。
房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房门忽地从内打开。
李星容纹丝不动,只抬起眸,静静地看向面前的人。
缪雨霖换回了女装,垂肩的发髻,青绿色的纱裙,藕粉色的内衬。清丽鲜妍,又面带英气。
见到来人,整张脸都是一片呆滞。
“星,星容……”
缪雨霖愣愣地,哪怕李星容朝她点了点头,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怎么会——”缪雨霖想到什么,多日失神的眼眸渐渐地重焕出光来,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你是来找我的?”
李星容点了点头,稍许,又摇了摇头。
“我兄长奉公来此,我顺道来看看你。”
缪雨霖听到这里,总算有了几分实感。她回过神来,连忙将李星容请入房中,合上了房门。
“星容,那日我并非不辞而别,我是被——”
“我知道。”李星容以眼神告诉她不必解释,“我知道了。”
缪雨霖眨了眨眼,想再说什么,忽然想起还未给李星容倒杯茶。
她转身去找茶水,发现瓷杯早被自己摔了。
房中只有二人,丫鬟也被缪雨霖赶了出去。看着缪雨霖手忙脚乱的样子,李星容伸手搭上了她的手腕。
“我不渴。”
“……”缪雨霖沉默下来。
“抱歉。”她忽然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却叫你看到这幅丢人的样子。”
李星容摇了摇头,下一刻,却问了缪雨霖一个不曾预料的问题。
“你还想练箭吗?”
“……什么?”
李星容垂下头,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贺礼”,在缪雨霖的注视下,缓缓打开包裹在外的层层布帛。
是一把质朴小巧的弓弩,没有漆层,没有雕饰,只有原木的色泽和不够光滑的转角。
“在船上磨的,有些粗糙。”李星容把小弩放在缪雨霖手中,“用这个,不需要臂力拉弓,就可杀敌。”
“这是……你亲手做的?”
李星容点点头。
“做工简陋,却是按你的掌长做的。试一试,不合适,我再做。”
看着手中的木制小弩,缪雨霖伸出一指,在弩身摩挲起来。
她说粗糙说简陋,可是弩身每一处的木刺,都被李星容悉心磨平了。
手指微微颤抖,缪雨霖眼中忽地滚出豆大的泪来。
“星容!”缪雨霖再也无法自已,猛然抱住了眼前人。
李星容始料未及,身形瞬间僵硬住。
她从不与人亲密相嬉,即便同为女子,也鲜少如此相拥。
肩颈处渐渐浸湿,李星容最终还是放松下来。
她缓缓抬起手,放在缪雨霖背后,轻轻拍了拍。
-
“圣上允你入禁军了?太好了!”交谈之间,缪雨霖一扫多日的低落,真心实意地为李星容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只是教头,路还很长。”
“但也已经是大庸第一人!”缪雨霖说着说着,眸中神采复又逐渐黯淡,“可惜,都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了。”
李星容也忽地止住了话头。
她后知后觉,自己在缪雨霖已然失去自由后送她弓弩、又对她描述遥想已久却无法亲自踏上的新道路,是不是反而做错了?
“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你来江南,是高兴的事。”缪雨霖仿佛也看出李星容所想,勉力笑了笑,“这几日你若闲来无事,多来看看我,好吗?”
李星容看着她那双明澈如初的眼,点头许下诺来。
“好。”
-
李星容作别缪雨霖,回到院中,直等到天色暗下,才见李乘凌从前厅回来。
李乘凌面色凝重,见到李星容的那一刻,又状若往常地展出了一个笑。
“早就听闻江南夜市热闹非常,芒芒,和哥哥去逛逛?”
想来是公务不顺。李星容权当没看见他的神色转变,只是点头应好。
京城中常有宵禁约束,李星容鲜有机会出府夜游。与李乘凌单独在夜间穿行于街市人群之中,亦是二人重逢后的头一次。
京城与江南往来通商,像珠串挂饰玩具花灯此类小玩意儿,两地都相差无几。但在饮食风貌上,江南府与京城却大不相同,各种甜糕点心临街小吃、造型奇特香味纷杂,李星容都鲜少见过。
李乘凌看得新鲜,每样都想买给李星容吃。起初李星容还会尝上几口,吃得多了,却觉腻味起来。
她什么都没说,只盯着吃剩下的微蹙眉尖,李乘凌便自觉接过,将李星容只咬过两口的甜糕悉数解决。
无比自然,全然不觉有何处不妥。
而到了下个摊位李乘凌还要再买,李星容便按住他的手,坚定地摇头拒绝。
如此走走停停吃吃看看,两人逛到了人群最为密集的一处摊位。锣鼓声穿过人墙传入两人耳中,远远地可以望见一块灯影幕布,是民间艺人在演皮影戏。
李乘凌笑着看李星容一眼,“凑凑热闹?”
看上去他像是暂时放下了烦心事。李星容点点头,“好。”
李乘凌得令,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半搂着李星容就往里挤了进去。千辛万苦挤到前排,引来数人横眉冷对,李星容一路给人道歉。
幕布上,两个将军模样的影人被一群弓箭手包围,不远处是倒塌的城墙,火光从残垣处升起。
“康王殿下,留得青山在,方有再起时呀!随老夫,去罢!”
其中一位将军坐于马上,对另一名受伤摔下马的影人伸出一手。
“城已破,民被屠,本王如何能逃!宁随之去也!”
另一只影人悲愤之中,作抽刀自刎状。
锣鼓声适时响起,激人愤慨,弦乐亦掺杂其中,催人哀情。皮影艺人精湛技艺之下,人群中果然传出唏嘘悲叹之声。
李星容猜测到剧目的内容,神色有些微的愣怔。
康王?这出戏演的是十七年前,太子与靖安侯在北境那惨痛一役么?
何时也被编作皮影剧目演出了?
乐声渐弱,人声复起。将军挥戟打下康王的刀,杜绝他自刎的可能。
几相对峙之中,又有一影人骑着威壮高马,从弓箭手中走出,大刀一挥,直指马上将军。
“李鸣安!看在同袍一场,如今我指你一条明路——随我归降乌荼王,自有美酒佳肴黄金万两!”
影人康王回身望去,见到来人,悲愤气绝,拾起刀来,却不再对着自己。
“叛贼李越!老夫待你不薄,为何助纣为虐!”影人李鸣安越过康王,挥戟向敌,“偿我数万英魂!”
激越乐声之中,两个影人策马厮斗起来。
“好!李侯打他!打死这个叛徒!”
群情激荡,看客们纷纷看入了迷,好似叛徒李越就在他们眼前一般。
乐声光影相交映,李星容感受到握在手腕上的力度越来越紧。
侧头望向李乘凌,方发现他早已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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