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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判决
海堤埋匣的仪式,像一场盛大而沉默的内心献祭,将林知梦与她的过去——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刻骨铭心的恐惧、挣扎求存的凭证一并归还给了天地自然。归来后的她,身上有种被彻底淘洗过的清爽与淡然,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带着海风般的通透。
也正是在这种心境下,她迎来了与沈野婚姻关系的最终法律裁决。
没有剑拔弩张的对簿公堂,甚至没有再见一面。所有财产分割、补偿事宜早已在之前的拉锯战中尘埃落定,剩下的,不过是走完法律那为期三十天“冷静期”后的最后一道程序。调解书通过法院的线上系统送达,电子文件,冰冷,精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平静地阅读,确认,然后点击了“确认接收”。
调解书生效。
屏幕上弹出的提示框,像一个微不足道的句点,轻轻敲在了她人生中这沉重一章的末尾。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也没有丝毫的怅然若失,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这条名为“婚姻”的线,在法律层面,物理性地结束了。
晓妍提议:“要不要……纪念一下?好歹是人生一个阶段。”她的语气带着点试探,生怕触动林知梦什么。
林知梦却笑了笑,从手机相册深处,翻出了一张几乎被遗忘的照片。那是刚结婚不久,她和沈野在一次短途旅行中,于某个不知名的海边拍的合影。照片里,沈野难得地没有看镜头,侧脸望着远方,眼神依旧是那种艺术家式的疏离,而她,则微微靠向他,脸上带着一丝初婚时尚未被生活磨蚀殆尽的、小心翼翼的依赖和憧憬。阳光很好,海风拂面,一切都透着一种虚假的、即将破碎的平静。
“就这张吧。”林知梦说。
她们没有去复印店,而是找了一家看起来很有格调的咖啡馆,借用那里的照片打印机,将这张电子合影打印成了实体。相纸滑出机器,带着微微的热度,定格了那段早已变质的情感。
然后,林知梦做了一个让晓妍都有些意外的举动。她拿着那张照片,没有撕碎,也没有丢弃,而是再次来到了城市边缘那条可以望见江景的堤岸(她似乎总喜欢在水边处理这些重要的仪式)。她让晓妍用手机,为她拍了一张手持这张合影的、新的“合影”。
照片里,是现在的林知梦,平静,独立,眼神里有了一种沉淀后的力量。她手中拿着的那张旧合影,像一块需要被处理的历史碎片。
拍完照,她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张旧合影。指尖用力,沿着照片中她和沈野之间那道无形的缝隙,将照片笔直地撕成了两半。沈野那一半飘落在地。
但她没有停下。她看着自己那一半照片上,那个曾经带着依赖和憧憬的、略显模糊的侧影,再次动手,将这一半也从中撕开。
最终,一张完整的合影,变成了三片不规则的碎纸——沈野一片,过去那个迷茫的林知梦一片,还有一片,是撕裂后残留的、空白背景的边缘。
就在她完成这个撕裂动作,将三片碎纸握在手心,准备进行下一步时,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沈野。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点了免提。江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破碎,但那份急切和某种……试图挽回什么的仓促,依旧清晰可辨。
“知梦!调解书你收到了吧?我……我刚从法院出来。”他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晚了,但是……但是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们……我们能不能再谈谈?也许……也许不用走到最后那一步?我可以改,工作室我也不要了,我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
林知梦平静地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激流的巨石,瞬间截断了所有妄图回溯的水流:
“沈野,离婚冷静期,已经过了。”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几秒的死寂。只有江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以及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城市背景的嘈杂。
“冷静期……过了……”沈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像是才真正理解这四个字在法律和现实意义上的绝对性。那意味着,窗口已经关闭,程序已经走完,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我知道了。”最终,他只用干涩的声音吐出了这三个字,然后,电话被挂断。忙音响起,像一声最终的、微弱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林知梦收起手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蹲下身,在堤岸松软的沙地上,用手挖了一个小坑。然后,她将手心里那三片撕碎的照片,小心地放了进去。
她没有立刻掩埋,而是又从随身带的笔袋里,拿出一支黑色的油性笔。在其中一片最大的、带着她自己旧日侧影的碎片背面,她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两个字:
“剧终。”
然后,她用手将沙土推回,覆盖了那些承载着失败与幻灭的影像碎片。一个小小的沙堆隆起,又很快被江风吹拂得与周围融为一体,再无痕迹。
这不是埋葬仇恨,而是埋葬记忆。是为那段始于懵懂、终于算计的关系,亲手写下并掩埋了最终的判词。从此,沈野,婚姻,婆家的种种,都如同这些被沙土吞噬的碎纸,在她的生命叙事里,正式落幕。
晓妍在一旁,默默用手机拍下了林知梦埋照片、写“剧终”的全过程。她没有打扰,只是作为一个安静的见证者。
回去后,晓妍将这张“埋藏剧终”的照片,发到了她们那个已经很少更新的公众号上。没有配任何煽情的文字,只有一个简单的标题:
“最后一撇。”
这个帖子,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再次激起了小小的涟漪。很多关注她们许久的读者,纷纷在下面留言,分享自己结束一段关系时的独特仪式——有人烧掉了所有信件,有人独自进行了一场旅行,有人只是安静地吃了一顿曾经约定好要一起吃的餐厅……
这些分享,构成了一幅幅现代人情感关系终结时的浮世绘。而林知梦这“撕碎-埋藏-写剧终”的仪式,以其决绝的彻底性和近乎艺术化的表达,成了其中颇为引人注目的一笔。
做完这一切,林知梦回到“白仓库”。她看着画架上那幅早已完成、却一直觉得还差点什么的《白鹿回望》。那只白鹿的眼神清澈坚定,但似乎还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放下的、回望过去的牵绊。
她拿起画笔,调了一种更温暖、更明亮的白色,在白鹿的眼眸深处,轻轻点上了一抹高光。
瞬间,整只白鹿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的回望,不再是对过去的审视或留恋,而是变成了一种确认后的告别,一种沉淀后的前行。
她放下画笔,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婚姻的线,断了,埋了,剧终了。
法律的程序,走完了。
内心的仪式,完成了。
前尘往事,如同江边那座小小的沙坟,
已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而她的世界,
前所未有地,
干净,
且,
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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