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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表
陆治长舒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脱力一般,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后背上早已不知不觉沁出一层薄汗,洇湿了衣衫。仅仅过了片刻,他便猛地站起身来,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还有几件极为棘手的事,非得他亲自去处理才能安心。
临近年底,户部上上下下,就连桌子上的笔墨,都忙得不可开交。巧合之下,又撞上了火药案牵扯了金玉山庄的账目,众人更是忙得恨不得将手底下的算盘珠子打出火星子来。
杨平之重重地叹了口气,端起一旁的六安茶,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颜色已近乎水白,可他满心焦虑,根本无暇分神再添几片茶叶。旁边的几位大人连察言观色的空闲都没有,一个个梗着脖子,低着头,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毕竟这些可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尚书大人,这是运往各地的年赏名目,这部分是拟定的给镇北军的,请大人过目。”一个小吏毕恭毕敬地呈上一摞厚厚的账本,宛如一座小山般压在案几上。
“呜呼哀哉!今晚又得秉烛到天明喽!”郑致礼头也不抬,哭笑不得地长叹一声,手上仍不停,将正在核算的数字仔细标注好,这才起身,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他紧盯着来人,看着对方把这堆如山的账目稳稳安置好。
杨平之忙中偷来抬眼的空子,不料,账目有着极其吸睛的魔力。他哪还顾得上品茶,伸手捏着胡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账目,满脸都是不敢置信道:“这……往年哪有这么多年赏?莫不是两位大人弄错了?”
“大人您忘了,火药案不是牵扯出军饷的事嘛。这可是天大的事,消息传到北境,大将军那里总是不好交代的。陛下听闻今年闽地一带贸易往来就赚了二百万两白银,便下旨说从那边多拨一些白银,权当给北境将士的补偿了。”小吏解释道。
“这……这怎么能行!阁老看过这份账目了吗?哎呀,不行,我得亲自去问问。”杨平之顿时坐不住了,也顾不上手头的账目,一把拎起袍角抓着账册,脚步匆匆地往外赶去。
“郑郎中,您看,这……”来送账目的小吏望着杨平之远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郑致礼,一脸的为难。
郑致礼忙笑着将小吏引到就近的座位上,安抚道:“没事没事,你瞧我们尚书大人,步伐稳健,健步如飞,不消片刻就回来了。大人且先等等,肯定不会让你不好交差的。”
小吏只好干笑两声,百无聊赖地干等着。
郑致礼安顿好小吏后,转身走到杨平之的案几前,将他手中的账本一一仔细标注好,随后又拿起一旁的砚台,稳稳地压在账本上,以防被风吹乱。
同时,隔壁的礼部同样忙得焦头烂额。各路贡品的单子加起来,简直比方成宇的命还长,再加上临近的冬祭,事务繁杂得让人头大。一盏茶前方成宇刚和白术走在路上,半道上就被底下的官员急匆匆地叫了回去。
白术只好与方成宇匆匆道别,独自返回长公主府。这府中平日里就鲜有人居住,自然也没留下几个人。前几日,又都被皇帝召进了宫里,此刻走在府邸中,只觉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细微的风声,仿佛也带着期期艾艾的凄凉。
正是透骨奇寒的冬日,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刮过,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冰冷的霜幕所笼罩。长公主府内本就弥漫着冷清的氛围,这寒冷的天气更是让这份清冷浓重到几乎结出冰凌。白术脚底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紧紧抓着青囊,急匆匆地往外跑去。
刚走到回廊下,“咚”的一声,一个脑袋突然从前方掉落,吓得白术顿足失色,一颗心只狂跳不已。
“岁杪,你知道唐肃宗李亨是怎么死的吗?”白术拍了拍胸口,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两根银针。
岁杪也不回他,只是俯仰大笑,那没心没肺的模样,还真随了他的主子。
白术不再理会他,往前急匆匆出去了十几步。岁杪小腿快速倒腾着,不一会儿就追上了白术。
岁杪好奇地探头:“白神医,你这是急着去哪里?还有,长公主府的人都去哪儿了?我怎么没瞧见主子呢?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京师好玩吗?金玉山庄的事呢?”
岁杪的嘴巴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地抛出问题。
“我得去救人。”白术瞧了一眼天边,这才惊觉公主府离皇宫实在是远,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他说道,“小侯爷现在在宫里,住在明德斋。明德斋你知道在哪儿吗?不对,你能进得了皇宫吗?”
“我还真没去过皇宫呢。”岁杪挠了挠头,随后上前一把抱住青囊,笑嘻嘻地说,“那我就跟着你吧,反正都一样。”
白术只有一块进宫的牌子,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岁杪往方府赶去。
两人轻车熟路地来到方府,府上的管事见是白术,忙带着他们来到方三小的院子。
“三公子,近日可好呀?”白术满脸笑意地走进屋内,发现屋内的空气比之前好了许多,至少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味道了。
方三小脸上的笑容虽还有些虚弱,但双眸已经比之前有神了不少,脸颊也隐隐有了长肉的迹象。
“这是我朋友,叫岁杪。”白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便走上前去搭脉问诊,“已经好多了。这几日可以到院子里适当走动走动,但一定要小心穿衣,千万不能受凉。”
方三小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喜悦之色,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兴许是方三小的病情有了起色,屋子里伺候的人也多了起来,四个丫鬟再加上两个侍卫,原本宽敞的屋子竟显得有些狭小了。
方三小热情地挽留白术和岁杪一起用饭,岁杪想都没想,便痛快地答应了。于是,三个人一道去了暖室。
“白神医,快请坐。”
方三小吃得不算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热情地招呼白术用饭。
岁杪则跪坐在一侧,静静地看着。起初不怎么说话,只是乖巧地吃着饭。他时不时用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一番方三小,要是正好与方三小的目光对上,他就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家的饭挺好吃的。”岁杪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对方三小说道。
方三小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把眼前的鱼汤推到了岁杪面前,还体贴地嘱咐他多吃一些。
岁杪吃饭的时候,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就像上次白术见到的那样,活脱脱一只可爱的小松鼠。
“什么人在那边?”
这时,外面梅林里走过一个妇人,她听到了屋里传出的声响,便停下了脚步。围在她身边的一群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小丫鬟见状,忙上前打听情况。
“回夫人,是三公子正在招待客人呢。”
“三公子?”妇人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
旁边的丫鬟赶紧提醒道:“夫人,就是老爷捡回来的那个孩子呀。”
“不过是个野孩子罢了,还叫什么三公子,真是让人笑话。”妇人冷哼一声,不屑地拂袖而去。
方三小远远瞧见了那抹身影,眸光瞬间黯淡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
妇人的声音不小,屋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岁杪“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气愤地开口道:“方安那家伙是你爹么?你爹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劲了。”
“岁杪,不可直呼长辈名讳。”白术赶忙对着方三小拱了拱手,满脸歉意地说,“三公子,实在抱歉,岁杪年纪小,说话比较直。”
方三小看了一眼岁杪,笑着摆了摆手:“父亲和母亲都是极好的人,待人也很和善。继母虽然嘴上厉害些,但也没有亏待过我们。”
岁杪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三公子你是不是傻呀?你那个院子要不是冬天,杂草都能长得比我还高,就这样还叫没亏待过你呢?她要是执意亏待你,白神医就是来给你收尸了。”
白术无奈地蹭了蹭额角,心里有些后悔把岁杪带出来了。幸好方三小并没有生气,反而对岁杪的快人快语透露出几分羡慕。
“不然,你也跟着小侯爷好了。小侯爷待人下属可好了,不信你问白神医,他住的屋子可比你那间小破屋好多了。而且有白神医在,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一道去沐云城风花雪月长街纵马。”岁杪全然不顾白术给自己使眼色,嗦着鱼刺,大大咧咧地替周望舒招揽起门客来。
白术哭笑不得,又对着方三小拱了拱手,说道:“让三公子见笑了。岁杪,你再如此无礼,以后出门我就不带你了。”
岁杪听了,鼓起腮帮子,委屈地控诉:“你也这么说。小侯爷也这么说。做什么事都不带我。”
“小公子仗义执言,方才也是为我打抱不平,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怪罪呢。”方三小微笑着回应白术。
白术抬手揉了揉岁杪的头,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用过饭,白术和岁杪又陪着方三小在院子里走了走,留下新的药方便离开了。
方府门前的这条路,似乎和白术有点犯冲。刚走没几步,迎面就撞上了程淼。白术心里暗叫一声“冤家路窄”,忙拉着岁杪找了处门口背过身去。
程淼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急事,怀里不知道揣着什么东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急匆匆地往前跑,自然也没心思停下来找白术的麻烦。
“哎?他是被追杀了吗?”岁杪望着程淼远去的身影,疑惑地伸长了脖子。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白术也顺着岁杪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程淼脚步匆匆,连脚底沾上了血都没注意到。
两个人对血腥味都格外敏感,便不约而同地追了上去。他们跟着程淼一路拐到了外城,只见程淼走进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地方——游仙窟。
白术心里有些打怵,但程淼身上带着血,肯定有问题。来不及多想,赶紧拿了块帕子挡住自己半张脸,跟着程淼绕了半圈,最后从一处狗洞钻了进去。
“他人哪儿去了?”
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两人对视一眼,却没发现程淼的踪迹。
岁杪手疾眼快,余光抓住了一抹衣角,拉着白术往一处角落的茅草屋跑去。
两人猫在窗户外面,悄悄地探出半个脑袋。
屋里传出淡淡的血腥味,只见程淼打了个冷战,袖子里的包裹掉了出来。他左右看了一眼,手忙脚乱地扒拉着茅草,把包裹藏在了里面,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颤巍巍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往外面走去。
见他走远,岁杪立刻冲进茅草屋,三两下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柄长剑,剑上还沾着血迹。
“难道这是他杀人的凶器?”白术困惑地盯着长剑,心里犯起了嘀咕,可若是凶器,缘何不随便找个地方扔了,还非得跑这么远藏起来。
岁杪看着剑上的纹路,突然愣了一下,一把抓住白术的袖子,激动地说:“是、是君子剑!”
“君子剑?”白术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是方剑神的君子剑啊!”
“对哦!”白术这才恍然大悟。
两人不敢多做停留,拿起剑就往皇宫赶去。直到看到禁军,白术才猛地反应过来,拿着剑进皇宫,这不是等同于逼宫造反嘛。
没办法,两个人又折回长公主府,小心翼翼地将君子剑妥善安置在府中。
出了长公主府,没走几步便到了热闹非凡的棋盘街。隔着老远的巷子,便能听到此起彼伏、远远传来的叫卖声,两个小少年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这份热闹的诱惑。
岁杪兴奋得眼睛发亮,一把拉住白术的手,迫不及待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白神医,快来快来。”岁杪像只欢快的小鹿,拉着白术铆足了劲往人群里挤,好不容易才挤到一处卖骨牌糕的摊位前,买了两块香气扑鼻的骨牌糕。
刚拿到手,岁杪便灵敏地嗅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薄脆香味。他两眼放光,央着白术帮他拿着糕点,自己一溜烟跑到薄脆摊前,买了半斤薄脆。岁杪模样生得喜人,路边吃食摊的姑娘们见了他,都忍不住掰下两块糕点让他尝尝味道。岁杪也不白占便宜,一旦尝到了甜头,便掏出铜板多买上一些。
又走出几步,一家洋人开的钟表行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白神医,你快看。”
岁杪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径直走到钟表行的柜台前,捡起一块精致的怀表,冲着白术使劲摆了摆手。那块怀表不过手掌大小,上面的装饰却十分精致。金黄色的表盖上是彩绘珐琅,表盘还点缀了两块小巧的红蓝宝石。
白术见他爱不释手便笑着自掏腰包买下了怀表。岁杪高兴得眉飞色舞,立刻将怀表挂在胸前,那金黄的外壳在他胸前晃荡,与他红扑扑的脸蛋相互映衬,显得格外好看。
出门欲归时,白术不经意间瞧见了一家标着回春谷记号的药铺。二人便顺便进去逛了一圈,看中了两样比较罕见的药材。
直到月上柳梢华灯初上,两个人才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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