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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云暮色闭户疑云
离开云家祖坟那片被遗忘的荒凉角落,霍江临并未选择立刻返回宗门。他身上的伤势,尤其是左臂那被“破妄”魔气侵蚀的伤口,需要更稳定的环境和时间慢慢调养驱除,贸然长途跋涉或动用灵力赶路,只会加重伤势,甚至可能引发魔气反噬。再者,云妄衣刚刚经历了血脉觉醒、魔剑认主、误伤师兄以及拜祭亡父这一系列剧烈的情感冲击,心绪必然动荡难平,也需要一个相对平静的地方稍作休整,稳定心神。
他略一思索,便想起了来时路过的巴陵郡。巴陵郡繁华,鱼龙混杂,反而利于隐匿行迹。而其下属的石云镇,据闻依山傍水,民风淳朴(至少传闻如此),且位置相对僻静,正是一个暂居疗伤的理想选择。
两人于是再次改换装束,收敛气息,如同最普通的游学士子或商旅,乘坐凡俗马车,一路缓行,朝着石云镇而去。
抵达石云镇时,已是暮色四合。
夕阳的余晖为天边染上一抹瑰丽的橘红,却丝毫照不进这座仿佛被无形阴影笼罩的小镇。镇子依着一条水量颇丰的河流而建,房屋多是青瓦白墙,看起来整洁古朴,按理说该是炊烟袅袅、归人笑语的时候。
然而,眼前所见,却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长长的、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叶被傍晚的河风卷起,打着旋儿飘过。两旁的店铺门户紧闭,厚厚的门板后面听不到半点人声,连最常见的客栈酒肆,也看不到招揽客人的灯笼或旗幡,只有门楣上褪色的招牌在暮色中沉默。
家家户户的窗户也都关得严严实实,有些甚至用木板从里面钉死,缝隙中透不出一丝光亮。偶有几声犬吠从深巷中传来,也显得急促而惊恐,很快便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河腥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陈旧香灰又带着点淡淡甜腥的怪异味道,若有若无,却让人心头莫名发紧。
整座小镇,如同一座巨大的、沉睡的坟墓,沉浸在一种极度压抑和惶恐的氛围之中,与夕阳的暖色调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
霍江临眉头微蹙,停下了脚步。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绝非正常的入夜景象。即便是再偏僻的村镇,也不可能在太阳刚落山时就如此万籁俱寂,家家闭户。而且,空气中那股怪异的气味和弥漫不散的紧张感,都透着蹊跷。
云妄衣也察觉到了异常,他下意识地靠近了霍江临一步,右手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背后那被布包裹的剑柄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空荡荡的街道和那些紧闭的门窗,周身的气息变得冷冽而戒备。经历了秘境和祖坟之事后,他对任何异常都保持着最高的警觉,尤其是可能威胁到霍江临安全的环境。
“师兄,这镇子……”云妄衣压低声音,话未说完,意思却已明了。
霍江临微微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他放开神识,小心地感知着周围。小镇中并非全无生灵气息,那些紧闭的门户后,确实有活人存在,只是他们的气息大多微弱、杂乱,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和……疲惫?仿佛长期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
就在两人驻足观察、心中疑窦丛生之际,街道尽头,一扇不起眼的侧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从那门缝中侧身闪了出来,又迅速而轻巧地将门在身后关好。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穿着半新不旧的藏青色长衫,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五官生得颇为和善,尤其是那双眼睛,总是微微弯着,带着一种天生的、让人容易产生好感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似乎有些浮于表面,未达眼底。
他搓着手,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热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急的笑容,快步朝着霍江临和云妄衣走来。
“二位公子,可是远道而来?在下刘弗云,是这石云镇的镇长。”中年男人在两人面前站定,先是拱手行礼,语气热络,目光却在霍江临略显苍白的脸色和不太自然的左臂,以及云妄衣那过分年轻却冷峻的眉眼上飞快地扫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光芒。
“路过此地,见天色已晚,本想寻个客栈投宿,却见贵镇……”霍江临拱手回礼,语气平淡,目光却带着审视,留意着这位自称镇长的刘弗云的神情举止。
“唉!”刘弗云未等霍江临说完,便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那热情的笑容瞬间被浓浓的愁苦与无奈取代,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似的,“二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石云镇……近来是遭了难了!”
他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也不知是冲撞了哪路山精水怪,或是风水出了什么问题,近两个月来,镇上……不太平啊!先是牲口无缘无故丢失,后来……后来连人都开始……唉!”他欲言又止,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恐惧和后怕的表情。
“所以镇上才家家闭户,不敢出门?”霍江临顺着他的话问道,心中警惕却未放松。这位刘镇长的说辞听起来合理,但他那过于流畅的叙述和浮于表面的悲苦,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是正是!”刘弗云连连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重新堆起那和善的笑容,“你看我,光顾着诉苦了。二位公子远来是客,这天色已黑,外面也不安全。镇上的客栈早就关了,若二位不嫌弃,不如就到寒舍暂住一宿?寒舍虽简陋,倒也干净安全。”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一副全心为外来客人着想的模样。
霍江临与云妄衣对视一眼。云妄衣眼中满是戒备,显然不信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镇长。霍江临则沉吟片刻。他们确实需要落脚之处,这镇子气氛诡异,留在外面也非良策。不如且去看看,这刘弗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以他们二人的能力(尽管一个伤一个心神不稳),只要不是遇到太过离谱的存在,自保应当无虞。
“那就叨扰刘镇长了。”霍江临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之色,应承下来。
“不叨扰不叨扰!二位公子肯光临寒舍,是刘某的荣幸!”刘弗云笑容更盛,连忙侧身引路,“这边请,这边请,小心脚下。”
他引着两人,沿着寂静无人的街道,朝着镇子更深处走去。暮色愈发深沉,街道两旁的房屋如同一座座沉默的黑色巨兽,窥视着这三个行走在暮色中的身影。
刘弗云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镇上的“怪事”,语气惶恐,表情丰富,时不时还叹息摇头,将一个为镇民忧心、又对外来客人热情负责的镇长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霍江临看似随意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这位刘镇长。他注意到,刘弗云带他们走的路,似乎刻意避开了某些巷口或房屋,选择的都是相对开阔、能一眼望到头的主街。而且,每当经过某些特定的、看起来并无异常的房屋时,刘弗云的话速会不自觉地加快一丝,眼神也会微微飘忽。
云妄衣则始终沉默地跟在霍江临身侧半步之后,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注意力大半放在霍江临身上,小半则警惕着周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和刘弗云的一举一动。他背上的“破妄”魔剑虽然包裹着,但在此地诡异的气氛下,似乎也隐隐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类似共鸣般的冰冷悸动?这让他心中的警惕更甚。
终于,刘弗云在一座相较于其他民居显得稍大一些、门前有两级石阶的青砖院落前停下。院门紧闭,门上贴着早已褪色的门神画像。
“寒舍到了,二位公子请。”刘弗云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侧身让开。
院内果然如他所言,收拾得颇为整洁干净,种着些常见的花草,正房三间,东西各有厢房,看起来是个殷实人家。
“二位公子想必还未用饭吧?我这就让内人去准备些简单的饭菜。”刘弗云热情地将两人引进正堂,点亮了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屋内朴素的陈设,却驱不散从门外渗透进来的、属于整个小镇的沉沉暮色与莫名压抑。
“有劳刘镇长了。”霍江临客气道,在客位坐下。云妄衣则坚持站在他身侧靠后的位置,不肯落座,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刘弗云似乎对云妄衣的冷淡和戒备不以为意,依旧笑容满面地张罗着,唤出一个面色同样和善、却显得有些沉默寡言的中年妇人,吩咐她去准备饭菜和收拾客房。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不过是些清淡的粥菜,倒也清爽可口。刘弗云陪着用了些,席间依旧不断说着镇上的“怪事”,唉声叹气,偶尔问及霍江临二人的来历,也被霍江临以“游学途经”等话含糊带过。
饭后,刘弗云亲自将两人引到东厢房。房间不大,但被褥洁净,窗户紧闭。
“二位公子今晚便在此歇息吧。夜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请千万不要开门外出。”刘弗云在离开前,特意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地叮嘱,眼中充满了“为你们好”的关切,“镇子近来……真的不太平。安心睡下,天亮便好。”
说完,他再次强调了一遍夜间不要外出,这才带上房门离去。
屋内,只剩下霍江临和云妄衣二人,以及一盏如豆的油灯,映照着彼此凝重的面容。
窗外,夜色已浓。石云镇死一般的寂静,如同厚重的帷幕,将这座小小的院落彻底包裹。
诡异的氛围,热情得过分的镇长,家家闭户的恐慌,还有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甜腥怪味……
这一切,都预示着,这个看似平静的落脚之夜,恐怕并不会真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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