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说，爱情没意思

　　不管人一时半会放没放下，工作是不可能放下了。
　　本来就是堆叠在一起的内容，因为合作方扑朔迷离的态度而任务量翻倍。童年和新国的同事习惯了邮件谈工作聊天组说闲话，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但是国内用微信充当工作通知的载体真的相当麻烦，他无数次想在群里艾特对方领导让他滚去发邮件，无数次想在小会议室里把桌子掀到对面言笑晏晏的负责人头上，无数次想把正襟危坐在驾驶位从后视镜对着他笑的司机赶下去，但是为了他的升职之路——再加上对面的领导、负责人和专职送他的司机都是陆分野——童年的视线从陆分野无名指上的银光划过，他闭着眼睛、咬牙往下忍。
　　但其实合作项目确确实实是推进了的，大概陆分野自己和他的高层开了不少小会，两个公司的利益分配慢慢平衡，具体条例的眉目也逐渐清晰起来。

　　行吧，算是没怎么白干。
　　童年挥别被国内工作制度搞得周五晚上十点多才和他在酒店大堂聊完下周开会细则的Tonia和Joseph，目送他们俩乘电梯回酒店，他疲惫地揉了揉脸，打算出门买瓶酒，今晚好好睡一觉。

　　安城少风，于是没有空调覆盖的夏夜也显得更加闷热。童年心里烦躁，被热气迎面一打更是浑身冒汗，他用手对着闷了层薄汗的脖颈扇了扇。自己做功发热来产生点让自己降温的风，也算是聊以慰藉。
　　酒店建立在闹市中心，不管多晚都依然灯火通明，几个小孩围着停车场旁边的石墩子嘻嘻哈哈。童年绕开他们，走向不远处闪着白炽灯的便利店。

　　“童年。”

　　童年脚步顿住。
　　“这么晚了，干什么去？”身后人似乎和他隔了两三步的距离，他嗓音温和，语调温柔。
　　“买东西。”童年转回身，“你大晚上过来干什么，讨论下周开会的东西吗？”

　　是陆分野。
　　童年真的很不想见到他。自从上次和薛立鑫说要放下陆分野，他就连着见了对方一整周，每天上午八点半出现在酒店楼下，晚上七点在地库给他拉开后座的车门，比他上班打卡还准时。压制情绪去处理工作很难，压制喜欢的、亲近的情绪和习惯，去用公事公办地态度和对方边磨合边合作更难——童年觉得这哪是两个公司的磨合期啊，这分明是他和陆分野的磨合期。
　　“没有，”陆分野微微笑着，“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没想到正好遇上了。”
　　路过？顺便看看我？童年不可置信地想，陆分野不是结婚了吗？不需要回去陪老婆吗？一天天都这么闲？
　　大概是被这一周的心理折磨搞得有点崩溃，童年瞥过那个闪着光的戒指，压制住冲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尽力用平静的语调回应：“是挺巧的。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现在很晚了，买完东西我就要上去了。”
　　“没事，我不急，”陆分野看起来非常怡然自得，“你要买什么？我和你一起去吧，刚好我也想买点东西。”
　　“你——”
　　童年差点没刹住那句你不急我急！要买东西就不能回去自己楼下吗？还专门跑到我酒店下面，你是来恶心我、还是又想恢复到曾经的关系？

　　......我们不会恢复到曾经的关系的。
　　童年的思维转着转着又把自己刺了一下，于是他只能把那半句话咽下去，还没来得及组织一句的得体的回应，他的手机忽然就响了一声。
　　是一条好友申请。

　　“你好，童年，我是朱煊。薛立鑫之前跟我说你想要找对象，所以我就来毛遂自荐啦！刚刚通过她的第一轮面试，拿到你的微信就立刻来加你了。我听薛立鑫说了你喜欢打游戏，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呢？如果你愿意，或许我们可以去电玩城。”

　　“童年？”陆分野轻轻皱了一下眉，“怎么了？是谁的消息？”
　　童年下意识把手机扣下去了：“没谁。”
　　陆分野没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扣手机？童年做完这个动作自己都愣住了。我又没和陆分野谈对象——虽然我很想吧——但是陆分野都结婚了，我只要没和他搅合在一起当小三，我加个相亲对象的微信不是天经地义？！难道就陆分野能结婚，我就不能自由恋爱了？
　　童年的心虚一下子转化成了一种理直气壮，他本就被夏天、工作以及眼前人的步步紧逼搞得烦闷不堪，脆弱的心防在这一刻因为心境骤然占据上风的嚣张而短暂破碎。于是童年冷笑一声，潜藏了太多天的骄纵本性终于暴露，他通过了好友申请，然后把手机直接举起来、怼到陆分野的面前。
　　“相亲对象。”童年站在嘈杂的夜晚里，像是小孩子炫耀自己打败了大魔王，他的声音因为站到了自己认为的道德制高点而变得骄傲，“明天我要和他一起出去玩。”

　　“为什么相亲？”陆分野沉默半晌，开口问道。
　　“关你什么事！”憋了很久的情绪爆发起来可了不得，童年哼了一声，收起手机，“我要去买瓶酒庆祝这个美好的夜晚和即将到来的明天了，你赶紧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陆分野穿着白天那身得体的西装，他像是感觉不到热一样，静静地站在童年的对面，看着从高中起就停在自己肩膀的人仰起小脸，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童年终于把那句“我不想看见你”宣之于口，他承认这很畅快，但是童年心里很清楚，他真的想要的不是这个。
　　于是理智重新回笼，童年往后退了一步，退到路灯下的光亮里。他仓促地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陆分野在下面站了多久童年不知道，楼下那辆黑色的SUV在窗帘外的阴影里隐匿了多久童年也不知道。
　　昨晚通过申请之后，朱煊就给他发了自己的照片和一些个人介绍。他说自己是京大的，是薛立鑫的学弟，年龄比童年小两岁，也喜欢电子竞技，空闲时间还会去爬爬山蹦蹦极。对面的人很热情，童年洗漱完躺在床上，礼貌性回了他几句，就借口时间太晚要睡觉了，朱煊立刻回了一个“yes,sir”的表情包，说好的童年，那我们明天下午三点电玩城见。
　　明天见......吗？
　　童年扣下手机，站起来去拉窗帘，楼下的灯还没全部被关掉，夜晚的阴影足够容纳很多看不见的东西。
　　他不知道陆分野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再和一个已经结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除了工作以外无所事事的男人兼暗恋对象再纠缠下去，彼此放过才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局。
　　“刷啦”一声，窗帘拉上，灯光熄灭。

　　电玩城离童年住的酒店挺远，下楼打车的时候童年被一辆车滴了一声，他下意识以为是陆分野又来烦他，但是抬头一看，只是因为他挡住了人家出停车场的路。
　　童年后退一步，他看着自己打的那辆车慢慢停在路边，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转瞬即逝的情绪。

　　停止在意陆分野。童年第无数次警告自己，我今天出门是去和新的人认识的，我会忘记陆分野，我会放下陆分野。
　　所以，不要再因为陆分野没有缠着自己而产生莫须有的情绪了。

　　朱煊很好找，他站在电玩城入口，身高看起来差不多有一米八五，穿了个宽松的白色短袖和卡其色阔腿长裤，脖子上还挂了个银色的锁骨链，脚上穿的似乎是前段时间很火的登山鞋。他的眼睛不算长也不算圆，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它们和露出来的一对小虎牙搭在一起，倒确实看起来蛮赏心悦目。
　　薛立鑫给他相中的居然是这种类型？
　　童年看着隔着老远就蹦起来冲他挥手的男生，深吸一口气，也挂起一个笑容。
　　没办法，相亲是自己提的，约会申请也是自己同意的，不管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上头，说出去的话就算咬着牙也要做到。

　　“童年！”朱煊笑呵呵地，“第一次见面，我可是打扮了很久，你觉得好看吗？”
　　“很好看。”童年也笑着点点头。
　　“谢谢！”朱煊很迅速地上下打量了一圈童年，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出两只小虎牙，“那个，你也很好看。”
　　害羞？童年在心里一挑眉，薛立鑫昨天晚上给他说的可是这位弟弟是位热爱极限运动的阳光开朗大金毛啊。但是他表情上没什么表示，只是礼貌性地弯弯唇角，然后抬脚往电玩城里走：“谢谢。”
　　“我已经把游戏币换好了，不知道你喜欢玩什么——你之前来过电玩城吗？”朱煊跟着童年转身。
　　“没有，我平常都是玩手柄，或者手游也可以。”
　　“啊，那太好了，我听说这家店最近推出了VR来着，你想玩吗？”朱煊很高兴。
　　“可以啊。”

　　朱煊确实是做过功课了。
　　电玩城的VR游戏是新引进的，游戏内容是虚拟枪战。两个人拿上各自的VR眼镜，朱煊悄悄往童年身边挪了一点，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解待会操作的要领。
　　“你玩过吗？”童年有点惊讶。
　　“啊，对，”朱煊下意识挺了下胸膛，“薛立鑫说你喜欢游戏，我就专门在这附近的游戏厅转了转，练习了一下这些游戏怎么打。”
　　“喔，”童年点点头，把手上的眼镜翻了翻，随口问，“你和薛立鑫怎么认识的？”
　　朱煊嘿嘿一笑：“我也是安城人嘛，大概三年前，我刚考上京大博士那会，她在老乡群问有没有想国庆去攀岩的，然后我就去加她了。”
　　“你们经常一起约着去玩？”
　　童年换了半天也没找对眼镜的位置，朱煊有点急性子，他直接上手帮童年调，没注意身边人轻轻地皱了下眉：“对，约的多了就熟悉起来了嘛。那天我跟她聊天，我说我好想个谈恋爱，她就问我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你——好了，带吧。”
　　童年抿了抿嘴，按住朱煊打算直接往他头上套眼镜的手肘：“我自己来吧，谢谢你。”
　　“啊，”朱煊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越界，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那个，你自己带吧。”

　　周末的游戏厅里非常吵，在抓娃娃区的小孩子因为十次投币场场空而尖叫起来，童年旁边的投篮机聚集了一大片中学生，他们大声嘲笑正在投篮的人每一个没投中的球，一声比一声大。
　　朱煊对这种场合非常适应，他丝毫不觉得游戏厅里出现这种分贝的音量有什么问题，于是他冲着带上眼镜根本看不见他的童年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容，然后转过身，也给自己带上眼镜。
　　“那我们开始了？”
　　“好。”

　　游戏其实不难，朱煊选了双人竞技的模式，他和童年各自为营，互相对垒。童年猜测他大概是练了起码三天，选模式、过剧情、拿武器都非常流畅，甚至童年还没有看完PV讲为什么要打这场仗，那边的枪就已经举起来了。
　　童年觉得自己不至于因为没让他看完PV而生气，他自己打游戏的时候也不喜欢过剧情。但童年平常玩的其实是闯关类，对于枪战对垒并不太擅长，再加上第一次玩，很多新手剧情是很必要的，那些东西全部被跳过之后，童年就只能仓促地在虚拟现实里也举起枪，然后眼睁睁看着朱煊明明已经瞄准自己、下一秒却打偏到了他身后的草丛。
　　游戏里没有人脸，只有系统生成的人物模型，那个模型做出一副很懊丧的模样，他说：“哎呀，怎么还打偏了。”
　　好吧。

　　一局结束，不出意料是童年胜利。
　　他一把扯下VR眼镜，对面的朱煊也把眼镜取下来，对着童年笑出一对小虎牙：“恭喜！”
　　童年抬眼，看着朱煊笑着说什么第一次打就能赢过之前玩过的他真是好厉害之类的话，兴致缺缺地一提唇角，敷衍地开口：“嗯，谢谢。”
　　“谢我干什么，你自己打通的欸——”

　　“童年？”
　　童年浑身一僵。
　　身后的声音很迅速地逼近，语气里是不似作假的惊讶：“好巧，你也在这？”

　　面前的朱煊正讲着话就被截断，懵着脸低下头，看向闭上眼睛的童年：“童年，这是谁啊？”
　　童年转过身，看向穿着一件黑色丝绸衬衫和配套的阔腿西裤的男人，那双狭长的眼睛因为他笑得相当惊喜而挑出一个弧度，似乎完全不知道童年周六上午会出现在电玩城。
　　又是陆分野。

　　“你来干什么？也来打电玩？”童年语气不太好。
　　“路过，在门口正好看见你。”陆分野柔声说。
　　VR系列因为是新推的游戏，为了吸人眼球，被放在了门口一进来就能看见的位置。童年哼了一声，侧过头，不理会陆分野。
　　“童年？”身边的朱煊惊疑不定，“这是——你朋友？”
　　童年不耐烦地张口：“他是——”

　　“你好，我是陆分野。”陆分野伸出手，他截住童年的介绍，和完全状况外的朱煊握了握，“你是童年的朋友？”
　　“哦哦，你好。”朱煊没反应过来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下意识接住陆分野递过来的手，身体也被对方带着往下思考，“对，我是童年的，额，朋友。”
　　“幸会。”
　　陆分野笑得很真诚，朱煊于是潜意识放松了一点。他看了眼抿着嘴的童年，犹豫了一下，主动向陆分野抛出话题：“哥们你这是，周末上班？”
　　“嗯，比较忙，堆了点工作，刚刚才赶完。”陆分野侧身，面对着朱煊，站在童年身侧。他扫了一眼两个人手上的VR眼镜，和旁边硕大的【VR游戏：全新体验】几个大字，“你们在打游戏吗？”
　　“刚结束一局。”朱煊笑了笑，紧接着又邀功一样补充，“童年打游戏很厉害啊，第一次打就——”
　　“承让了。”童年冷着脸突然开口，却是对着朱煊。

　　“VR有意思吗？”陆分野转过头，看向表情没怎么偏移的童年，语气温柔，“玩的开心吗？”
　　朱煊愣了一下。
　　旁边的投篮队伍换成了几个中年人，他们拎着一兜子硬币，正在投篮的人好不容易投进一个，他身边的那几个同事都发出附和地赞美。童年斜着眼睛瞟了一眼陆分野，然后又扭回头，变变扭扭地回答他：“开心啊，有人愿意陪我打游戏——当然开心。”
　　陆分野点点头：“那你愿意陪我打一局吗？”

　　这下愣在原地的成了朱煊和童年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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