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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北陆的冬天长得像能冻结时间,天地都被凝固成白的一片,只有剐骨的寒风和大雪不知疲倦地在原野上终日游荡。
这样的天任何人和马都太过脆弱渺小了,在帐中围着火堆喝茶尚不能暖,所有商队原本都是该停掉的,但午后苏日图州的西城门外还是出现了一支小型商队。
他们拖着千斤的步伐,打开几乎被冰冻住的箱子,千里迢迢从南陆带来了布匹和玉器。
“呀...北陆的雪还真是疯狂啊!”领队搓着手接过暖乎乎的奶茶喝了一口,就着咸味咧咧嘴,转头去看,巨大的城门缓缓关闭,将风雪挡在了外面,“幸好那山脉够大,顺着一路往北走到北芒山谷,才能找着路。”
金神殿山三座通行峡谷分别是高阳山谷、北芒山谷和黑石山谷,北芒山谷是正中间的那个,处在苏日图州的正西边。
“这种天气还运货,不要命了么?”守城的士兵摇了摇头,不解地盯着这些擅闯极寒之地的异客。
“这样新的江南布匹,若不是第一个送来可就没得赚了!”领队笑呵呵地说,他身后的伙计中有几个面色通红,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不要磨蹭,快些卸货!检查完好进城!”领队抬手催促了一句。
回应他的是玉器摔得粉碎的声音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领队眉头一皱,转过去张嘴就骂。
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人群去看。有个年轻伙计蜷缩在地上,脸色已经发紫,手脚抽搐。他俯下身检查一番,年轻人发着高热,胡言乱语,呼吸声又急又重,像帐篷顶上破洞刮风的声音。
“风寒么?看上去不太好啊,”士兵招了招手,“来两个人,把他抬到世子妃的药庭去。”
通济药庭在城西,确实离他们最近。闻言几个伙计七手八脚地抬着人就去了,领队的不以为然,还想自己去卸货,被两个士兵架着一起跟去药庭了。
“吵什么?”宣卿揉了揉脑袋,她在暖阁内室里理账,就听见前厅一阵喧闹。
“一点小事。”陆元君从门缝瞥了一眼外面。
“出去看看吧,”宣卿伸了个懒腰,“待在里面也闷!”
前厅围了一群人,有病人医师,甚至有南盛人和士兵,丁太医正锁着眉头,贴在中间躺着的伙计胸口上,听里面的杂音,面色凝重。
“不就是风寒么?”陆元君在前面开道,护着宣卿过来看,“惊扰到公主了。”
“这不是一般的风寒啊!肺热炽盛已极,邪毒内陷,再加上风寒,来势汹汹啊!”丁太医掰开伙计的眼皮看了看,“先以麻杏石甘汤加减,重用石膏、杏仁,尽力一试!快!”
药童立刻点头应下,飞奔去抓药。
宣卿偷瞄了一眼,那人脸色都发绀了...她不顾阻拦,走上前去摸了摸伙计的手腕,触手的热度简直惊人,她皱了皱眉,“都烧成这样了才送来?”
领队夹在两个士兵中间陪笑:“这...我们只以为是着凉了,想着哪有那么脆弱...”
“先送去暖室吧。”宣卿正想亲自伸手帮忙,被陆元君拉到一边拿帕子捂住了口鼻。
“公主小心,莫要靠近他!我看此人病症非同小可,恐有传染之虞。”陆元君低声说。
“可...”
可救人要紧。宣卿话没说出口,学徒们也刚取来担架准备抬人。
似乎被冻结的时间一下流逝了不少,那名伙计在一阵剧烈猛咳后,捂着喉咙猛地一阵痉挛,躺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一阵死寂,前厅顿时弥漫开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氛。
“要是早点治疗...”陆元君摇了摇头,将宣卿护在怀里,招手让人去给那伙计盖白布。
真被她说中了,这病会传染。
几乎是同时,商队里另外两个原本只是轻微咳嗽,还能自主站立的人,也骤然爆发出一模一样的剧烈咳嗽,嘴唇发绀,捂着嘴瘫倒在地上。
“死人啦!药庭医死人啦!”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飞奔向外,没人来得及拦他。
“瘟疫!是瘟疫!”
“南盛人带来的厄运!”
“不得造谣!拦住他们...”宣卿看了眼同样惊愕的士兵,叹了口气,“算了,先安置遗体吧。遣人去王宫报信,去找世子...剩下的人不允许离开药庭,这几个人从哪里来的?沿途都封锁好,接触过的人全部带来药庭。”
“公主的暖阁内室禁止任何人进入。”陆元君留下命令,“大家都去准备防疫面巾,早作防范,丁太医跟我们来。”
可谣言远比瘟疫传播得还快,比野猪都难控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议论,有就医者想逃,还有孩子们在哭。恐慌席卷了整个药庭,并迅速通过在场目击者的口舌,像风一样刮向苏日图州的每个角落。
王令下得也很快,严禁散布谣言、扰乱人心,更禁止任何人议论和迁怒药庭。
消息传出去没多久,敖敦就赶到了药庭。他来的很急,像一道飞速离弦的黑色箭矢,将所有跟随的骑兵远远甩在身后,率先撞入了药庭压抑的氛围之中。
青马前蹄高扬,发出刺耳的嘶鸣声。
“世子妃在哪里?”敖敦已经来到前厅,快速扫了一眼,从医师到病患都一脸忧愁,地上又多了几个倒下的商队伙计,正被用担架抬去后院。
“在暖阁内室!”药童已经蒙上了浸过药汤的面巾,并且赶过来递给敖敦一个。
敖敦接过来却没有戴上,他蹲下身掀开白布看了一眼遗体,皱眉望着这才堪堪赶到的骑兵队长:“以药庭为中心,方圆百步都带兵围起来,只许进不许出,擅闯者扣留,造谣滋事的予以训诫,带头的扣押,以一儆百,再犯立斩不赦。”
陆元君从内室出来,她身后的门开了一半,宣卿扶着门棂站在那里,脸色有些苍白。
“陆大人,把有症状的人转移到后院的暖室吧,不够就搭隔离棚,不允许普通人擅自接近。”敖敦看向暖阁的门,“接触过病患的人留在前厅,没直接接触过的都去东侧暖室,面巾都发下去。”
“是。”陆元君点头,蒙上面巾出来指挥了。
“城里如果有出现相同症状的,严重的送来药庭,轻微的留家观察,没有特殊情况暂时不许出门了。”敖敦从怀里摸出一块狼头令牌递给骑兵队长,转头与宣卿对视一眼,他看到她眼里明显的慌乱,“把它带去城门,王城必须全面封锁,王宫里的人也不许出来,特别是桑伦珠,看住她。再后面的事我会用猎鹰传信给你。”
“世子,你...”骑兵队长接过令牌,有些犹豫地开口。
“这里需要能主事的人。”敖敦抬手打断他,目光沉静,“世子妃在这里,我当然也要在这里。外面的事由你代传。”
宣卿这才掩门进去了,敖敦愣了愣立刻跟进去,门被他轻轻合上,隔绝了前厅大部分嘈杂的声音。
桌边的炉火烧得正旺,但还是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敖敦从后面拉住她,伸手摸了她的额头才放心下来,转头问丁太医:“情况有多糟?”
“冬日里本来就常发疫病,这高热、剧咳、呼吸困难,传的极快,都是极常见的症状。在南盛也就罢了,北陆苦寒,人体正气不足,才是雪上加霜。”丁太医坐在一边,已经试着写了好几张方子,“不知道北陆以前怎么处理瘟疫?”
“以前王庭都是将发病的帐篷和营地隔离开,控制住传染情况,要是疫病蔓延无法控制,可能会连人带物一起焚烧掉。”敖敦皱了皱眉,看向宣卿,“北陆民间说瘟疫是长生天降下的神罚,到了夏天就会自己离去,所以往往有人听天由命,只是等疫病消失时,很多地方也十室九空了。”
宣卿抓了抓他的衣袖,敖敦没低头,顺势将她冰凉的手完全握进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但是既然有了药庭,就没必要用以前的办法。”
“南盛也偶有瘟疫...官员会设立专门的疫病坊,将病人集中收治,医师根据病情轻重和不同的阶段反复调整方剂,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多尝试几次,总会找到医治的办法。”宣卿突然开口,“我不要任他们自生自灭,更遑论焚烧。”
“丁太医,我们借鉴一下吧...刚刚世子已经安排了隔离,后面我们把轻重症分开,您来主导药方的拟定,其他人配合,多记录一下病患服药之后的反应,药庭的药材还算充足,至少能尽力一试?”宣卿又看向丁太医,语气里带着商量。
丁太医对比着手上的几张药方,捻着胡须:“公主说的有道理,北陆地广人稀,医师匮乏,往往消息滞后而疫病先到,根本顾不上细细辨证用药,如今是在王城,又有世子帮忙,就试试我们南盛的法子!”
“那就这样做。”敖敦没有犹豫,“需要什么就告诉我。”
“那下官先出去煎药,发给那些出现病症的人。”丁太医理了理药方。
“不止,接触过病患的人也需要喝,先当预防,顺便清点好所需药材的库存给我。”敖敦补充道,“药给公主也煎一帖。”
他又想起什么,把手里的面巾塞给丁太医,“戴上这个。”
“多谢世子。”丁太医咽了咽口水,蒙上面巾步履匆匆地带着药方出去了。
内室里一阵安静,宣卿失神地走到桌边坐下,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揉了揉发紧的眉心,轻轻舒了口气。
敖敦也走到桌边,提起温着的小茶壶,倒了一杯微烫的茶递到宣卿面前,见她没反应,又拉起她的手把茶杯塞进去,帮她握住茶杯,“吓到了?”
没有安慰的词藻,他总是这样,但却又令人安心。
宣卿捧着温热的茶杯,垂下眼看着里面清亮的微微晃动的涟漪,“我就是有点担心。”
敖敦一直很喜欢她的坦诚,在想依靠他帮忙的时候就会开口。
他微笑着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用他修长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很轻、很快地碰了一下她的脸颊,蜻蜓点水,触之即离,明明不暧昧却又万分暧昧。
“有我在。”敖敦的声音平稳,像他这个人一样。
“嗯!”宣卿拍了拍自己的脸,抬眼看他。
所幸有敖敦的到来,药庭里几乎崩溃的人心迅速被稳住。
虽然每日都有新的病人送来,负担压力日益沉重,恐慌也依旧存在,但是秩序已经建立。
医师和学徒们井井有条地抓药煎药,陆元君和阿勒坦及时列出药材储存的清单,丁太医反复查看病人的服药后改善、加重情况,并且调整药方药材组合。
药庭简直像风暴眼中的孤岛,里面情况不容乐观,外界也不断有恐惧和猜疑。但迫于敖敦的铁腕,没人敢在明面上议论,同时他他亲力亲为地查看病患情况,一边用猎鹰传信管理外面的民众,大部分时间都在前厅忙碌。
如果疫病真是长生天的神罚,那神肯定单独排挤了他,因为他连面巾都没戴过。
可惜疫病的发展不遂人愿,尽管尽力隔离,仍然有越来越多的患者,药庭里的药童和仆役、甚至医师都开始陆续出现症状,发热、咳嗽、浑身疼痛,不甚相同。
隔离棚和暖室里的呻吟声、咳嗽声越来越频繁,这说明预防的方子根本没用,甚至连尝试过的几个医治方子都收效甚微。
“大巫医?你怎么来了?”陆元君端着药碗,站在门口呆住了,勃日帖和穆伦泰背着大包袱出现在院子里,连面巾都没有蒙。
“哼,没人敢拦我大巫医的路!”勃日帖的寒咳全好了,嘴上这么说,眼里的担忧却藏不住,还强装着倔强老头的模样。
“这都好几天了,药庭只进不出,师傅在家里坐不住,天天左晃右晃,实在是担心世子妃,特地向王爷请命进来看看情况!”穆伦泰戳穿了他。
“多嘴!”勃日帖揪起他的耳朵,拎他进了前厅。
有大巫医的到来,药庭又多了几分希望,北陆人更信赖巫医,都愿意听他几句。
他配合丁太医研究药方,甚至带来了不少自己珍藏的药材,放下大巫医的架子亲自去尝药、试药,提供了不少北陆传承下来的土方。
穆伦泰就天天在他和丁太医之间跑来跑去,没有受任何人的影响,他热情活泼,给死气沉沉的药庭带来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可死亡像一个沉默的刽子手,他不领情,只是每天重复挥刀完成使命。
那些包裹着白布和草席的遗体被运出药庭深埋在城外预先准备的大坑,没有人提起,可大家都能清楚看到清晨铁壁外飘起的滚滚浓烟,把整个天幕熏黑。
活人尚能幸免,死去的人却没有任何理由不被焚烧了。
“就是南盛人...南盛人要我们死啊!”
“外族人怎么会被长生天接纳?”
“迟早那火会烧到我们身上!”
议论声还是渐渐涨起来,甚至有人将苗头对准了最早出现疫病的南盛的商队,对准了南盛来的公主。
敖敦最不爱听,以极其强硬的手段镇压了这些苗头,他甚至一反常态地亲自动手教训煽风点火的人。
他不常面露怒色,但在维护宣卿的时候他似乎也变成了个简单普通的人。
令人吃惊的是阿勒坦,这个反叛首领的儿子在疫病中表现了超乎常人的勇敢和忠诚,他主动承担起最危险的工作。
重症隔离区由他负责,死去人的遗体他也帮忙运输,污物和空床铺也是他打扫得最勤。他每天几乎会走过所有病人的床铺,总是低着头默默做事,不吵不闹,也不参与任何议论,甚至可以说他没有表情,沉闷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但他唯独对于宣卿的吩咐执行得一丝不苟,甚至会笨拙地端来汤药递给宣卿,扶她去一旁休息,这使不少人对他有所改观。
宣卿虽然读过医书,却不会号脉诊病,越急又越帮不上忙。敖敦不许她去后院的重症区,白天她就每天在前厅和暖室走动,去帮忙端药喂药,哄那些病了的孩子睡觉。晚上她就在内室里点上灯,坐在床上看书,从南盛的医书到北陆的古方羊皮卷,被她翻了个遍。
有时候她看得眼睛酸痛,甚至会流眼泪。躺在旁边的敖敦总是会坐起来帮她擦擦脸,调侃她这次过后恐怕得变成神医了。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最大的好消息是雪下得越来越少了,此外就是疫病虽然尚未治好,却确是控制住了。王宫里和王城外的人安然无恙,感染的大多是苏日图州内的百姓,人数不多,也都积极主动地配合王庭的命令,自己闭门隔离或者来到药庭。
坚持尝试肯定会有办法。
宣卿每日都这样想着,她在洗漱完毕后想像往常一样去看看那些病中的孩子,打开内室门时却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无法控制地捂着嘴咳了几声,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怎么了?”敖敦注意到她的反常。
宣卿扶着墙壁半弯下腰,剧烈地喘息着,强撑着冲他摆了摆手,刚想说没事,忽然一阵晕眩,向前跌去。
晕倒前最后看到的,是敖敦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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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杏石甘汤是中药方剂,主治外感风邪,邪热壅肺证。

直接引用啦!
应对方法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见的隔离方法噢 但是敖敦身体比较好所以不会得病
大家不要学他!有流感记得戴口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