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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交点】
盛夏的蝉鸣聒噪不休,浮云坊内却因充足的冷气而保持着一片清凉的静谧。
楚惊鸿刚送走一批前来观摩艺术空间运作的同行,正低头整理着资料,风铃清脆地响起。
他抬起头,习惯性地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笑容凝固在脸上。
站在门口的,是风尘仆仆的礼轻松。
他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些,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沉稳恭敬。
他手中没有像往常一样提着公文包,而是抱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用深色布料包裹着的方正物件。
“楚先生。”礼轻松微微躬身,语气一如既往的克制,却比以往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楚惊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放下手中的资料,站直身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礼管家?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下意识地看向礼轻松身后,空无一人。那个他潜意识里或许期待又恐惧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我受先生委托,给您送来一样东西。”礼轻松走上前,将那个包裹轻轻放在吧台上。
布料滑落一角,露出里面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深色木盒,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沉淀的光泽。
楚惊鸿的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没有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连咖啡的香气似乎都凝固了。
“他……还好吗?”沉默良久,楚惊鸿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礼轻松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先生他……在努力好起来。”他没有过多描述,但这句简单的话,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分量。
楚惊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努力好起来……这五个字,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他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
“这是什么?”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木盒。
“先生没有明说。他只说,这不是补偿,也不是求和。只是……一件他觉得应该交给您的东西。”礼轻松顿了顿,补充道,“他说,您可以打开,也可以直接处理掉。如何处置,全凭您的心意。”
说完,礼轻松再次微微欠身:“东西送到,我就不打扰您了。”
他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浮云坊,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完成任务的信使。
风铃再次响起,店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楚惊鸿,和那个静静躺在吧台上的木盒。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各种情绪在胸中翻涌——好奇,警惕,一丝被冒犯的不悦,还有……那该死的心软和难以抑制的、想要探究的冲动。
周砚礼到底想干什么?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在双方都似乎已经接受了现状之后,为什么又要送来这样一件意义不明的东西?
他几乎想遵从那个“直接处理掉”的选项,将这可能的麻烦连同过去的阴影一并丢弃。
但最终,他还是伸出手,解开了包裹着木盒的深色布料。
木盒本身就很沉重,材质是上好的紫檀,触手温润。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信件,没有解释,只有一件物品——一尊雕塑。
雕塑不大,约莫一尺来高,材质是某种色泽沉郁的木头,打磨得极其光滑,泛着幽微的光泽。
雕刻的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蝶,但形态并非完全写实,带着抽象和变形的意味。
蝶翼并未完全舒展,还带着挣扎的痕迹,甚至能看到一些刻意保留的、仿佛被风雨侵蚀过的裂纹和瑕疵。
然而,整只蝴蝶的姿态却呈现出一种向上的、近乎倔强的生命力,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从厚重的、象征着束缚的茧(那部分木料颜色更深,纹理也更显粗粝)中挣脱出来,尽管伤痕累累,却执拗地朝向微弱的光源。
雕塑的底座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行极其细微的、手工刻上去的字:
「向光而生。」
那字迹,楚惊鸿认得。
是周砚礼的笔迹,只是比记忆中少了几分商业文件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沉静和……笨拙的认真。
楚惊鸿怔住了。
他以为会看到忏悔,看到试图挽回的讯息,或者更糟,是另一种形式的、令人窒息的“物归原主”。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件作品。
这尊雕塑,不像出自大家之手,技巧甚至能看出些许生涩,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如此汹涌而直白——那是挣扎,是破碎,是痛苦,但最终,是超越这一切的、不屈的向光性。
这说的,是谁?
是周砚礼自己吗?他在那冰天雪地里,经历着怎样的破茧成蝶?还是……他眼中所看到的,他楚惊鸿这三年的历程?
抑或,两者皆是?
楚惊鸿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蝴蝶翅膀上那些象征着伤痕的裂纹。
木质温凉的触感传来,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能感受到雕刻者在创作时投入的心力,那种小心翼翼,那种试图通过刀斧来表达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境的努力。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有这无声的、笨拙的共情与致敬。
这一下,彻底打乱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
他原本以为,他们之间只剩下苍白的释然和遥远的祝福。
可这尊雕塑,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紧闭的门,露出了里面依旧鲜活的、未曾真正愈合的创口,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个同样在痛苦中挣扎的灵魂的牵挂。
他猛地合上木盒盖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要隔绝那雕塑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他心烦意乱,无法思考。
接下来的几天,那尊雕塑像一个无声的闯入者,盘踞在楚惊鸿的心头。
他把它放在书房的角落,用布盖住,却总忍不住掀开来看。
每一次注视,都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来自遥远北国的共鸣。
他发现,自己无法“直接处理掉”它。
也发现,那句“释然”,或许说得太早,也太轻了。
而就在楚惊鸿对着雕塑心绪不宁时,礼轻松已经回到了北欧,向周砚礼复命。
“东西送到了。”礼轻松说道,“楚先生……收下了。”
周砚礼站在木屋的窗前,看着窗外在短暂夏季里焕发出生机的苔原,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问楚惊鸿的反应,也没有问雕塑的结局。
仿佛送出那个木盒本身,就是他要完成的全部意义。
那尊雕塑,是他用了整个春天和初夏的时间,在学习和参与研究之余,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
他用的是湖边一种韧性极强的枯木,刀具是他能找到的最简单的刻刀。
过程很艰难,手被划伤过无数次,失败过很多次。但他坚持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只是想用一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告诉那个人:我看到了你的痛苦,也看到了你的坚韧。
我经历着破碎,也在学习重生。
我们都在各自的黑暗里,寻找着光。
他不求回应,不求原谅。仅仅只是……想要完成这个仪式。
送出雕塑,像是为他这段漫长的放逐和忏悔,画上了一个沉默的句点。
两条本已渐行渐远的线,因为这个意外的“交点”——那尊沉默的、承载了太多未言之语的木雕,而再次产生了微妙的、无形的联结。
它不是重新开始,甚至不是靠近。
只是让彼此知道,在那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曾经试图理解,并且,还在努力地……向光而生。
这无声的交点,在他们各自漫长而孤独的旅途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涟漪会扩散向何方,无人能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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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来的猝不及防,交点是理科生懂的的浪漫,但在我的笔触下,是两人命运的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