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生劫

　　自西市归来后，云鬟将那枚玉兰银簪仔细地藏在了箱笼最底层，如同藏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不敢戴，甚至不敢多看，仿佛那小小的物件，承载着太多她无法承受的情愫与逾矩。

　　谢珩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回避，不再如之前那般频繁地召她。府中关于嫡公子婚事的议论却渐渐多了起来，据说夫人已初步属意琅琊王氏的一位贵女，只待时机合适，便可定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这日，谢府举办赏荷宴，邀请了不少建康城中的高门子弟与闺秀。名为赏荷，实则不乏为谢珩相看之意。府中上下忙碌异常，连书阁也暂时闭馆，云鬟被临时抽调去宴席上帮忙侍奉笔墨——在远离主宾区的偏厅，为一些即兴赋诗的客人记录诗作。

　　她穿着与其他婢女无异的青色衣裙，低眉顺眼地磨墨、铺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偏厅里亦有不少士人，饮酒赋诗，高谈阔论。偶尔有人诗兴大发，口占一首，云鬟便需迅速记录下来。

　　一位出身太原王氏的年轻郎君，显然有些喝多了，作了一首咏荷诗，辞藻华丽，却意境平平。他见记录的是个清丽侍女，便带着几分酒意，故意刁难道：“小娘子，你觉得本王此诗如何？可能入得谢家公子之眼？”

　　云鬟头垂得更低，恭谨答道：“郎君之诗，辞采斐然，奴婢不敢妄评。”

　　那王姓郎君却不依不饶，笑道：“何必过谦？我观你执笔姿势，倒像是个读过书的。说来听听无妨，若是评得好，本王有赏！”说着，竟伸手想去抬云鬟的下巴。

　　云鬟吓得脸色一白，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手，手中捧着的砚台差点打翻。

　　“王兄，醉了。”一个冷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云鬟回头，只见谢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偏厅门口。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锐利地扫过那王姓郎君。

　　那王姓郎君见到谢珩，酒醒了一半，讪讪地收回手，强笑道：“谢兄莫怪，不过是与这婢子玩笑几句。”

　　“我谢府的婢女，何时轮到外人玩笑？”谢珩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走到云鬟身边，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那王姓郎君，“王兄的诗，方才我在外面也听到了。‘菡萏香销翠叶残’，固然是佳句，只是用在此处，未免强附风雅，失了荷花之本真。意境嘛……更是流于表面，未见筋骨。”

　　他这番话，毫不留情，直接点破了那诗的浅薄之处。那王姓郎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周围其他人也噤若寒蝉，谁也没想到谢珩会为了一个婢女，如此当众给王氏子弟难堪。

　　谢珩不再看他，转而看向云鬟面前记录诗作的纸，随手拿起一张，上面是她用工整小楷记录的另一位客人的诗。他看了看，淡淡道：“记录得不错，字也尚可。这里无需你伺候了，下去吧。”

　　云鬟如蒙大赦，敛衽一礼，几乎是逃离了偏厅。她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探究、惊讶、甚至带着些许暧昧的目光，如同针扎一般。

　　她知道，谢珩此举，看似维护，实则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他越是维护她，越是显得她特殊，也越会引来更多的关注与非议。

　　果然，不过半日，赏荷宴上谢家公子为一名书阁婢女当众斥责王氏子弟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在府内悄然传开。各种猜测与流言，开始滋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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