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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澜借锋
西域都护郑吉亲率的主力大军,如同愤怒的金色洪流,出现在匈奴大军的侧后方,以雷霆万钧之势发起了冲锋!
“援军!是郑都护!大汉的援军到了!” 城头爆发出震耳欲聋、近乎狂喜的呐喊,疲惫不堪的守军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爆发出最后的、惊人的力量。
城下的细沈瘦也看到了那支席卷而来的生力军,他英俊而狰狞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惶与难以置信。他猛地勒住狂躁的战马,不甘地望了一眼近在咫尺却如天堑般的赤谷城墙,又狠狠瞪向城楼上那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常惠与解忧),发出一声充满怨毒的咆哮。最终,他猛地调转马头,用匈奴语嘶吼着下令。围城的匈奴骑兵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在郑吉大军完成合围之前,丢盔弃甲,仓惶地向北方草原深处溃逃而去。
当郑吉的先锋铁骑冲至城下,与打开城门冲出的守军胜利会师时,震天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城楼下的医帐里,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的魏和意,似乎感应到了外面的欢呼与胜利的气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微微动了动,灰败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丝解脱的迹象。任昌俯下身,只听到他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含混的气音,随即,那最后一点微弱的气息也彻底消散。这位勇猛无匹的卫司马,终究倒在了胜利的黎明之前。
风沙掠过赤谷城,带走了最后一丝血腥气。
狂风卷着砂石拍打在赤谷城斑驳的墙垣上。肥王翁归靡的匈奴夫人之子乌就屠,也就是泥靡同父异母兄弟,率领本部八千精骑,趁着狂王泥靡重伤之际,在城北扎营自立。他既不救援被围的汉使,也不听从泥靡调遣,俨然要坐收渔翁之利。
常惠站在城垛后,眯眼望着北方飘扬的乌就屠旗帜。解忧公主缓步走近,纱裙在风中轻摆。
“乌就屠这是要等我们和泥靡两败俱伤,”常惠眉头紧锁。
解忧低声道:“何不将计就计?既让他作壁上观,便引火烧他。”她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智光:“无需郑吉出马,我自有办法。”
当夜,一封盖着泥靡私印的密信,被常惠的死士“意外”遗落在乌就屠的巡营路线上。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乌就屠勾结汉使,三日后当诛。速备刀斧手。”
乌就屠盯着那枚熟悉的印鉴,突然冷笑出声:“好个泥靡,原来早就想除掉我!”
黎明前,狂王泥靡的营帐爆发出一阵厮杀声。刀光剑影中,乌就屠一刀斩下泥靡的头颅,提在手中,厉声喝道:“狂王已死!顺我者生!”
赤谷城的围困,就此瓦解。
危机未解。乌就屠占据北山,拥兵自立,局势依旧凶险。
“我去见他。”冯嫽站起身,声音平静。
常惠皱眉:“他刚杀泥靡,正是最暴戾之时,你去太危险。”
冯嫽微微一笑:“正因如此,他才需要台阶下。”
北山营地,乌就屠的骑兵虎视眈眈。冯嫽孤身入帐,乌就屠高坐虎皮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汉使?”他冷笑,“解忧派你来送死?”
冯嫽直视他,不卑不亢:“将军杀了泥靡,可曾想过接下来如何?”
乌就屠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泥靡虽死,但乌孙各部未必服你。”冯嫽缓缓道,“若汉廷不认你为昆弥,西域诸国也不会认。”
乌就屠猛地拍案,匕首“铮”地钉在冯嫽脚前:“你威胁我?!”
帐内侍卫瞬间拔刀,寒光凛冽。
冯嫽面不改色,俯身拾起匕首,双手奉还:“将军若要杀我,易如反掌。但杀了我,汉军必至,届时将军如何自处?”
乌就屠眼神阴晴不定。
冯嫽继续道:“汉廷愿封你为小昆弥,与解忧公主之子元贵靡共治乌孙。你若答应,今日便是乌孙新主;若不答应……”她微微一笑,“将军觉得,自己能敌得过汉军和西域联兵吗?”
乌就屠沉默良久,突然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汉女!”
他起身,走到冯嫽面前,刀尖挑起她的下巴:“若我放你回去,汉廷真会认我?”
冯嫽直视他的眼睛:“汉节在此,岂会食言?”
乌就屠盯着她,终于冷哼一声,挥手道:“滚吧!告诉解忧,三日内,我要她的答复!”
冯嫽走出大帐,寒风扑面。她握紧汉节,步伐沉稳,直至远离营地,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赤谷城下,解忧和常惠早已在城头等候。冯嫽带回了乌就屠的答复,局势稍缓,但更大的风暴随之而来。
汉廷使者张翁,此时才率兵姗姗来迟。他面色阴沉,无视城头刚刚平息的紧张,径直带兵闯入王庭区域,直指解忧与常惠。
“解忧公主!长罗侯常惠!”张翁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兴师问罪的倨傲,“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矫诏行事,擅自诛杀友邦君主泥靡昆弥!此乃滔天大罪!尔等眼中还有朝廷法度吗?!还不速速认罪伏法!”(张翁出场后移,直接指控)
解忧闻言,原本因冯嫽成功而稍缓的脸色瞬间寒如冰霜。她挺直脊背,迎着张翁的目光,向前一步,声音清冷而极具威仪,带着汉家公主与乌孙王后的双重尊荣:
“张翁!你身为天使,不察实情,不明是非,竟敢在此妄加指责!泥靡背弃汉乌盟约,暴虐无道,勾结匈奴,屡次欲置我等于死地,更妄图倾覆乌孙,引狼入室!其罪当诛!我与长罗侯所为,乃为乌孙存续,为汉家西陲安宁,更是为陛下分忧!你远在长安,怎知赤谷城下步步杀机?怎知泥靡刀锋已悬于我颈项?!如今不思抚慰功臣,安定局面,反来问罪,是何道理?!你此行,究竟是来宣诏,还是来坏我汉家西域大计的?!”
张翁被解忧这连珠炮般的厉声诘问,尤其是那“坏汉家西域大计”的诛心之语,噎得脸色由青转红,恼羞成怒。他身为天使,代表皇帝威严,何曾被一个女子——即便贵为公主——如此当众斥责?强烈的羞辱感瞬间冲垮了理智。他猛地冲上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狠狠揪住解忧的发髻,面目狰狞地嘶吼:“贱婢!你……你竟敢顶撞天使!泥靡纵有过错,也轮不到你矫诏诛杀!你勾结常惠,擅杀藩王,罪不容诛!还敢在此巧言令色?!”
“张翁!住手!”常惠目眦欲裂,暴喝如雷!他“铮”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剑锋已死死抵在张翁咽喉,冰冷的触感让张翁瞬间僵住。“放开公主!再敢辱及公主凤体分毫,我常惠今日便让你血溅当场!看看是你的脖子硬,还是陛下的国法硬!”(常惠拔剑威慑)
张翁被剑锋所慑,又惊又怒,只得愤愤松开手,踉跄后退几步,指着常惠和解忧,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尔等……尔等等着朝廷的雷霆之怒吧!”
就在这剑拔弩张、张翁气焰稍挫之际,常惠身后,卫侯任昌大步走出。这位跟随常惠征战多年的老将,面容坚毅,走到张翁面前,声音响彻全场:
“天使息怒!此事与长罗侯、公主无关!矫诏诛杀狂王泥靡,乃是我任昌与魏和意将军,见泥靡倒行逆施,危及公主与乌孙存亡,愤而为之!长罗侯事先毫不知情!所有罪责,我任昌一力承担!愿随天使回京,面见陛下,领受国法!”
张翁一愣,看着主动站出来的任昌,又瞥了一眼持剑怒视的常惠和凛然不惧的解忧,心知今日难以强行拿人,正好借坡下驴。他冷哼一声:“哼!好!任昌,你倒还算条汉子!本使就押你回京复命!至于尔等……”他狠狠瞪了常惠和解忧一眼,“待陛下圣裁!”
送任昌启程那日,风沙依旧。任昌穿着囚服,却步履从容。他走到常惠面前,低声道:“侯爷,末将老矣,死不足惜。乌孙之事,任重道远,关乎西域大局,关乎公主安危,更关乎大汉西陲百年安宁……侯爷,您一定要活下去,替末将,替所有埋骨西域的弟兄们,把这条路……走下去!”
常惠喉头哽咽,重重点头,眼中是沉痛与决然。他紧紧握住任昌的手,沉声道:“昌兄……保重!”
两日后,常惠将解忧亲笔所书、详陈泥靡暴虐、乌孙危局及诛杀之不得已的密信,藏在他贴身的衣甲之内,他要把公主的亲笔信带回长安,面呈天子!
长安未央宫。宣帝面色沉凝。
宣帝展开公主的密信,字字泣血,力陈泥靡罪状与乌孙危局。信中痛陈泥靡背盟、暴虐、勾结匈奴之实,言明诛杀乃为救乌孙、保汉盟、护公主的不得已之举。
宣帝沉默片刻,威严的声音响起:“张翁!”
张翁一凛:“臣在!”
“解忧公主信中,早已详述泥靡罪状,狂王当诛!你身为天使,既知泥靡悖逆(通过解忧信或应有所察),非但不察其罪,反助其势,辱骂公主,折辱国体!此乃死罪!”
“至于任昌、魏和意,”宣帝语气转冷,“矫诏行事,擅诛藩王,虽情有可原,然国法难容!着即处死!”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常惠身上:“长罗侯常惠,破匈奴、定龟兹、安乌孙,功在社稷!此次诛杀泥靡,据查确系任昌、魏和意擅为,常惠事先并不知情。念其大功,且非主谋,不予追究。”
宣帝随即颁下至关重要的旨意:“乌孙不可一日无主。立解忧公主之子元贵靡为乌孙大昆弥!立归降之乌就屠为小昆弥!着长罗侯常惠持节,速返赤谷城,主持划分疆域人口,安定乌孙!”
长安的圣旨,如同甘霖降于焦土。赤谷城内外,汉乌联盟的旗帜再次高扬。
数年后,由于大小昆弥不各,长罗侯常惠,持节率军进驻赤谷。他如同定海神针,以无上权威主持划分大、小昆弥的人口地界,厘定疆域,平息纷争。乌孙大地,暂时恢复了表面的秩序。
大局初定,便是归期。
赤谷城的夜,从未如此短暂。常惠暂居的军帐,成了隔绝世界的孤岛。最后的时光,如同攥在手心的流沙,每一粒都滚烫灼人。
常惠帮解忧将长发挽起,插上那支多年未用的凤钗。眼前的女人眼角已有细纹,但眸中的光,比十八岁那年离开长安时,更亮。
解忧看着常惠一件件披上甲胄,金属相扣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格外刺耳。
帐外,亲兵低声催促:“侯爷,大军已整装待发。”
常惠的手指在胸甲系带处微微一顿,随即用力收紧,仿佛要将所有未尽的情绪都勒进这副冰冷的铁衣里。
解忧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常惠的背影陡然僵住。他猛地转身,却在看到她的一瞬,瞳孔骤缩——
她长发如瀑垂落,眼中无泪,唯有灼人的亮。
“公主……”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走吧。”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如同赤谷城外的戈壁,“别回头。”
他最终转身,掀帘而出。狂风卷着砂砾扑进帐内,解忧眯起眼,看着他的身影被刺目的晨光吞没。
帐外传来号角声,大军开拔的震动让地面微微颤抖。
长安。长罗侯府。常惠风尘未洗,第一件事便是铺开素绢,饱蘸浓墨,笔锋如刀,字字泣血,上书弹劾汉使张翁:
“臣惠冒死启奏:使者张翁,奉旨抚慰乌孙,不察狂王暴虐,不恤公主蒙尘,反于王庭之上,当众揪发辱骂大汉公主,折辱国体,丧心病狂!其行可诛!其心当剐!恳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以慰公主,以彰国威!”
奏疏如一道催命符。张翁的结局,在常惠落笔的刹那,已然注定——枭首弃市!
常惠掷笔,独立庭中,望向西方天际。赤谷城那三日三夜的抵死缠绵,如同烈火焚心,灼烫着每一寸血肉,也冰封了所有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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