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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七月,纽约,暮色四合。
车窗降下,晚风吹来,窗外是屹立百年的温特庄园酒店,晚霞将建筑染上橙红光芒,雕花铁栏后,身着藏青制服的白手套门童在门前躬身等候。
夏穆迈下车座,定制皮鞋踩在地面落定,酒店经理迎上前来,深色西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毕恭毕敬:“夏穆先生,蒂亚小姐半小时前就已经到了,正在西侧画廊。”
夏穆抬眸,眸光掠过酒店旋转门上方镶嵌的家徽,淡淡“嗯”了一声。
西侧长廊铺着手作地毯,水晶壁灯光芒流转,转过长廊拐角时,经理停步,朝前方示意:“先生,蒂亚小姐就在那里。”
夏穆转过拐角,先看见的不是艾琳娜·蒂亚,而是长廊尽头那幅竖琴油画。
画布上是少女侧坐的剪影,她的指尖悬在竖琴弦上,发梢垂落在腰际,裙摆褶皱堆叠,耳垂上圆润饱满的珍珠耳钉与记忆里辛玫常戴的那对模样分毫不差。
竖琴油画前,立着一道纤细身影。
艾琳娜·蒂亚身着礼裙,裙摆垂落在地毯上,她的礼服和画作上的少女是同一种圣洁朦胧的月光白。
艾琳娜听见脚步声转过身,宝石耳坠轻晃,折射微光,浅金色卷发垂落肩头,一双莱蒙湖般清澈的蓝眼睛上下打量着夏穆,眼底掠过满意。
东海岸的社交圈里,夏穆·温特是最炙手可热的适婚对象。他年轻,富裕,有权有势,还长着一张让时尚圈趋之若鹜的脸。
艾琳娜朝他轻轻举了举手上的香槟,露出友好的笑容。
“夏穆先生,晚上好。”她说话的腔调带着贵族特有的松弛轻柔,“听说你这次是从华国回来,旅途还顺利吗?”
夏穆抬手与她伸出来的手轻握,指尖只象征性地碰了碰蕾丝手套的边缘,“还好,蒂亚小姐,抱歉让你久等,航班延误了半个小时。”
他的目光落回那幅油画上,“蒂亚小姐在欣赏这幅《竖琴》?”
“是的。”艾琳娜望向油画的眼眸浮现由衷赞许,“我从画里看到了很细腻的情绪,是哪位新锐艺术家的作品?我从未见过。”
“哪位都不是,那只是我弟弟的作品。”
夏穆看着画布里少女青涩姣好的侧脸,“我弟弟十九岁时画的,你想知道画里的人是谁吗?”
艾琳娜被他调起好奇,“是谁?”
夏穆:“是我们的继妹。”
艾琳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东海岸的社交圈无人不知五年前温特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不伦丑闻。
与艾琳娜僵住的笑容不同,夏穆朝她露出的是邀请般温和的笑容,“蒂亚小姐要不要换个地方谈?我相信温特酒店的红酒不会让你失望。”
餐厅设在酒店三楼,穹顶水晶吊灯璀璨,光线洒落在洁白的餐布上,映得桌上的红玫瑰愈发鲜艳。
夏穆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把玩着一支奶油味的雪茄。
管家端来银质托盘,里面放着两杯勃艮第红酒,深红酒液倒映着窗外渐深的夜色。
艾琳娜端起酒杯,状似随意地主动提起:“我听父亲说,夏穆先生最近在筹备中美音乐庆典,所以需要频繁来往两国,不知道庆典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的神色不难看出试探。
她调查到过夏穆近期的行程,最近他频繁往返中美,原本她以为是为了工作,但他主动提起继妹的事,却让她不得不怀疑另有原因。
听说五年前他的继妹也是被送回华国。
夏穆抿了口红酒,声音很淡,“蒂亚小姐这样直接,那我也不必绕圈子。如果我们要联姻,你需要接受三件事。”
艾琳娜的蓝眼睛眯了眯,“你请说。”
“第一,婚后我会把大部分时间放在华国,纽约这边的事务只会远程处理,可能无法满足正常婚姻对情感陪伴的期待。温特家的亚洲项目需要开拓,我也需要在华处理私人事务。”
“私人事务?”艾琳娜略显不满,“什么样的私人事务能让你婚后就抛下妻子?”
“感情方面的。”夏穆没有回避她的追问,“这同时也是第二件事,我无法保证婚姻忠诚。我有爱人,无法彻底放下她。如果我们结婚,你需要接受的是我不会隐瞒她的存在,也不会因为婚姻而减少对她的关注。”
水晶灯的光芒落在夏穆脸上,明明是俊美清冷的轮廓,神色间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傲慢。
他是故意的,甚至都不屑于做表面功夫,直接把对婚姻的不忠诚摆在了台面上。
艾琳娜收起笑脸,“夏穆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吗?我们是在谈论联姻,联姻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我从不开玩笑。”夏穆打断她,态度始终冷淡坚定。
“第三,如果你希望通过联姻获得温特家的资源,我可以满足你。不论是蒂亚集团想要的欧洲奢侈品市场份额还是你名下的慈善基金会额度。但我不会给你任何感情回馈,我能给你的只有温特夫人头衔该有的物质体面和婚姻表象,并且我三十二岁之前不打算要孩子。”
“所以你今天来,根本不是想跟我认真谈联姻,而是想让我主动拒绝你?”
艾琳娜忍不住站起身,意外碰翻了高脚杯,深红酒液倾倒如血,蓝眼睛里满是怒火:“夏穆·温特,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想要的丈夫是能全心全意爱我的人,绝不是你这种三心二意的花花公子。”
“我很抱歉浪费你的时间。”夏穆坐在原位没动,语气里没有丝毫愧疚,“你值得更好的丈夫。”
“我会告诉爸爸,这场联姻取消了!”
艾琳娜气得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又急又重。
侍者上前收拾残局,夏穆却盯着那滩酒渍,记忆像被红酒浸泡过一般,在他脑海里翻涌。
辛玫十六岁的生日是他陪她过的。
那天辛玫本来约好了要跟法穆去游乐园,约好了早上去,玩一整天,晚上回来参加生日晚宴。然而当天一大清早,法穆就被校队的紧急训练叫了过去,彻底放了她鸽子。
她窝在沙发上对着法穆鸽她的消息鼓起腮帮,一扭头看到了楼上下来的夏穆,葡萄似的黑眼睛微微一亮。
“夏穆你陪我去游乐园好不好?”
在她那里,好不好的意思就只有好,没有第二个拒绝的选项。
夏穆陪她去了,那是他第一次进游乐园。
他长到十九岁,父亲为他安排的课程从来都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那些幼稚的旋转木马和过山车,是他从未触碰过的儿童玩具。
游乐园门口挤满售卖气球风车的小丑和玩偶人,辛玫拉着他的手腕往游乐园中心冲,第一个冲向的就是高空里尖叫的大摆锤。
“夏穆,你看那个!我们去玩那个!”她像只雀跃的小鸟,完全没有顾及到夏穆盯着半空中三百六十度翻转的弧度,眼底闪过的紧张无措。
“会不会太……”刺激了?
夏穆的话还没说完,辛玫已经拽着他跑向排队人群。
轮到他们上去时,他浑身僵硬地坐在座椅上,安全带扣了几次才扣好,辛玫坐在他旁边,兴冲冲晃着双腿的样子跟他形成强烈的反差。
“听说高空里叫出来最解压!一定要叫出来才好玩!”
大摆锤启动的瞬间,夏穆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风在耳边呼啸,地面的景物忽上忽下,他强忍着眩晕,器械翻转到最高点时,他听见的是辛玫高亢到能唱美声的尖叫,瞥见的是辛玫笑得灿烂的侧脸,阳光洒在她脸上,像一幅过分鲜活的画。
他那时觉得,就算再晕也得撑住……可他真的没撑多久。从大摆锤上下来时,他浑身都瘫软了,扶着栏杆爬都爬不起来,胃里整个翻江倒海。
辛玫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着不过瘾,一回头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后知后觉地慌了神:“夏穆,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没……yue……”
他当场就吐了。
辛玫瞪大眼睛,颇感新奇,给他递纸巾和水时,眼神里的愧疚不多,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她从没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于是接下来的半天里,辛玫没敢再带他玩刺激项目。
最开始是夏穆打算陪她玩个痛快,最后反而成了辛玫陪他去坐唱儿歌的旋转木马。夏穆对刺激项目的接受程度上限是跑跑卡丁车。
夕阳西下时,晚霞光芒笼罩园区,辛玫咬着棉花糖,戳了戳夏穆的胳膊:“夏穆,最后一个项目,你来挑。”
夏穆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摩天轮上——高空里缓慢转动的座舱,像挂在晚霞中的灯盏,散发着遥远而静谧的光芒,透着说不清的温暖浪漫。
他指了指那个方向:“我们去坐摩天轮,这个时候刚好能看到日落。”
辛玫答应了。
摩天轮缓缓升到最高点时,天空被晚霞染成橘粉色,云朵像一朵朵巨大柔软的棉花糖。辛玫趴在窗边,呵出的雾气漫上玻璃,手指一点一划,画出个小小的笑脸。
她把夏穆拉到身边:“你看,地上的人都小小,像散落的星星。”
暖色夕阳点缀着她的发梢,他和她的距离近到侧过头就能亲吻。
他那时想到的是一个非常烂俗的网络流行梗。
听说在摩天轮最高点亲吻的人可以一辈子都不分开。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的心跳微微加速,耳根也有些发烫,他能看清她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根根分明的阴影,能感受到她呼吸里深深浅浅的温度。
传说中能定格永恒的亲吻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辛玫突然转过头,声音里满是惊喜:“你看!日落!今天的日落好漂亮!”
一厘米不到的距离,所有悸动戛然而止。
夏穆微微僵住,勉强笑了笑,“嗯,很漂亮。”
他最终错过了那次日落。
日落之后,他被她推进了更深更疼的黑暗。
那一天夜晚,辛玫的生日宴地点安排在温特庄园酒店。
她穿着纯白色的礼服,裙摆点缀星月。
她的生日宴和酒店的百年纪念定在同一天,父亲邀请了上流社会几乎所有的政商名流。宴会厅里流光溢彩,香槟塔层层叠叠,竖琴旋律在空气中流淌,那是一场空前盛大的生日宴会。
父亲为她办这场生日宴,固然有一定“宠爱”的成分,更多的却是想把她推到社交场中心,为温特家争取更多名利场关注。
她在台上的竖琴演奏,再不像小时候那样生涩胆怯,流畅优美的旋律如山间潺潺叮咚的溪流,缓缓流淌进所有人心底。
演奏结束时,她获得全场掌声,如同一个真正受宠的公主那样,被所有人围在中间切蛋糕。媒体给她贴上的第一个标签,是温特家备受宠爱的“竖琴天使”。
法穆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就是那幅画,夏穆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那枚无限戒指,那是他第一次萌生想把戒指送给她的想法。
她那时只有十六岁,他也不过十九岁。
他想等到她十八岁再谈爱,等到她二十五岁以后再谈婚姻。除了辛玫以外,他想不出自己这辈子还能把戒指送给谁,他还想着,等宴会人少一点,要单独给她戴上戒指。
可还没找到机会,他就被另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瓦莱妮·布朗,大学里的万人迷,金色的卷发像瀑布一样垂落下来,红色礼服衬得她肌肤雪白,明媚张扬。
她大胆直接地拦住夏穆:“我有话想跟你说,能不能找个地方聊聊?”
夏穆皱眉,他心里想着要去找辛玫,可瓦莱妮却已经拉着他的手腕,走向了走廊的僻静处。
“夏穆,我喜欢你很久了。”瓦莱妮望着他,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好感,“从九年级第一次看你拿马术比赛冠军时就喜欢了。”
她的语气带着少女情怀的热烈,不容拒绝,“我知道你身边有很多人喜欢你,但她们都配不上你。我们才应该在一起,我们两家父辈本就有联姻意向,你父亲跟你提过吗?”
她说着,伸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却被他下意识躲开。
“瓦莱妮,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夏穆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满是明确的拒绝。
“是因为你那个继妹吗?”瓦莱妮不肯放弃,反而凑得更近,语气带着挑衅,“你今天在宴会上一直盯着她,眼神根本不像哥哥看妹妹;我还听说,你在兄弟会的别墅里给她单独留了房间。夏穆,你该不会真的喜欢她吧?你们可是继兄妹,如果传出去……”
“我的事跟你无——”
夏穆的话没说完,就被瓦莱妮强吻了。
比被强吻更糟的是,他眼角余光瞥见了走廊尽头的身影——辛玫提着礼服裙摆站在那里,脸上先是错愕,再是惊讶,最后只剩下被他背叛的苍白。
她找了他很久,本想跟他说清楚摩天轮上的事——其实她当时不是故意想躲开,她太紧张了,她也想到了那个定格永恒的说法。
可她没有料到,她会当场撞见他和瓦莱妮接吻。那一瞬间,她像被人扇了一巴掌,原来摩天轮上的靠近,全部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她赌气到转身就跑。
夏穆猛地推开瓦莱妮,快步追了上去。
他在楼梯口追上她,声音里带着慌乱:“萝茜,你别误会,我和瓦莱妮没什么,她只是……”
“别碰我!”气极的辛玫推了他一把。
他们本就站在楼梯口,夏穆身后就是通往一楼的大理石楼梯,这一推,他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砰——”
重物落地的巨响在走廊里回荡,剧痛顺着脊椎蔓延开来,夏穆后脑传来一阵钝痛,眼前阵阵发黑。
黑暗彻底淹没他之前,他看到的,是辛玫惊恐的眼神和她仓皇跑开的纯白身影,那样圣洁朦胧,又那样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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