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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归京
初夏的京城透着几分燥热,靖安侯府门前却是一片喧闹。
十余辆满载箱笼的马车停在府外,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车队首位的锦缎车帘掀开,身着绛紫团花袍的陈默利落跳下。他肤色明显深了许多,却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明亮。
"快扶着些!"他扬声唤来侍从,指尖按着太阳穴,"这南海的风浪着实厉害,晃得我至今还头晕。"
他指挥着仆役们抬下几口沉木箱,箱身贴着朱砂写的"佛门净业"封条。
"仔细些!这里面可是从普陀山求来的功德土,在观音座下供奉过的!"
侯府管家笑着迎上前:"侧君一路辛苦,君侯盼您多时了。"
"可不是么。"陈默取出袖中丝帕轻拭额角,"虽说舟车劳顿,但想着是为妻主祈福,这点辛苦也算不得什么。"
才进花厅,就见璎珞正倚在软榻上,听着新得的小侍抚琴。
陈默当即快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妻主万安!默儿幸不辱命,从南海请回了功德土。这一路虽经风浪,但想着能佑护妻主安康,心里便是甜的。"
璎珞被他这番话说得心花怒放,尤其见那几箱贴着佛门封条的土料,虽不知具体用途,却觉得面上有光,忙伸手扶他:"快起来!这趟辛苦你了。库房里新到了些好东西,待会自己去挑几件合心的。"
陈默顺势起身,眼角瞥见一旁的小侍,语气愈发恳切:"谢妻主赏!默儿不图这些,只要妻主安康便是最大的福分。不过......"他话锋微转,"这南海日头毒辣,您瞧这身皮子都糙了,听说珠玉阁新到了一批东珠......"
"准了!"
璎珞爽快应下,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就着光仔细打量,"是黑了些,倒显得眼睛更亮了。"她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晒伤的肌肤,"这般尽心,该赏。"
陈默顺势仰头,眼波流转:"妻主疼我~"
又说了会南海见闻,见仆役来报端王府来人问候,陈默这才告退:"泓哥定是挂心了,默儿去报个平安。"
一出侯府,他登上去往端王府别院的马车,脸上夸张的神色渐渐收敛。
指节无意识地叩着车窗,想到要面对那位端王,心头不免有些发紧。
到了别院,一见江泓,陈默立刻卸下所有伪装,瘫在圈椅里哀叹:"泓哥!快救救我这张脸!南海那日头,再待下去真要成灶膛里的炭了!"
江泓打量着他晒伤的肌肤,眼底泛起笑意:"黑是黑了,精神倒好。这趟'功德'求得可还顺利?"
陈默立即警觉地扫视四周。
江泓会意,示意哑仆守在门外。
"成了!"
陈默压低声音,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后,露出里面雪白晶莹的细盐。"按你教的法子,那处荒岛真是块宝地!头几批还带着涩味,后来调整了晒盐的池子,你看现在的成色!"
江泓拈起少许细盐,在指尖捻了捻,又尝了尝,颔首道:"纯度很好。辛苦你了。"
"眼下产量还不大,但路子已经摸熟了!"陈默难掩兴奋,"这生意独一份!"
"此事机密,仅限于你我之间。"
江泓将盐样仔细收好,"产出的盐暂且存放在岛上,后续如何运作,还需从长计议。"
"我省得。"陈默点头,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就是这代价......侯府又进了新人,唉......"
江泓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皮相不过是表象。你如今有求取功德之功在身,更重要的是......"他指尖轻点桌面,"我们手握的这份产业,才是立身之本。你的分红都在我这里,是要继续投在盐业上,还是另作打算?"
陈默毫不犹豫:"自然是放在泓哥这里钱生钱。拿回侯府,反倒徒生事端。"他长舒一口气,"有这份产业在手,心里才踏实。"
与此同时,端王府书房内。
凤宸听着心腹回禀陈默归来的消息,神色淡然。
"王上,"女官低声补充,"随行的哑仆身手不凡,数次化解危机。此人......是正君特意指派,专程护卫陈侧君南下求取功德的。"
凤宸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那个哑仆?江泓竟将这样的高手派去护卫一场祈福之行?
她抬眸看向窗外,目光渐深:"细查哑仆的来历,还有陈侧君在南海的行踪,特别是......可曾靠近过什么偏僻岛屿。"
别院书房里,江泓对着灯烛细看盐样,神色沉静。
陈默归来,晒盐之法已成,这是一张重要的底牌。
而明面上,他与凤宸的关系已至冰点。周女官的"协理"处处掣肘,必须设法破局。
正思忖间,惊蛰轻步进来:"主君,西山矿上送来急报。"
"讲。"
"三号矿洞按您给的图纸深挖,掘出了些奇怪的石头。黑中带灰,像是未烧透的炭,燃起来烟大味冲。矿头说,怕是挖到劣矿了。"
劣矿?
江泓眸光微动,非但不恼,唇角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时机正好。
"传话矿上,照常开采。那些'劣矿'单独堆放,我另有用处。"
次日,江泓递牌子求见。
消息传来,凤宸笔尖稍滞。自冷战以来,这还是他首次主动求见。
"传。"
江泓步入书房,行礼如仪,神色是一贯的从容。
"启禀王上,西山煤矿掘进时,发现大量劣质煤层。"
他开门见山,语气平和:"此矿质劣,燃之烟浓热弱,若按常法,几近废料。臣偶得一方,或可尝试将此矿与黏土混合,制成特定形坯,煅烧后或可得一种耐烧少烟的廉价燃料。"
他略作停顿,抬眼迎上凤宸审视的目光。
凤宸并未立刻回应关于煤矿的事,她身体微微后靠,指尖轻轻点着扶手,忽然话锋一转:
“陈侧君这趟南海之行,辛苦。”
她语气平淡,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江泓脸上,“听闻归来时带回几箱‘功德土’,正君可知,除了土,可还带了别的什么……‘功德’回来?”
江泓心头微凛,面色却不变,垂眸应道:“回殿下,默弟心思单纯,此行只为虔诚祈福,为侯府积攒功德。能平安归来,已是大幸,臣未曾听闻还有其他。”
“是么?”
凤宸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那哑仆,身手很是不凡。派他去护卫一场祈福,正君倒是舍得。”
“殿下明鉴,”江泓语气沉稳,“南海路远,风波难测。默弟毕竟是侯府贵君,若有闪失,臣与靖安侯府皆无法交代。派个得力之人随行,只为保万全,并无他意。”
凤宸凝视他片刻,不置可否,终于将话题拉回:
“罢了。”
她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加快了些许,“说说你那‘古方’。劣质石炭,烟浓热弱,乃天生缺陷。与黏土混合,便能脱胎换骨?你且细说,如何能让它‘好烧’起来?原理何在?”
她的追问带着明显的技术考较意味。
江泓心知这是关键,略一沉吟,谨慎答道:
“回殿下,臣浅见,劣矿燃之烟浓,或因其中含有过多未碳化之物及杂质。与特定黏土混合成型,再经高温煅烧,或可使其结构更为致密,如同为燃料‘塑形固本’。”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凤宸的神色,见她并未打断,才继续道:“此过程,或许能驱除部分杂质,改变其燃烧特性。形坯中留孔,如同构建烟道,助其内外充分燃烧,烟尘或可因此减少,耐烧性亦可提升。这只是臣依据古籍记载的推想,具体成效,尚需试制验证。”
他巧妙地将现代关于型煤(蜂窝煤雏形)的原理,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塑形固本”、“构建烟道”等概念包装起来,既展示了见识,又留下了需要验证的余地。
凤宸听完,眸中审视未退,却也多了一丝深思。
她不懂具体技术,但江泓这番“塑形固本”、“构建烟道”的解释,听起来并非凭空捏造。
“推想?”
凤宸捕捉到他话里的保留,“听起来,倒不全是空谈。你之前提过‘古法’,出自何典?何时所见?”
“臣惶恐,”江泓应对从容,“乃前朝杂家笔记《墨余拾遗》中偶见数语,提及‘劣石合土,煅而塑形,可得常燃’。原记载语焉不详,臣亦是近日见到矿上实物,才联想到此句,萌生试制之念。”
他将来源推给虚构的前朝杂书,这是最稳妥的说法。
凤宸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破绽,但江泓目光平静,坦然回望。
良久,她终于微微颔首:“既然你有此心,本王便给你这个机会。”
她语气依旧带着威压,但态度已然松动。
“准。既然是你提出的法子,便由你负责试制。一应所需,照常报备。但记住,”她语气转沉,“王府不养无用之人。”
"臣明白。若耗费钱粮却无成效,甘愿领罚。"江泓垂首应道。
在他转身欲退时,凤宸忽然又道:“且慢。”
她起身踱至他面前,玄色裙裾扫过光洁的地面。“既然要试制新燃料,明日便随本王去西山矿场走一趟。”
江泓微微一怔:“殿下要亲往?”
“怎么?”凤宸挑眉,“正君方才言之凿凿,此刻又不敢让本王亲眼一观了?”
“臣不敢。”江泓心知这是进一步的考验,“臣遵命。”
“那便这么定了。”凤宸转身时,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退下吧。”
她倒要看看,他这以退为进,能试出什么结果。
步出书房的江泓,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深意。
破局的第一步,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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