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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第二天,叶纪知和岳溪把拍摄的视频放给大家看。视频中病房的颜色那么素净,只有声音嘶哑的南芹雪时断时续地回答着她们的问题。
屋内几人始终静静观看,直到视频播放完毕,叶纪知开口对路平说:“你对南芹雪的担忧,我觉得不存在。”她微微摇头,继续说道:“对她而言,公众的同情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对于女儿的死亡,南芹雪没有任何辩解,甚至没有几句诉苦。路平没有找出他所预想的画面,他坦言承认:“你赢了。”
叶纪知眉头一皱,纠正道:“这不是输赢的事。我们不是法官,不是要审判她,只是要在节目里叙述这件事。给这位母亲一个表达自己的机会,她已经太久不被人看见了。”
宋迢突然问道:“你们觉得南芹雪就这样把自己的想法一倒而空,会不会对这个世界更加没有留念,了无遗憾地去陪伴她女儿?”
叶纪知迟迟无话。这一次,就像她最早提出的制作纪录片时想的那样,从未干预拍摄对象的行为,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而且,对错的规则也不是她定的。
“如果南芹雪出了事,”宋迢顿了下,郑重地表态,“她就是这个节目的最后一期。”
“啊?”宋遥跳了起来。
宋迢白了他一眼:“啊什么,我们既然打了‘救助’的招牌,就要给观众一个交代。”
“可是——”宋遥说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反驳,闷闷不乐地坐回原位。
“好。”叶纪知沉沉应下。
岳溪和路平都愣在那里,一脸惘然。
过了一会儿,叶纪知主动打破沉默,娓娓说道:“我有个记者朋友跟我说,她偶然在大桥上遇见了一个试图自杀的人,那个人和她长得极像,几乎像双胞胎的程度。因为这点缘分,她们的交集越来越深,发生了很多事,现在对方也已经走出来了……她是我见过的自我疗愈最成功的案例。”
宋迢饶有兴致地听着叶纪知讲她的案例,等着她继续说意图,叶纪知却像只是和大家分享一个故事一样,讲完结尾就算完,没再说什么。
宋迢把双臂环抱在胸前,盯着叶纪知。
叶纪知坦然地回看她。
这是什么反向画饼行为,宋迢深深呼出一口气,拿她没办法,无可奈何地说:“说吧,这个案例你打算怎么做?”
叶纪知笑意在脸颊一闪,不再吊大家胃口,立刻说:“其实如果人们愿意去了解,会发现很多想自杀的人在实施行为之前已经挣扎求生很久,已经很努力地活了。我想我们第二季是不是可以做那些自救成功的案例,也许有很多可以学习借鉴的地方。”
听见叶纪知说“第二季”,宋迢意味不明地夸赞她:“我觉得,你向上管理学得挺厉害的。”
叶纪知若无其事地眨眨眼,她很无辜地说道:“什么?我不懂管理的。”
到了晚上准备回家,宋迢随手把钥匙抛给宋遥,颐指气使道:“你开车。”
宋遥双手并拢接住了钥匙,嘴里哀怨地嘟囔着:“你说招司机,怎么还没人来上班。”
宋迢想都没想地回答道:“快了。”
“宋迢的嘴,骗人的鬼。”宋遥一边嘀咕,一边老老实实坐进驾驶位。
“叶纪知比我还鬼吧,你怎么不说她。”宋迢扣上安全带,向后一靠。
“没有……吧?”宋遥脑海中迅速冒出几次印象比较深刻的回忆,突然有些不确定。
宋迢歪头提点他:“你再想想。”
“好像,是有一点。但是……你们……那种感觉不一样啊。”宋遥纠结地思考着。
“感觉不一样,你就分辨不出来了?!”宋迢弹了他后脑勺一下,“你还得练啊,给我开车就是你交的学徒费。”
在叶其行燥候一周的宴会上,柳桐见儿子一副苦尽甘来的得意笑容,都有点儿舍不得调侃他,拉着二人和自己的好友简单闲聊过几句,就放他们自由行动。
看见一位身材高瘦,面色严肃的西装男从斜后方经过,叶其行端详了片刻,悄然靠近叶纪知。两人头挨着头,叶其行低声说:“他是诺米制药公司的总裁,齐豫川。”
“你觉得是他吗?”叶纪知眼睛看向叶其行示意的方向,口中在问百宁口服液的事情。
她这话问得含糊,但叶其行听懂了,回答道:“虽然赵擎的资金链查不到诺米他们那儿,但我们新上市的药,占的就是诺米他们的市场。”
之前恒平一直在研发一款用于治疗自身免疫性疾病的药物,如果成功上市,就会严重威胁到诺米制药公司的主营药物。叶其行一直怀疑百宁口服液的事情就是诺米制药在背后搞鬼。
见齐豫川已经快走到宴会的另一头,叶其行侧过身,一只胳膊搭在叶纪知的椅背上,又问了起来:“认识他吗?”
叶纪知疑惑地看了下叶其行,再次扫了齐豫川一眼,她对此人毫无印象,叶纪知确信地回答:“不认识啊。”
“你还记得之前有一次你不等我,一个人去河边,救过一个想要自杀的阿姨吗?”叶其行提醒她。
叶纪知陷入沉思,从记忆中搜罗出一个很模糊的形象,犹疑地问:“那个阿姨的儿子?是他?”
“对,”叶其行点点头,“他的化妆品公司创业失败,那天你回家之后,让我想办法把这个人加进恒平的大学生资助计划名单。他都已经毕业好几年了,根本不符合资助要求,我还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爸,让他投资这人的公司。”
叶纪知有些出神地想着当时的情形。
“你当时心情很差,对我说‘反正你想办法匿名资助一下吧,不用太多牵扯’,然后就不理我,回屋把自己锁起来了。”叶其行一一细数那天叶纪知的行为言语。
叶纪知笑了一下,歪着头看他:“怎么感觉你是在控诉我什么。”
叶其行眼角飞扬,耸了耸肩,继续说:“当时你又要帮他,但你给我的感觉好像又很讨厌他,为什么?”
叶纪知坦言:“我跟你提过当我送那个阿姨回家的时候,她邻居说她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病吧。”
“嗯,说过。”
“可能你没注意,那阵子我们在淀川河边看到过那个阿姨好几次,我的直觉是她家人故意放她出来的。”
叶其行表情马上凝重起来:“那你当时没和他起冲突吧?”
“没有,当时大门开着,我没进屋,只跟他说了‘要注意关好门’,就走了。”当时屋内光线太暗了,那个人连仓库都租不起,化妆品箱子一摞一摞堆放在家里,像大山一样遮蔽了窗户透过来的阳光。
叶纪知指尖放在叶其行的手腕上,晃了晃,轻声说:“没想到,给你资助出一个竞争对手。”
“他算什么,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叶其行后悔自己问多了,忙岔开话题,“冰激凌你想吃什么味儿的?”
叶纪知思考了下,托着腮回答他:“开心果,还有巧克力,你帮我吃一半。”
“OK。”叶其行起身往甜品区走去。
两人原本说好中途离场,去护城河绕一圈,散散步。叶纪知的手机却忽然一条接一条弹出工作群的消息。
岳溪:“南芹雪不见了。”
宋遥:“去哪儿了?”
岳溪:“不知道,警察也在找她。”
路平:“医院已经找过了?”
岳溪:“黄台长找人调过监控了,医院没找到人。”
宋迢:“南芹雪的老公提供了这几处地点,我们大家也找找看。”
叶纪知略微沉吟了一下,放下手机,对叶其行简洁地解释道:“我们节目有个受访人失踪了,黄台长的老婆,我也去帮忙找一下。”
叶其行随着叶纪知一同起身,同时搭手帮她穿上外套。然后又一把拎起椅背上自己的外套,跟在叶纪知身后,追问道:“你去哪儿找?”
叶纪知顿了下,不露声色地吐出两个字:“淀川。”
叶其行脸色一变,忍不住说:“我和你一起找。”
叶纪知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反问他:“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吗?”
叶其行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很想反驳,总能找张照片给自己看看吧,不就知道长什么样了。但他又怕叶纪知成心不想让自己跟着,张了张嘴,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只是重重出了口气。
见他憋屈的神情,叶纪知也不忍心,她又温情脉脉起来,不再坚持:“你开车送我去,好吧?”
到了非常熟悉的淀川岸边,叶纪知漫无目的地游荡向前。
夜还不算太深,岸边时而有人经过,叶纪知的目光一个个掠过他们,并未看到南芹雪的身影。其实她更希望南芹雪能在一个无人知晓其过去的地方重塑自我,重获新生。
走到一处人工沙滩前,这里的人群密度远超一路走来遇见的人流量,叶纪知不禁驻足停留,像是有人在筹备求婚。
望着一群人压不住的喜色,盘踞在叶纪知心头的却依然是多年来纠缠不休的问题——纪枫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
因为她倔强地不肯改变现状,叶其行和她曾吵过架,阿其说她根本不是纠结纪枫离去的原因,说她揪着这件事情不放,是因为她恨纪枫抛下她,说她就是不允许自己的人生过得如意,是为了报复纪枫。
她从不承认这个说法,她觉得自己只是想要理解纪枫,只是……在这种无止尽地追寻中,在这些年的众多揣测中,她对纪枫的感情变得越发复杂而已。
如今,她终于敢面对现实——原来不管纪枫带不带她走,她都会恨她,只不过现在活着有机会恨罢了。
叶其行总劝她放过自己。她不想放过自己,放过自己就是放过纪枫。
她对纪枫无边的爱和怀念之下埋藏着悲怆的恨意,是纪枫抛下了她,然后像钉子一样把她死死钉在这个位置,她却一直不敢面对自己这些真实想法。
就像《GRIS》的游戏她从未能玩到最后一章。
叶纪知手中捡起一根树枝,在沙滩上无声无息地写下一个“叶”字。
这个字,是从不求人的纪枫对女儿留下的牵绊眷恋,乞求叶戎海能尽心尽力地抚养她长大。但也是这个字,代表纪枫即将要抛弃这个孩子,却依然把自己当作她的所有物,擅自决定自己的去留。
烟花在半空中炸开,沙滩上忽明忽暗了一阵。
叶纪知仰头一直看到烟花散尽,心绪涌动,几近释怀。
她不想再报复纪枫了,她要放过自己。
叶纪知转身朝身后一个方向招了招手。叶其行非要嘴硬地说他去别处找南芹雪,然后远远跟在她身后,这个傻子还以为自己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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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IS》,也被称为“格莉斯的旅程”,是由西班牙独立游戏工作室Nomada开发的一款平台跳跃类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