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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照、高考、七公里
时间,在我们那片被试卷和排名框定的小天地之外,依旧以它恒定的、不容置疑的速度疾驰着,碾过成堆的模拟卷,碾过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凌晨。窗外的玉兰花,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悄然绽放,又在几场缠绵的春雨后,无声地飘落,铺满了教学楼下的青石板路,像一层柔软而忧伤的告别信笺。我们也迎来了一次短暂的休息:体检,那天清晨空气微凉,按照规定所有人都得空腹。医院门口排起了长龙,各个班级的学生或睡眼惺忪,或小声交谈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和因饥饿带来的些微躁动。过程按部就班,身高体重,视力听力,抽血化验……我咬着牙,不敢看护士的针是怎么戳进皮肤的,看着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采血管。有点晕,一半是饿的,一半是怕的。体检的队伍推进速度还算快,我和橙子女生一起,结束得算比较早。从体检楼出来,早晨的阳光终于带着点暖意了。胃里空空的感觉愈发明显。就在这时,一阵浓郁而温暖的甜香飘了过来,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循着香味望去,校医院侧门外,一棵老榕树下的临时小摊上,热气腾腾的栗子饼刚出炉!金黄的饼皮油润酥脆,隐约可见里面绵密的栗蓉馅。“哇!栗子饼!” 旁边有女生小声惊呼,咽了咽口水。“好香!听说他家超级好吃!”听到这里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走了过去。“阿姨,来……两个吧。”我看着摊位上那诱人的点心说道。付了钱,接过用油纸袋装好的栗子饼。刚拿到手我在摊位面前就迫不及待品尝起来,沉甸甸、热乎乎的,香气透过纸袋直接钻进鼻腔,瞬间感觉没那么饿了。我小心地捧在手里,像捧着一团温暖的火,刚出炉的点心是最好的抚慰剂。胃里都暖洋洋的,那种因空腹和抽血带来的虚弱感消散了不少。这时我们班的男生也有体检结束出来的,我突然想到,给他留两个?热乎乎的甜点,他肯定觉得哇我多贴心,念头一生,脑子没跟上行动转头就找阿姨又买了几个,拿到手里,我陷入了沉思,那我怎么给他?而且我为什么要买?说怕你饿着?太刻意了吧?那要怎么说?直接给他吗?脑海里闪过无数尴尬的场景和可能的眼神、追问。
啊太尴尬了!万一被同学看到起哄怎么办?高考前这最后一点平静,我可不想再掀波澜了。而且……万一他误会我太……太那什么了呢?虽然我也说不清怕他误会什么,但那种患得患失又冒了出来。
怎么办?我把油纸袋往兜里一塞,仿佛这样就能藏起那点见不得人的“企图心”。不能直接给他……但又想让他尝到……就这样回到了学校我都没有想好方式,栗子饼都不热乎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的座位。桌肚里好像没什么东西。
一个念头瞬间成型——极其老套,但似乎安全系数最高。
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确认教室里没人特别注意我这边。飞快地从自己袋子里拿出三个栗子饼,迅速地用干净的纸巾包好(抽纸就在手边,简直是天意!)。然后,心跳如擂鼓,几乎是屏住呼吸地走到他座位旁,飞快地、悄无声息地把那包着三个栗子饼的纸巾团,塞进了他的桌肚最深处、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做完了迅速退回到自己的班级,我感觉手心都出汗了。希望……希望他回来能发现? 又隐隐担心那个位置太隐蔽,或者有其他东西压住没看到?或者他看到后觉得是谁吃剩放的?不会猜到是我吧?坐回自己座位,拿出剩下的属于我的栗子饼(其实我又给自己买了好几个),小口小口地吃着。香甜酥脆的饼皮裹着绵密粉糯的栗子馅,果然是好吃极了。温热的食物下肚,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和那点饥饿带来的心慌。可是,心里那点东西却没被完全填满。一边机械地咀嚼着,一边忍不住继续患得患失:他体检顺利吗?抽血怕不怕?饿不饿?……塞到他桌肚里的饼会不会被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冷掉或者变硬了?他……会喜欢这个味道吗?
这个小小的、带着暖意和忐忑的举动,像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伴随着栗子饼的余香,埋藏在了那个忙碌高考前的、需要空腹的清晨里。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从三位数,跳到了刺眼的个位数——“7”。最后冲刺的日子,气氛反而有种奇异的、暴风雨前的宁静。老师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挥舞着试卷,声嘶力竭地鞭策我们“争分夺秒”,嘶吼着“提高一分,干掉千人”。他们换上了更为温和、甚至带着点安抚的语气,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期许。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带我们梳理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核心知识点,仿佛多讲一遍,就能多一个同学避开那个可能存在的、微不足道的陷阱,就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惨烈中,多一分安稳落地的希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疲惫、期待、对未知未来的茫然,以及淡淡离愁的复杂气息,像一杯放置过久的柠檬水,酸涩中带着一丝回甘。拍毕业照的日子,被郑重地定在了高考前三天的下午。阳光慷慨地洒满操场,绿草茵茵,像是特意为这场青春的谢幕铺设的华毯。没有统一的校服要求,穿衣自由。这难得的“自由”反而让不少人犯了选择困难症。女生们叽叽喳喳,像一群兴奋的麻雀,讨论着穿什么才能留下最美的青春剪影。有人翻出了艺术节表演时流光溢彩的演出服,引来一片羡慕的赞叹;有人穿上了精心挑选的小裙子,裙摆飞扬,青春洋溢。我?站在衣柜前,手指划过那些或鲜艳或素净的衣服,目光最终落回镜子里。额角那两条顽固的、因为连续熬夜刷题而疏于打理、此刻正油腻腻地贴在皮肤上、形似“鱿鱼须”的八字刘海,像两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所有关于“美丽定格”的幻想。再看看衣柜里那条艺术节的短裙……算了。我果断放弃了任何可能暴露“油头”或需要精心搭配的选项,从箱底翻出一件压箱底的、颜色还算鲜亮明快的姜黄色格子短款外套。至少,这明亮的颜色能提提气色,掩盖一些熬夜的憔悴?我这样安慰自己。
出门前,妈妈拿着梳子,看着我那倔强地趴在额角的“鱿鱼须”,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眉头微蹙。最终,她还是忍不住,用极其委婉、生怕触碰到我敏感神经的语气轻声问:“……你看……这头发……要不……稍微洗一下再去?今天拍毕业照呢,一辈子就这一次……”“不用!”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斩钉截铁地拒绝,甚至带着点被戳破秘密的恼羞成怒,“今天才第三天!一点都不油!洗了头晚上又得熬夜吹干,烦死了!还不如早点睡!” 我振振有词,用“学习”作为最坚硬的盾牌,完全没意识到,或者说刻意忽略了,这将是高中时代最后一次全班人齐的盛大聚会,是青春这本仓促的书即将合拢前,最后一张全员到齐的扉页插图。我只把它当成一次普通的、不用上课可以自由活动的晚自习,一次可以暂时逃离题海的喘息。
走进校园,气氛果然轻松得不像话,甚至带着点节日般的喧腾。操场上绿草如茵,阳光正好,金色的光线跳跃在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上。没有老师板着脸维持秩序,只有摄影师在指挥着排队形,声音洪亮却带着笑意。大家像一群终于被放出笼子、重获自由的鸟儿,兴奋地尖叫着,奔跑着,互相呼朋引伴,拉着不同的人组合拍照。笑声、打闹声、呼喊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满了青春的喧嚣和活力,将最后一丝高考的阴霾暂时驱散。
我跟着大部队,被橙子和其他几个女生拉去和不同的小团体合影。脸上挂着模式化的、略显僵硬的微笑,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像在参加一场与自己若即若离的热闹庆典。目光却像安装了雷达,下意识地在攒动的人头、斑斓的衣角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在操场边缘靠近跑道的树荫下,我看到了他。
他正被几个男生围着拍照,穿着最简单的纯白色棉质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身姿挺拔如小白杨,笑容清爽干净,在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斑驳阳光里显得格外耀眼。阳光落在他浓密的、带着点自然卷曲的黑色短发上,跳跃着细碎的金色光点,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脚步不受控制地朝他那边挪动。理所应当地,应该合个影吧?毕竟……是隔壁班,是“亲戚”,是“物理课代表”,是借给我写满思路试卷的人,是雪夜里递给我围巾的人,是……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真实存在过的交集。这可能是高中时代,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站在一起留下影像的机会。然而,就在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准备开口的瞬间——一阵微风吹过!额角那两条顽固的“鱿鱼须”刘海,被风一撩,更加油腻腻、黏糊糊地糊在了我的脸颊和太阳穴上! 那清晰而令人厌恶的触感,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勇气,唤醒了内心最深处的自我厌弃和自卑!“天哪!我昨晚为什么不洗头?!为什么?!” 巨大的懊悔像海啸般淹没了我!现在这副油头垢面、刘海糊脸的样子,我怎么跟他站在一起拍照我请问?! 拍出来岂不是要成为我高中生涯永恒的“黑历史”?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羞愧得恨不得原地蒸发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我,并且,非常自然地,把手机递给了旁边的禾姗,笑着指了指我这边,声音清朗:“帮我们拍两张?”“!!!”我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 像被施了石化咒!脸上努力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嘴角抽搐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带着血红的感叹号:“油头!鱿鱼须!社死现场!永久记录!好,这辈子就这样了”
禾姗一脸兴奋将镜头对准了我们。他自然地往我这边靠了靠,肩膀几乎要碰到我的手臂。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阳光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像刚晒过太阳的棉布味道,清晰地钻进我的鼻腔。这本该是令人心动的距离,此刻却让我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看镜头!笑一个!”禾姗的声音传来。
“Y你太僵硬了放松一点太丑了”一句句像审判的锤音敲在我心上。
“好了!看看效果?”禾姗把手机屏幕转过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我几乎是闭着眼睛,视死如归般凑过去飞快地瞥了一眼(其实什么都没看到)“挺好的挺好的就这样吧反正我就是那么丑”他愣了一下,看着我的窘迫,眼神里带着点明显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试图安抚:“哪有那么夸张?挺好的啊,挺自然的。” 他指了指屏幕,“你看,光线多好。”我捂着脸,感觉指尖都在发烫,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要不然……下次吧?等我洗个头!高考结束!高考结束我们再拍! ” 我急切地抛出这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大型社死现场!高考结束像一块遥远的遮羞布,被我紧紧抓住。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和坚决的态度,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高考结束再拍。”语气里带着点妥协。“嗯嗯,好,那……那我先回家了!我妈真催我了!” 我胡乱找了个理由,像只受惊过度、慌不择路的兔子,甚至顾不上跟其他人打招呼,低着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了操场,逃离了他带着复杂笑意的目光,也逃离了那两张注定成为我心头梦魇的照片。心里只剩下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高考结束,我一定要洗得香喷喷的,头发清爽蓬松,拍一张美美的、能大大方方放进毕业纪念册的合影!
几天后,是正式离校的日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旷感,混合着书本油墨、粉笔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离愁。教室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废弃的试卷、草稿纸和撕碎的复习资料。大家默默地收拾着抽屉里最后一点私人物品,动作都有些迟缓,带着点告别前的仪式感。我蹲在座位旁,把几本舍不得扔的笔记和几支用得最顺手的笔塞进书包。目光扫过教室后墙——那块曾经贴满了我们“理想大学”宣言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斑驳的胶痕和一些残破的纸角。高考百日誓师那天,班主任让我们每个人郑重写下心仪的大学,贴在墙上激励自己。我记得自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那张小小的便利贴上,用力写下了“山城医科大学”几个字。笔迹很深,带着一种近乎孤勇的笃定。明知那分数线对我当时的成绩来说高得有些渺茫,但它像一盏遥远却明亮的灯塔,指引着我最后冲刺的方向。收拾好东西,我抱着不算太沉的书包,慢吞吞地走出教学楼。阳光刺眼,照得人有些恍惚。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和抱着各种杂物箱的同学。我站在一棵玉兰树的树荫下,等着爸爸。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人群,忽然定格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他也抱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几本书和一些零碎物品,正安静地站在校门另一侧,似乎在等家人。阳光落在他干净的白T恤上,勾勒出清瘦的肩线。我的视线落在他怀里那个半开的纸箱上——最上面,赫然躺着一张熟悉的、被小心折好的便利贴纸。那张纸的质地和颜色,和当初我们贴在墙上的“理想大学”宣言一模一样,我朝他走了过去。他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微讶。
“收拾完了?”他声音很平静。
“嗯。”我点点头,目光却忍不住瞟向他纸箱里那张纸,“你也……把这个带走了?”他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像是默许了我的好奇。我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紧张,轻轻拈起那张折好的纸条,展开——纸面上,是他的字迹,清晰地写着六个字:
山城医科大学。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雀跃:
“哇!!!好巧啊!!!我写的也是这个大学耶!!”
声音在略显嘈杂的校门口显得格外响亮。旁边正在和同学道别的禾姗和橙子闻声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我们这边。
“什么什么?”
“谁写的什么?”
她们凑了过来,看到我手里展开的纸条,又看看我兴奋得发红的脸颊,瞬间明白了。
“哇哦~~~”禾姗拖长了调子,促狭地眨眨眼,“山城医科大?志向远大啊两位!”
“啧啧啧,心有灵犀啊这是!”橙子也跟着起哄,眼神在我和他之间来回扫视。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得更厉害了,一半是兴奋,一半是被朋友打趣的羞窘。我下意识地看向他。只见他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白皙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鲜艳的、如同熟透草莓般的绯红!那抹红色在阳光下异常清晰,像一团小小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解释,没有回应我的惊喜,也没有反驳禾姗她们的调侃。只是沉默地伸出手,从我手里轻轻抽回了那张纸条,重新折好,放回纸箱里,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禾姗和橙子交换了一个“你懂的”的眼神,但大概也看出气氛有点微妙,没再继续起哄,只是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走了啊,高考见!”便转身离开了。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那张纸条的触感,心口被刚才那股巨大的惊喜冲撞得怦怦直跳,却又因为他沉默的反应和那抹刺眼的红晕而感到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和失落。他……为什么不说话?是觉得尴尬?还是……觉得我太吵了?或者……他其实并不想让我知道?
就在这时,爸爸的车停在了路边。他摇下车窗叫我:“这里!”
“哦……来了!”我如梦初醒,慌忙应了一声,再转头看他时,他已经抱着纸箱,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校门外车流的方向,只留给我一个线条略显紧绷的侧脸轮廓和依旧泛红的耳尖。“那……我走了。”我小声说,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干涩。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头。
我抱着书包,转身跑向爸爸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的瞬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那里,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静的孤独感。那张写着“山城医科大学”的纸条,安静地躺在他怀中的纸箱里,像一个被小心收藏、却终究未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车子启动,缓缓驶离校门。那个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失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也渐渐沉入水底,被高考结束后的巨大空虚和茫然无声地吞没。那场关于“山城医科大学”的巧合,那声脱口而出的惊喜,和他沉默泛红的耳尖,就这样被匆忙地、无声地封存在了那个离别的午后,再也没有被提起。
高考,终于在一片兵荒马乱和故作镇定中拉开了帷幕。
我和他没有分在同一个考点。我在本校考,熟悉的环境带来一丝安心。他被分到了我家附近那所高中考试——这让我心里莫名地多了一点小小的、隐秘的期待,仿佛我们之间还存在着某种地理上的微弱联系。考前一天的下午,爸爸陪带我去本校“踩点”,认认考场位置和路线。回来时,就在等红灯的漫长几十秒里,我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对面人行道,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霍这么巧,是他,他正背着那个黑色双肩包,一个人从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走过来!大概也是刚看完考场,正准备回家。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我心底漾开兴奋的涟漪! 平时都是我被他看得手足无措、心跳加速,这次终于轮到我“反击”了!而且……爸爸还在旁边!他总不好意思在长辈面前也那么“嚣张”吧?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我立刻拽了拽爸爸的衣角,压低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说:“爸!快!走!躲到那个报刊亭后面去!快快快!”爸爸被我弄得一头雾水,但看着我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还是跟我一起躲在了绿色报刊亭的后面。我屏住呼吸,拉着爸爸蹲下来(爸爸一脸哭笑不得又带着点纵容),像两个蹩脚但兴致勃勃的“伏击者”,眼睛死死盯着他走来的方向。 看着他越走越近,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跟着加速,手心微微出汗。
就是现在!
绿灯亮起! 我猛地拉着爸爸从报刊亭后面窜出来,像两颗突然发射的炮弹,精准地拦截在他面前!同时爆发出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笑声:
“哇!!!”
他显然被吓了一大跳! 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脚下甚至踉跄了一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惊愕和一丝……被突袭的慌乱?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寻常的路口,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猝不及防地撞见我和我爸!那表情,活像一只在森林里悠闲散步突然被猎人惊扰的小鹿。
“哈哈哈哈哈!吓到了吧!” 我得意的笑声在清晨略显空旷的路口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股憋屈了许久终于释放的畅快。他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看看叉着腰、笑得一脸狡黠得意的我,又看看旁边推着电动车、脸上带着温和又有些无奈笑意的我爸,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惊讶、窘迫、羞涩、手足无措…… 平时在我面前那份游刃有余的从容、那份“物理课代表”的沉稳,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属于少年人的青涩和腼腆。他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眼神飘忽着不敢直视我爸,更不敢看我。“叔……叔叔好……”他有些局促地对我爸点了点头,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八度,带着明显的紧张。我爸也笑了,走上前,努力装着语气温和又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是XXX(他的名字)吧?常听Y提起你,说你学习好,特别是物理,经常帮她讲题,真是太感谢你了!给你添麻烦了!”
“没……没有,叔叔您太客气了……” 他连忙摆手,语速飞快地解释,“就……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应该的……”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要高考了,加油啊!别紧张,放平心态,正常发挥就行!你们都是好孩子!” 我爸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眼神里满是长辈的慈爱。“嗯!谢谢叔叔!叔叔再见!……再见!”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脱身的救命稻草,飞快地朝我们点了点头,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低着头,加快脚步,近乎小跑着迅速消失在了路口的人流中,背影都透着一股仓皇。
看着他仓皇逃离、甚至有些同手同脚的背影,我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大仇得报”的快感和一种奇妙的平衡感! 原来他也有今天!原来他面对长辈时也会这么手足无措、腼腆害羞!看着他平时那份淡定从容在我爸面前碎了一地,我简直比解出一道压轴物理大题还开心!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在他面前傻不愣登、心跳如鼓了!这种“扯平了”的感觉,莫名地让人心情舒畅。
回到家,心情还沉浸在刚才的“胜利”喜悦中,嘴角忍不住上扬。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他的短信“高考加油。”简简单单四个字。我看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悬停。那句一直藏在心底的、带着某种仪式感的“一起去未来吧”,在唇齿间盘旋了几圈,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现在说这个,太沉重了吧?万一影响他考试心情?或者……等考完再说?等成绩出来尘埃落定?
最终,千言万语化作屏幕上几个字:
“一起加油!你也是!(加油)”
高考的日子,在父母无微不至的陪伴和小心翼翼营造的轻松氛围中,以一种出乎意料的平稳节奏度过了。
第一天,恰逢端午节。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从老家赶来了,家里热闹得像过年。空气里弥漫着粽叶的清香和艾草的特殊气味。中午,妈妈为了给我讨个“高中(粽)”的好彩头,也为了给我“加油打气”,竟然做了一锅香气四溢的野生菌火锅!(危险行为!请勿模仿!)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菌子在金黄色的鸡汤里翻滚沉浮,散发出浓郁奇异的鲜香。那鲜美的滋味,混合着家人的欢声笑语和长辈们关切的询问(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考试话题),奇异地驱散了考前的最后一丝紧张。下午考数学时,我甚至觉得思路格外清晰流畅,那些平日里需要反复琢磨的陷阱题,此刻也显得格外“温顺”。不知道是不是菌子的功劳(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抑或是家人的温暖给了我力量。
考试的过程,比想象中平静得多。没有预想中的紧张到失眠,也没有遇到完全抓瞎、大脑一片空白的题目。每一场考试结束走出考场,心情都异常平静,甚至有点麻木。就像完成了一项被布置了很久、终于到了交卷时刻的作业,没有狂喜,没有懊恼,只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疲惫和放空。最后一场英语考完,放下笔,听着收卷的铃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我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走出考场,预想中考生们冲出考场、振臂高呼、将书本试卷抛向天空的狂欢场景并没有出现。校门口人头攒动,却异常安静。大家只是沉默地走着,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无比茫然的空洞表情,眼神有些放空,仿佛还没从高强度运转的状态中切换过来。偶尔有相识的同学相遇,也只是低声交谈几句,话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考得怎么样”、“那道题答案是什么”,也默契地绕开了“打算报哪里”、“以后想做什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巨大的、无声的疲惫和一种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迷茫,像退潮后裸露出的、寂静而空荡的海滩。
我跟着人流,慢慢地往外走。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拖在身后。心里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和激动,没有“解放了”的呐喊,只有一片巨大的、空落落的茫然,像一脚踩空,坠入了无边的虚空。
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明天不用再六点被闹钟惊醒,睡眼惺忪地背单词了?
后天不用再刷理综卷子到深夜,对着复杂的电路图抓狂了?
那些做不完的习题、考不完的试、排不完的名次、悬在头顶的倒计时……都结束了? 像一场做了太久太久、耗尽所有心力的梦,突然被强行唤醒。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回到家,晚饭也没吃多少,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这一觉睡得极沉,却又极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数学试卷上的几何图形扭曲变形,组合成张牙舞爪的怪兽;英语听力里的标准美音变成了叽里咕噜的外星语言;物理大题里的滑块在光滑斜面上疯狂加速,最后冲出了试卷,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我脸上……惊醒时,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灰蓝色的天幕透着一丝微光。
我躺在床上,望着熟悉的天花板,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冷得刺骨。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接下来……我该干什么?
习惯性地摸出手机,屏幕解锁的瞬间,班级群、朋友圈早已被各种信息轰炸得面目全非——“□□回忆版”、“权威估分链接”、“XX大学历年分数线及专业分析”、“志愿填报指南”…… 热火朝天的讨论像一锅煮沸的、冒着焦虑气泡的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份焦灼、兴奋和对未来的不安。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烦意乱,胸口发闷,迅速按灭了屏幕,仿佛那光亮会灼伤眼睛。
外面天光渐亮,世界正在按部就班地苏醒。楼下传来环卫工人扫地的沙沙声,远处隐约有汽车的鸣笛。而我,像一个被突然抽掉了发条的玩偶,失去了所有动力和方向,僵直地躺在床上。翻身想再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大脑异常清醒,却又空空如也,像一间被搬空了的仓库。“我应该享受啊!” 我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这不是你期待了很久的自由吗?不用早起,不用刷题,不用考试……” 可是,这自由来得太突然,太空洞,反而让人无所适从,甚至感到恐慌。巨大的时间空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煎锅上备受煎熬的鱼。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睡意全无,只有越来越浓的焦躁、空虚感和一种莫名的恐慌在胸腔里发酵、膨胀。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沌的脑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去找他吧!
去找他!现在!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强烈,如此毫无道理! 我不知道找他干什么。是分享考后那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是聊聊对未来的迷茫和不确定?还是……仅仅因为,在这个巨大的、令人无所适从的、仿佛被世界遗弃的时刻,他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到熟悉和安心的人?又或者……是想弥补毕业照的遗憾?兑现那个“洗了头再拍”的承诺?潜意识里,似乎只有见到他,才能填补这份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慌的空洞,才能确认某些东西并未随着高考的结束而彻底消散。理由模糊不清,但行动却异常坚决! 我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来,冲进卫生间,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看着镜子里依旧有些浮肿的眼皮、凌乱的头发和额角那两条虽然睡了一觉但依旧没什么起色的“鱿鱼须”——算了,来不及洗头了!现在每一秒的等待都让人焦灼。我飞快地换上一身轻便衣服,抓起手机和钥匙,连钱包都没拿(潜意识里觉得只是去他家楼下看一眼,或者说句话,很快就会回来),就冲出了家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站在小区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和刚刚苏醒的城市,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跑着去!他家离我家不算近,后来我导航过,导航显示大概有七公里左右。对于一个平时体育课能偷懒就偷懒、八百米测试都要老命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但当时的我,被一股莫名的、近乎悲壮的冲动驱使着,我竟然真的迈开了脚步! 仿佛只有这种近乎自虐的奔跑,才能宣泄掉心中积压的复杂情绪,才能证明某种决心。
起初的几百米还算轻松,带着一种奔向目标的兴奋感和破釜沉舟的豪情。但很快,现实就给了我一记重锤。呼吸变得像破旧的风箱般粗重急促,喉咙干得发疼,仿佛要冒烟。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次抬腿都变得异常艰难。汗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湿了后背,运动服紧紧黏在皮肤上,又闷又热。小腿的肌肉开始发出酸痛的抗议,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痛苦而漫长。“坚持!就快到了!” 我咬着牙,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脑海里不断惊喜到他的样子。
不知道跑了多久,感觉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汗水流进眼睛,刺痛得睁不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脖子上,狼狈不堪。肺部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当我终于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站在他家那栋熟悉的楼下时,天光已经大亮。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紧贴在皮肤上,清晨的风吹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冲撞着,分不清是因为剧烈的运动,还是因为即将可能见到他的紧张。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泛着血腥味,努力平复着快要炸裂的呼吸。掏出手机,屏幕被汗水模糊。我想给他发个消息,或者拍张楼下的照片给他,制造一个“惊喜”。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却犹豫了。直接说“我在你家楼下”?太突兀了吧?万一他还没起床?或者……万一他不想见我?万一他觉得我很奇怪?最终,我选择了一个更迂回、更安全的方式,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猜猜我在哪?”
发送。然后,我脱力般靠在楼下冰冷粗糙的墙壁上,一边贪婪地呼吸着带着凉意的空气,一边忐忑地等待着。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回复,安静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汗水被风吹干,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刚才奔跑带来的热血和冲动,在沉默的等待中一点点冷却、凝固。
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一种巨大的失落和难堪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慢慢爬上心头,缠绕收紧。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大清早发了疯一样跑那么远,把自己弄得狼狈得像条落水狗,汗水浸透,浑身酸痛,结果人家可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美梦,根本没看到消息,或者……看到了也不想回?
不行!不能等了!来都来了! 一股倔强和不甘,混合着被忽视的委屈,猛地涌了上来。我不能再这样像个傻瓜一样干等下去!我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手指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嘟……嘟……嘟……” 忙音响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心一点点沉下去时,电话终于通了。“喂……?” 电话那头传来他带着浓重睡意的、沙哑而模糊的声音,显然是被突兀的铃声从深眠中硬生生拽醒的。“你在哪?” 我迫不及待地问,声音因为刚才的剧烈奔跑和此刻的紧张而异常急促,带着喘息。
“……嗯?” 他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含糊地应了一声,停顿了好几秒,才带着浓浓的鼻音含混地回答,“在……XX(他外婆家所在的城市名)啊……”那个离我们这里坐高铁都要两个多小时的城市?!
轰!
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热情、期待和最后一丝侥幸!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了,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手机差点脱手。七公里奔跑积累的所有乳酸,在这一刻疯狂反噬,肌肉酸痛得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
“啊……”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巨大失望和难以置信的惊呼,声音干涩,“……你……你在XX?” 原来他不在家。原来我所有的冲动、狼狈和期待,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嗯……怎么了?” 他似乎清醒了一点,声音里带着疑惑。
满腔的冲动和想说的话——那些关于奔跑的艰辛、关于毕业照的遗憾、关于高考后的空虚、关于此刻的狼狈——此刻全都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失落、尴尬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荒谬感让我只想立刻挂断电话,消失在空气里。
“啊,没事……”我强压下翻涌的酸楚和眼眶的湿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轻松,“就想问问你在干吗……为啥不回消息……你继续睡吧……拜拜!” 语速飞快地说完,不等他回应,我立刻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挂断了电话。仿佛多听一秒他的声音,都是对自己的折磨。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冰冷的忙音,我握着手机,怔怔地坐在地上。
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明晃晃地照在我汗湿狼狈的衣服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皮肤上。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冷飕飕地灌着风,原来……他不在家。原来……我这一腔孤勇的奔跑,这筋疲力尽、近乎自虐的跋涉,这满身的汗水、酸痛和此刻瘫坐在地的狼狈,都成了一个无人知晓、也无人会在意的、彻头彻尾的笑话和徒劳。
更糟糕的是,我甚至没有想过Plan B。现在怎么办?回去?怎么回去?跑回去?双腿酸痛得连站直都困难。坐车?没带钱包!……爸妈?他们今天上班去了,巨大的茫然和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身体疲惫不堪,像散了架一样。更重要的是,心里空落落的,像一艘在茫茫大海上突然失去动力和方向的小船,只能无助地随波逐流,不知会被推向何方。
总不能一直坐在人家门口吧?我挣扎着扶着墙壁站起来,双腿还在微微打颤。深吸一口气,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漫无目的地沿着陌生的街道往前走。方向?不知道。 回家的路?好像……完全没印象了?刚才只顾着闷头跑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注意路线。周围的街道和建筑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走了不知道多久,周围的景色越来越陌生。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上班族步履匆匆,提着菜篮子的阿姨们互相打着招呼,晨练的老人慢悠悠地打着太极。我像个游魂一样穿梭其中,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与周围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异世界的流浪者。饥饿感和疲惫感越来越强烈,像两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心里也越来越慌,一种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掏出手机,屏幕上的电量已经告急。我犹豫着,指尖悬在橙子的号码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这副狼狈又愚蠢的样子……
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淹没,准备硬着头皮拨号求救时——一个带着惊讶和不确定的、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侧响起,像一道划破阴霾的光:
“咦?Y?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
我猛地转头!
逆着清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蓝白色校服衬衫(毕业了还穿校服?)、骑着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电动车的男生在几步开外,正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他的车把手上挂着一个朴素的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馒头和一小捆翠绿欲滴的小青菜。阳光落在他温和的脸上,眼神里满是真诚的关切和疑惑。
哦是任伟! 我初中时的班长任伟!高中虽然不同班,但都在县一中,偶尔在校园里碰到也会点头打招呼。他文科特别强,尤其是历史地理,笔记做得堪称教科书级别,逻辑清晰,字迹工整,会考前我还厚着脸皮找他借过笔记呢!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是稳重、可靠、带着点书卷气的温和。他推着车快步走过来,车轮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走近了,他看清我汗湿的头发、苍白的脸色、疲惫的神情和一身狼狈的运动服,眉头立刻担忧地蹙了起来:“真的是你啊!这么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还……穿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吗? ”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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