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

作者:扎姆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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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九章王者的镇魂歌(中)


      星之月28日,从河口都市出发的东城军主力遭遇了最后一道防线。由原中央军、贵族私兵和已故护卫军军团长拉蒙·赫特赞的残部组成的军队被数倍的敌人打得溃不成军,只有空军挽回了一点面子。但这支倾注了拉克西丝心血的队伍也败在罗兰雪藏的暗军下。

      合成兽速度快,负重大,能轻松驮起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唯一的弱点是制作不易,数量较少,只有一百二十多头。而羽族有三千之众,可以采用以量取胜的狼群战术。不过羽族生育力不高,飞行部队更是宝贵,罗兰没有让他们去鸡蛋碰石头,何况羽族擅长的箭术对同样是空军,防御力高的敌人没什么作用。

      他用的是空马骑士。空马在飞行兽里并不亮眼,灵活不及狮鹫,瞬间速度不及飞龙,但是它们拥有惊人的耐力和长程飞行能力。固然负重不是很高,但背着身着轻甲的骑士所能达到的高度大大超过笨重的合成兽。空马骑士配备双枪,本来是用来保护坐骑的翅膀,现在瞄准敌人一样缺乏保护的双翼也是大收奇效。即使投偏了,也足以击落乘坐者。

      就如字面意义描述的,那是一场屠杀。

      然而,被这么一阻,罗兰晚了一步抵达首都,没能堵住从风之原野胜利回师的摄政王军。

      南部地区沦陷,东部地区沦陷。北部地区沦陷,放眼东境,还掌握在王室手中的只剩下首都里那。可用兵力四万三千,没有援军。

      东城方面,有城主近卫军两万八千人,红炎军团全员加参谋部四万余人,青雷军团扣除留守部队五万余人,暗紫军团的远程部队和魔法师大队,橙光军团四个突击步兵团和一个工兵团,其他还有预备队、雇佣兵团,总计十五万。另有海蓝军团的海军,河口都市的驻军和南北两城的增援部队随时候命。

      因此后世也把这场几乎覆灭了德修普王朝的攻城战称为“没有悬念的战争”。

      接到报告的诺因脸色铁青,更让他恼怒的是另一份噩耗:从国库秘密运往西境的财宝全部失窃!这说明敌人早就看破了拉克西丝的计划,派专人在暗中监视,然后一举成功。只不知是盗贼公会还是盗宝者协会和东城搭上了线。

      敌我实力差一目了然,如今里那能倚仗的也只有魔导光炮了,但诺因并不抱乐观态度,天晓得罗兰还有没有什么后招。他又不是傻瓜,自己往炮口上撞。至于城防魔法阵,结界再强也禁不起密集打击。

      舒适的行军马车里,满愿师抚摩腕上的象牙镯子,全神贯注地冥想。这件与「静默之镰」同等级的神器「封护之环」在战斗中可能会发挥重大作用。

      坐在她身旁的东城城主双手环胸,盯着悬浮在面前的一面大镜子,眼底盘踞着浅浅的阴影。

      从同步状态解除,冰宿睇来一瞥:“你在看什么?”

      “我在找师父。”罗兰顺手将早餐递给她,视线不离镜面,“米亚古的探子来报,血龙王和月祭司离开了,恐怕是针对他的,我想跟他联络。”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不是有很多亡灵乌鸦?”冰宿镇定自若地嚼着煎蛋三明治。

      “德修普把西境的乌鸦全杀光了。”

      “……”沉默了半秒后,冰宿也不质问诺因为何知道乌鸦是帕西斯的斥候,以及指出这么做的后果(注:乌鸦,杂食谷类、昆虫等,功大于过,属于益鸟),直奔主题,“那你找到他了吗?”

      “没。”罗兰切齿,“水晶镜不能锁定高速移动的物体,他肯定又在到处招摇了。”

      “交给别人找吧。”

      “只能我和他用。”

      “其他联系方式?”

      “一样,翼人和信鸽赶不上他乱窜的速度,魔法通讯受到严重干扰。”

      冰宿很干脆地放弃:“那只有祈祷他平安无事了。”罗兰差点吐血给她看:“我要杀了他。”

      “别这么悲观,你师父魔武双修,克拉费里格也不至于比血龙王差到哪里去,综合实力超过对方。”

      “不,以月祭司的性格,不会打没把握的仗。”罗兰也拿起自己的烤土司吃起来,停止无谓的焦虑,“算了,也许他们只是想牵制师父。”

      “你又在找谁?”见影象变换,冰宿奇道。

      “席恩。”

      “上次不是找不到吗?说明他已经抛弃迪斯卡尔殿下的身体,换别人附身,或者不在这个世界了。”

      “我就找他,试试又没损失。”罗兰心底一直记挂着不知所踪的魔域之王,这位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怎么没损失!没有确切的目标,可能会引起魔力反弹啊!冰宿正要阻止缺乏法术常识的情人,画面突然定格,呈现出清晰的景象。

      由黄金打造,如同常春藤的纹饰环绕着紫色的穹顶,午后的阳光从藻井和镂空的小孔柔和地渗进富丽堂皇的大厅。一面墙上刻满了气势宏伟的浮雕,另一面依序挂着陌生的纹章旗。高高的宝座上似乎有人,却看不清楚。排列在红毯两边的群臣,以及罗兰和冰宿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方向——缓缓开启的两扇巨门。

      当先走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留着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与精致的银色十字形耳坠相映而辉,显出一股妖异的魅力;刘海下隐约露出一只鲜红的水晶额环,像是血腥冠冕,更为他的气质增添了一抹诡谲;双眸仿佛融化的秘银,透着金属的质感;五官斯文而俊秀,细腻精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宛如上天的杰作;身穿高领束腰黑袍,下摆长及小腿;底下是绣银线的黑色牛皮靴;佩剑的位置却悬了一把发出淡淡银光的象牙法杖;纤长的手指优美如工艺品,一看就知道是法师的手。

      他的一举一动都洋溢着精灵特有的优雅,又透出一股无形的魄力,不张扬却令人无法移开眼。身后还跟着一个侍从模样的少年,十三四岁年纪,有一双纯净而生动的大眼睛,精致的小脸挂着掩不住的好奇之色。更后面是一个看不出面目的女郎,丝绸衣裙勾勒出她无限美好的身姿,如烟似雾的头纱隔绝了一切探视,但行走间流露的风情,自然散发的魅惑气息,都在在显示了她一定是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角度移到黑发青年正面的瞬间,那双银眸立即眯细了,闪过一道锋锐至极的弧光。同时,冰宿反应迅速地挡在罗兰身前,抬起的手臂射出银白色的光罩。

      铿!光滑的镜面爆出数条裂痕,护圈闪烁了几下变得微弱。

      “啊,我的镜子!”罗兰惊呼,心疼地检视报废的法器,“呜呜,碎了。”

      “差点连你这个人也碎了!”冰宿没好气地道。罗兰敲敲她:“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动作,我有准备。”

      “怎么样,有收获吗?”冰宿皱着眉回忆,“信息太少了,都是没见过的人和建筑……”

      “有,怎么没有。”罗兰笑眯眯,“太多了,足够我推出他躲在哪儿,什么身份,在干嘛。那个黑头发的男人不用说是席恩,领口佩带标志代表王族(注:颈项有至关重要的含义,表示身份最尊贵的王室成员;心脏有宣誓、忠诚的含义,是贵族阶层;手臂一般指大臣;军官通常在腰带),橄榄枝背景是通用的使臣象征,雪白的冬狼图案——这个我一时想不起对应的,不过八成是北国。房间的格局应该是觐见室,觐见室一律朝西,阳光却从左上方射下,那就不是早上,是下午。可我们这儿还清晨,那不是异世界,就是北半球。北半球只有一个夏尔玛大陆有国家。还有最重要的,王座后面的金色双头鸦旗帜,那是夏尔玛大陆最强盛的国家普莱玛斯的王旗。”

      “也就是说,席恩以使者的身份,去觐见普莱玛斯的皇帝?他本身也是某个国家的王族?”

      “没错,前段时间夏尔玛大陆兵连祸结,围绕西琉斯王国的冰晶矿和制海权爆发了一系列战争,最近才在坦丁帝国的调停下熄火——对了对了,那就是西琉斯王国的标志嘛,冬狼……他怎么找一个小国的王子投胎?”

      冰宿沉吟道:“跨海战争可行性很小,西琉斯王国也没有这个国力,那他的活动范围暂时只限于夏尔玛。看那阵仗,他倒像是献供美女去的。”

      “嗯,那女人妖里妖气,十有八九是魅魔。”罗兰语带同情,魅魔可是会□□的啊。

      “勾引君王?祸国殃民?他有什么好处?”冰宿对夏尔玛大陆的国情不甚了解。罗兰耸了耸肩:“没有好处。他向普莱玛斯帝国示好只会引起坦丁帝国的愤怒,坦丁帝国才是西琉斯王国的友邦,历来都有姻亲关系。即使笼络了皇帝,实权泰半掌握在七大军团长手里,也没用。”倒是皇帝死了,普莱玛斯帝国内部会乱起来。

      “席恩不可能连这点也看不出来吧?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冰宿墨绿色的瞳眸跳跃着思虑的火光,“再次挑起战乱?颠覆自己的国家?”

      “很有可能。他已经不是人了,得从神和魔的角度推测。看他叮叮当当佩了那么多东西,恐怕有正式成神的打算。神格的提升会使法器也升华。以他那性子,宁愿自己装备牢靠些也不会花心思制造使徒。而且奥古诺是魔法神,继承他的神职,对席恩而言可谓如鱼得水。另外,他是魔王,老大当然要为小弟考虑,恶魔的食物是负面感情和血肉。战争环境最适合他们饱餐,那么他的行动就解释得通了。”

      “这可不妙,得在他的势力壮大前收拾他,快通知秦蒂丝他们!”

      罗兰叹道:“在普路托重生之前,秦蒂丝是不会离开神之泉的。她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只得留几个陪她,剩下哪是席恩的对手。降下神旨倒可以,不过他会拦截吧。”冰宿皱起漂亮的柳眉:“那至少告诉西琉斯的国王……”

      “写信跟他说你儿子是恶魔头头?他会信才有鬼。我的手臂也没这么长。”

      “那就一筹莫展?”

      “……事情总得一件件来。”罗兰也开朗不起来,喝了口变冷的咖啡,“先叫那边的探子注意,等解决了拉克西丝,我再想办法。”

      “也只有这样了。”冰宿保守地认同。眼下的景况,确实不适宜分心。罗兰扬了扬杯子,绽开劝慰的笑容:“嗨,冰宿,开心点,先吃饭吧,都凉了。”

      “那个男孩是谁?席恩的仆从?”事实证明,物以类聚,吃着吃着冰宿的思路又拐回正事上,蓦地瞪大眼,“我想到了!叫刃雾他们通知你师父!他们是他的使役兽,一定能联系上他!”

      怔了怔,罗兰一拍脑袋,好笑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

      同一时刻·西境农业都市罗亚那——

      苏醒的晨光揭开苍青色的天幕,东方的地平线微微泛白,视野里弥漫着牛奶色的雾气,在战士的铠甲上凝聚成细密的露珠。

      守备队长收回远眺的视线,投向阶梯的方向:“月先生,扎姆卡特陛下。”

      长长的乌丝以天蓝的丝带扎起,身穿高领无袖外袍,内衬白色亚麻衬衫,坠有流苏的带子束出纤细的腰身,绣着金色蔓藤图案的下摆随着走动掀起,露出同样做工精良的长裤和皮靴,手握青玉法杖,一身战斗法师的装束掩不住透肤而出的高贵气质,深邃清冷的双瞳宛如湖底最冰洁的绿。

      他身后的男子面带无趣的表情,一袭血红的长风衣,袖口和衣角都滚着金边,和他线条挺拔的俊容一样,予人鲜明而强烈的印象,如同古老画卷上镌刻着精美纹饰的长剑,展露着优雅的锋刃,肆意披散的长发仿佛鲜血浸染而成,一双凌厉的眸子也是如血的鲜红。

      真是华丽。守备队长感叹:这两个一出现就叫一切黯然失色……

      “辛苦了,有什么动静吗?”月柔和轻雅的嗓音永远令人身心舒畅。

      “暂时还没有,不过从前面传回消息,确实是朝这里。”

      西境的东部平原有五座农业都市,其中三座已经被袭击了,剩下两座是二选一的比例。即使在最后一座堵着人,损失也只能用惨重形容。但月研究了帕西斯之前的行动路线,再对照他的性格,推测会以防守较坚固重要性也更高的罗亚那为目标,果然没错。

      这时,一群士兵嘻嘻哈哈地推搡着一个人走上城墙。守备队长皱了皱眉,大声喝令他们安静。月却捕捉到几个引起他警觉的字眼:“见鬼?”

      “啊,先生,您不用介意,那小子是个迷信的胆小鬼,三天前值夜时直嚷嚷有鬼火从东南方通过。好端端的,哪会闹鬼啊。肯定是他眼花了,要么就是自己吓自己。”

      “不,我要去问问。”月不动声色地走向那士兵,丢下一句,“今后这种事最好查证一下。”

      “呃……是。”

      月早就有所怀疑,以帕西斯的实力,不会召唤不出亡灵骑士、囚魂魔这类高阶的不死怪物,然而他的大军里没有。只能认为是藏起来了,等待适当的时机亮出。而现在这个士兵看见所谓的鬼火……

      结合他的叙述以及收集到的一些乡野传闻,都指向一个事实。

      一支军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敌境,照理是不可想象的。亡灵骑士却能够做到。他们不用补给,有黑夜做隐蔽,坐骑梦魇不会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唯一的破绽,只有他们燃烧着冷火的双眼和白天必须找的藏身处。

      报信的风灵雀虽然放出了,时间却晚得太多。

      “诺因那小子又要跳脚了。”扎姆卡特的语气有幸灾乐祸的成分。月敲了他一杖惩罚他的口没遮拦:“值得庆幸的,带兵追击金色死神的是肖恩,不然一定会遭到灭顶之灾。”

      “我们把帕西尔提斯撕碎不就行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俘虏他?”月阴恻恻地道。扎姆卡特打了个寒噤,狼狈地干咳:“我只是提出最坏的设想嘛,实在不行,我们也只好杀了他,反正他是不死之身。”

      “这是当然。”

      负责了望的哨兵突然大叫:“来了!来了!”紧张的气氛顿时扩散开去。

      身为风元素体,月的视力远比常人好;扎姆卡特更不用说,清晰地捕捉到逐渐逼近的敌人:一头澄亮的银发以黑色的咒带高高扎成一束,反射出眩目的流光,飞舞着描绘出风的姿态。浅灰色的束腰罩衫合宜地贴裹住他优美修长的肢体,翻领、对襟和袖管用银线绣出精致的花纹,搭配同色的软底锦靴,优雅如远行贵族。肩披黑丝绒斗篷,秀丽皎洁的容颜却给人盛开的罂粟花般诱惑的感觉,绿宝石色泽的瞳眸犀利而狡黠,冷漠而妩媚。

      本能地感到不寻常的气息,帕西斯眯了下眼。与此同时,一阵尖利的呼啸划破空气,巨大的风卷拔地而起。将他严严实实地困在里面,无数锐利的风刃如同乱箭一般四下乱扫!

      爆炸似的强光漂白了视界,撕裂产生的尖啸则掩盖了欢呼。月架起风墙挡下这股狂暴的气流,轻盈地跳上城垛。

      “萨克,准备!”

      当血红色的巨龙载着他的骑士腾空而起时,一层拱型光幕罩住整座都市,防止被接下来的战斗波及。

      翡翠色的大地在月的身下铺展开来,原本高远的天空变得贴近,晨雾被崩溃的飓风吹得一干二净,薄金色的光辉不受阻碍地射下,为所有的景物镀上闪亮的边框。

      “真是盛大的欢迎。”毫发无伤的人舔了舔下唇,眼里渐渐聚起混合了兴奋的杀气,“不回礼说不过去呢。”

      “久违了,索贝克。”月镇静地招呼。刚才的魔法阵有洒催眠草粉,药力强得足以让一头成龙昏昏欲睡,却对帕西斯和他的龙毫无作用,那只有硬碰硬地较量了。这时多套套近乎,一会儿的胜率就会提高些。

      听到代表彼此同伴情谊的称呼,帕西斯眼神一动,淡淡的温和取代了杀意。

      “是啊,好久不见。”一抹略带揶揄的笑容缓缓绽放,“‘小月月’。”

      明显的青筋浮现在黑发祭司的额角上,险些化为毒辣的词锋回敬过去。

      “想必是杨阳那丫头拜托你们来的吧,放弃吧,我不想和你们战斗。”帕西斯拂了拂有些散乱的鬓发,扫视戒备森严的要塞,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我们也不想,但你我都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

      “她还在闹腾什么呢,我都答应会把杀死她亲亲爱人的犯人给她。”

      “你真的会把‘犯人’给她吗?”月眼中射出冷厉的光芒。帕西斯不置可否地笑了,随即一转为嘲讽的大笑:“哈哈哈,没错,我大可随便推个顶缸的。可是反过来,我把真凶给她,她又能分辨吗?傻女孩,我的分身已经死了,她就算杀尽天下的人,他也活不过来。”语尾透出自嘲和苦涩。

      “所以她只好把一切罪责推给罗兰城主了,本来罗兰城主也要负大部分责任。”

      “哼哼。”帕西斯收起笑意,恢复隐含杀机的冷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绚丽的火花在透明的防护壁上炸开,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龙威,法师们吓得一哆嗦,手中的魔力顿时溃散,结界摇晃了几下,如风中残烛般消失。

      糟了!没料到帕西斯在被挑起战意后还把目标放在粮食上,月瞬间变主动为被动,放出两发风炮阻挡敌人,示意情人再补一道结界。

      帕西斯却没有趁胜追击,发出意外的咋舌声,责怪坐骑:“小克克,你这是做什么?”自从离开迷雾森林后,他一直罕逢敌手,不免有几分曲高和寡的寂寥。好不容易碰上对手,却尚未开打就被下仆破坏。

      “龙不会和曾经并肩作战的同族打,我也不想奉陪你无聊的好胜心,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哎呀,你和扎姆卡特一起战斗过啊?”

      “他救了你!还有那个人类!在你中了席恩的暗算时!”克拉费里格严正地指出。帕西斯默然,眼中的肃杀有所缓和:“好吧,我不杀他们。”

      “这也是忘恩负义的行为。”

      “闭嘴!”帕西斯低喝,取下幻化成手镯的冥灵之杖,澄碧的眸子再度燃起冰冷的决意,“他们是罗兰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俘虏了他们,杨阳那丫头也会安分点,说不定还能让维烈退出。”那家伙应该也对月一往情深,嗯嗯,一石二鸟。

      “哼,这家伙居然也想俘虏我们。”扎姆卡特不屑地喷出一口气,被月重重敲了一下:“给我闭嘴!你是在泄露军事机密!”

      “哦哦,真是巧。好,就看谁俘虏谁吧。”

      听觉灵敏的羽族族长浮起甜蜜的微笑。

      冥空箭、衰弱射线、无力化诅咒……在自己和坐骑周围架起球型的亡灵之幕,银发的死灵法师发动了一连串攻势。浓厚的死亡气息席卷了广阔的空间,甚至遮盖了晴朗的天空,令城中的百姓惊惧不已。城头的士兵也心惊胆战地目送那血红的龙和他的骑士撕开黑幕,带起明亮的尾焰。

      气势骇人的攻击完全没收到成效,元素体对大部分死灵魔法免疫,龙也拥有极强的抗魔力。

      扎姆卡特冲向对手,随着刺耳的呼啸。炽热的火焰弹乱箭般射出,重重轰击防壁,蔓延开来的焚风不仅遮蔽了帕西斯的视野,也撕裂了黑色的结界球。

      月近距离送出一缕睡眠之风。帕西斯只觉头一晕,急忙命令下仆后退,半神体的他也对不少魔法有很强的抵抗力。

      克拉费里格以和庞大身躯不相称的敏捷急旋,挥翅拉开距离。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扎姆卡特又是一阵猛烈的喷吐,上千枚炎流矢呈圆环状凭空浮现,宛如一朵气势磅礴的红云。层层叠叠地朝中心挤压,全部是对准帕西斯——他也不想和同族对打。

      失了先机,帕西斯只能拼命抵挡,还要提高警惕提防月的冷箭。他已经中了三发眩晕和五次催眠术,头越来越昏,这样下去可不妙。

      几个回合的浅战,银发青年的弱点清清楚楚地暴露出来:他强归强,真正的对敌经验却少得可怜。过去他是被大家宠爱照顾的小师弟,上阵根本轮不到他,顶多和师兄姐一起练习。被关在迷雾森林里以后,也是整天对着世界之钥的结界机械性地挥剑,毫无技巧可言。

      固然练到他那样的速度,配上无坚不摧的气剑,也无所谓技巧不技巧。问题是他现在是以俘虏对方为目的,不能使用杀伤力太强的武器。

      而月虽也谈不上作战经验丰富,但事前针对各种情况做了详细的部署,又和情人配合默契。反观帕西斯和克拉费里格,没互相扯后腿就很好了。

      可恶,干脆用小克克当靶子任他们轰,我从后面……帕西斯打起歪主意,随即摇头否决:不行不行,难得能像安迪一样,以龙骑士的姿态耍次威风,怎么能这么快就放弃了!

      不知主人的心思,克拉费里格虽然一直不作反击,也努力回避以免他遭受太大的火力。这正中月的下怀,经过数轮狂轰烂炸,他们已经来到距罗亚那足够远的地方。领会他的意思,扎姆卡特猛地拉起身体,仿佛弹簧绷紧又放松,挟裹着巨大的动能撞上不及躲闪的亡灵龙。

      “啊!”帕西斯狼狈地抱住克拉费里格长长的颈项,才没掉下去。比他更快稳住的月施放了「沉默」和「风之哀伤」,这是有持续束缚和窒息效果的风系高段攻击魔法。

      如果是原来的月,没做过战士训练的法师体质会受到更大的冲击,更无法在剧烈的风压下始终坐稳,集中心力施法,而如今他的适应度可媲美最优秀的龙骑士。

      “圣光之屏!”

      忍着屈辱,快撑不住的帕西斯使用了协调神的力量,顺带解开了风之哀伤和之前的影响。

      璀璨的金芒从神之附体的周身迸出,构成一个完美的球体,弹开了扎姆卡特的冲撞。这回月差点被甩飞,调整了一下状态,低声道:“萨克。”

      血龙王血钻般的红瞳闪现危险的光辉,赤红色的涟漪应声向四面八方扩散。

      “抱歉了,克拉费里格。”

      四道高密度的闪电从天而降,炸出尖锐的蜂鸣和灿烂的火花。与此同时,无数鲜红的火柱从地表喷涌而出,形成冲天的火焰之浪。而这波红色波涛的顶端,赫然是被闪电轰炸得薄弱的淡金色光球。

      “……该死的。”恐怖的高温渗进结界,令□□发出了哀鸣,帕西斯甚至闻到焦糊味,连忙对自己施了个治疗术,再披上几层「元素否决御盾」,喃喃咒骂,“可恶可恶,裸体和光头可不是帅哥的美学。”

      眼角瞄见几根头发真的起火,爱美的光复王发怒了:“小克克,你也别闲着啊!攻击,攻击!”

      “我说过……”

      “啊啊!叫你做你就做!不然我给你穿上五颜六色的衣服,在你的尾巴上挂裸女旗帜!”

      这威胁太狠了,克拉费里格僵硬了几秒,不得不屈服于无良主人的逼迫。

      灰白的雾气充斥在球体内。抵消了炎之力织成的天罗地网。趁这个空挡,帕西斯吟唱空间转移的咒文。

      看到敌人骤然消失,月没有惊慌,像早就预料到一样转向罗亚那的方向:“快!”

      “杀不了那两个,就用你们平息我的怒火吧。”

      俯视底下乱成一团的都市,帕西斯露出快意的笑容,白皙的掌心聚起耀眼的光芒。他打算一击粉碎扎姆卡特设下的屏障,再用盛大的光雨彻底歼灭这里,先完成任务。

      至于干完活是不是再重整旗鼓打一场,就视心情而定了。

      如流星闪耀的光箭与淡红的半圆形障壁擦撞出灼目的火屑,穿过飞溅的碎片坠落,在地上留下一个焦黑的深坑。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黑暗笼罩了身在半空的毁灭者,落差造成的短暂停顿足以让埋伏的狙击手瞄准并射击,划破空气的亮线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疾射而来。

      什么!帕西斯的瞳仁剧烈收缩,凭着优异的反射神经躲过了数支,但依然有三枚贯穿了他的双肩和小腹。

      绿叶的气息扑面而来,奇异而美丽的幻景出现在眼前,失去焦距的双眸缓缓合起。

      “帕西尔提斯!”

      瞥见主人从背部滑落,直直往下坠,克拉费里格一边跟着降落一边化为人形,抱住了不省人事的银发青年。

      不管此人性格再怎么恶劣,又是被强迫定下主仆契约,龙也决不会背弃自己的誓言。

      环顾悄无声息包围过来,将森寒的箭头对着他的精灵们,他一时不知所措。

      “请不要抵抗。”月柔和优雅的嗓音借助风魔法直接传进他耳中,有礼又透出威势,“我以法师的荣誉保证不会伤害那一位,我们是要带他去米亚古要塞举行仪式,让他和协调神分离。诚然,我们是敌人,但您想必也知道,我们和他的师父有很深的交情。”

      沉默片刻,克拉费里格向扎姆卡特寻求证实:“他说的是事实吗?”

      “是事实。”接到情人的暗示,血龙王昧着良心撒谎——他没听见。

      “好吧,我们跟你们走。”

      城外的小树林里,黑耀急得连连跺脚:“怎么办?主人被抓了!”

      “他太大意了。”刃雾叹气,烦恼地拨了拨冰蓝色的刘海,“枉费罗兰还要我们赶来提醒他。”晶羽沉吟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躲进主人的影子,伺机行事,也许我们能反过来倒打敌人一耙。”

      “不通知罗兰吗?”

      “不,他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分心。不过以防万一,告诉冰宿小姐吧,她会斟酌的。”

      ******

      诺因此刻的感受是忧喜参半。

      忧的是东境岌岌可危,一支亡灵骑士团藏在境内;喜的是那个万恶的、变态的、欠揍的生父抓到了!

      杨阳等人的心情就单纯得多。

      “他……他受伤了?”盯着灰色衣衫上怵目惊心的血迹,黑发少女只觉心脏绞痛。莎莉耶更怒斥两位劳苦功高的同伴:“你们下手太重了啦!”

      “啧,不放点血,能抓得到他?”扎姆卡特不悦地咋舌,“你以为这小子是好对付的?”希莉丝谨慎地确认:“他不会清醒吧?”月摆手表示没问题:“精灵的幻影箭,我又补了十个睡眠术。要是还不放心,就叫史列兰加个昏睡咒。”

      “哦。”乖宝宝依言上前,将一个紫色的印记按在银发青年的额头上。

      “真的好像神官先生哦。”呆呆看了半晌,昭霆吐出令表姐和师兄深切共鸣的感想。一闭上那双沧桑的碧眸,帕西斯就和已故的无名氏神官毫无二致,苍白的脸色更增添了柔弱感。躺在克拉费里格怀里的样子,还让他们想起神官被雪露特重伤的相似一幕。

      “但他不是。”耶拉姆咬牙道,既是反驳她,也是告戒自己。杨阳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唇,张口想说什么,被月柔声打断:“杨阳,决定的事就不要反悔。如果你害怕,就回避吧。相信我,我有九成的把握。”

      “嗯。”杨阳勉强一笑,却无法遏止满腔的担忧和恐惧。

      万一仪式失败……不就等于她亲手杀了索贝克吗!他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神官有血缘关系的人了,身上还有神官的记忆和感情!

      “你要干嘛?”希莉丝瞥见师兄的小动作。诺因握着羽毛笔坚定地道:“我要在他脸上画乌龟。”

      众人错倒。希莉丝快被他的幼稚和不分场合气死:“你得了!”

      “我要画。”诺因坚持,这个执念兜在他心底很久了。

      “不许画!”莎莉耶护住友人。杨阳也哭笑不得的劝道:“那…那个,诺因,我知道索贝克捉弄过你,但他毕竟是你父亲……”

      “不管!”诺因一个箭步冲上去,昭霆和耶拉姆下意识地组成人墙。杨阳和希莉丝一愕后,合力钳制住那个叛逆的小鬼。

      “别闹了。”月徐徐眯眼,一股慑人的魄力自然散发,“诺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计较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这副德行难怪你姑姑和索贝克把你当小孩看待。”诺因不由得气势一馁,被刺中要害,也让他丧失了辩解的力气。

      “你好好反省,不然我就劝杨阳慎重考虑是否继续帮你,明知是死路还走太不明智了。”发挥一贯的毒辣,月也不管面对的是一介大城的城主,自顾自教训得起劲。众人都觉他说的有点过分,尤其在看到那张清秀可爱的娃娃脸皱得十分可怜的时候——美人总是占便宜的。

      “好了好了,月。”杨阳习惯性地调解气氛,温言劝慰瘪了气的某人,“诺因,索贝克也受了伤,就当扯平好不好?”

      “唔~~~”黑发青年闷闷地应道。杨阳突然觉得还是比较喜欢他生龙活虎的模样,虽然那样的他很蛮横,很惹人恼火,却充满了生气和活力,宛如朝阳般光辉耀眼。

      唉,当这个城主,也是委屈他了。

      “怎么了?”身穿米黄色法师袍的吉西安推门走进,一眼就看出矛盾的起因,“殿下又闹脾气了?让他撒嘛,撒完就好了。”众人汗颜,诺因哀怨地瞪视心腹,反而吓了吉西安一大跳:“喂喂,你们说了什么话害他这么沮丧?这可不行。”

      ……这也是个护犊的。众人了然地斜睨明显心疼舍不得的宫廷术士长。月见好就收:“仪式准备好了?”

      “嗯,请尽管相信我们的办事效率。”对这位前辈兼同行,吉西安向来抱着尊敬亲近的态度。扎姆卡特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月,你不会要亲自——”杨阳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分离仪式不但对帕西斯有危险,对月也一样!因为协调神会出现!

      “月……”她急着想劝阻,法师微笑抬手:“让我来吧,吉西安的技术不亚于我,但他终归不熟悉,由我主持,成功率会提高一些。”

      被同伴如此襄助、关怀和体谅,杨阳更无法说出:她还是犹豫冒这个险!

      ******

      “无关人员不得进入。”

      走到门口,月下达逐客令。原本以为能瞻仰协调神容光的众人大失所望。

      “我…我也不能进去?”被月的法杖阻拦,史列兰错愕:他不是无关人员,是贺加斯的弟弟啊!

      “你最不能进去。”法师眼中射出冷肃的光芒,对黑发少女做了个手势,“杨阳,看好他。”

      “呃……是。”杨阳一转念就想通了原因:双神之间有感应,史列兰在场可能会扰乱仪式。看到他,贺加斯说不定也会情绪激动,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乖,史列兰。”杨阳安抚面色不豫的暗黑神,“这是非常重要的仪式,你忍一忍。反正你和贺加斯寿命无限,有的是相处的时间。”

      可是我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面了啊!第一次,史列兰心里涌出强烈的不快。

      沉重的门扉关上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在外面的人们越来越焦躁不安,尤其是师兄妹三人。杨阳神经质地咬着指甲,昭霆来回踱步,耶拉姆不停地擦拭匕首。

      就看一眼……见没人注意自己,再也忍受不住思念之情,史列兰悄悄伸出手。

      附在门上的隔绝气息结界和防止外人闯入的魔法无声无息地瓦解,敞开的门板里透出光线。

      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绘着繁杂而精致的图案,以六芒星阵为底。最基本的圆为辅,又用古代语刻出一个个代表不同作用的符号,华丽得令人无法逼视。十几名高阶法师站在边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身后伴着扎姆卡特,双目闭阖负责主导的月。

      法阵中央摆着一张靠背椅,还昏睡着的帕西斯就坐在上面。秀丽苍白的脸庞低垂着,碧眸被长长的睫毛覆盖,润玉似的薄唇逸出均匀而轻浅的呼吸,曳地的长发已经变成了灿烂豪奢的金色。

      史列兰屏息静气地注视,清晰地感到从他体内散发出的神力,那怀念而熟悉的力量……

      逐渐稀薄的黑雾象征仪式已进入尾声,符文泛着微光脱离地面,在半空有层次地交错旋转,突然亮度大增,法术的主体顷刻间变换了形貌。

      就是现在!月举起法杖,正要吟诵遣返的咒语,那个不该这么快苏醒的神却醒了!

      宛如初春第一棵嫩芽的清澄绿眸刹时睁开,直直看向一个方向。

      糟了!转向门口的月和扎姆卡特同时变色。

      “兰修斯……”水晶般明澈华丽的嗓音带着一丝惺忪,和尚未清醒的困惑。

      “贺加斯!”暗黑神秀逸绝伦的容颜绽放出夺目的喜色,开心地呼唤兄长。

      完了!这是一瞬间闪过所有法师脑中的共识,激起绝望的颤抖。

      名字,就是束缚啊!

      “天哪!”杨阳这才发现,尖叫着跑过来拽神,“史列兰,你怎么……”一言未毕,对上不远处的协调神。

      尽管在肖恩的记忆里看过一次,她还是当场震住,大脑一片空白,想象不出任何可以形容的词句,完全迷失在那迷离的幻梦里。

      这个青年全身笼罩在雾霭般的淡淡白光中,就像他的美一样圣洁,是不容亵渎的高贵庄严。纯白的长袍十分适合他,犹如包裹着天下间最精致绝美的杰作。

      适当的金丝花纹衬托出他与生俱来的神圣与威严,如同他周身围绕的,淡漠而疏离的气质。

      “兰修斯。”眨眨眼,协调神撑着扶手起身,难以模仿的优美高雅,有了焦距的绿瞳映出弟弟孺慕的笑颜,唇畔也漾开欣喜的笑意,“你恢复记忆了?”

      变故横生,就在众人或迷醉或措手不及时,一道白影飞出贺加斯脚下的影子,发出急切的大喊:

      “主人,快醒醒啊!”

      来不及了。月只微微一愣就镇定下来,懊恼自己防范措施做得不够严密。协调神已经被束缚在世间,即使将帕西斯的体质转变回来,也只是加深他的痛苦,而且他现在恐怕已……

      “主人——”晶羽剔透的紫眸迸出决烈的火光,她能感觉到帕西斯的灵魂还有一丝细微的波动,但不赶快设法,立刻就会被同化!

      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就算赶走贺加斯,因为融合过深,帕西斯也会变成意识残缺的废人。她很清楚,以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的为人,决不会选择这样的活法,他会挣扎到最后一秒,直到被彻底吞噬。

      唯今之计,只有……

      “再见了,主人。”

      “小羽!!!”意会她接下来的举动,刃雾和黑耀脸色惨白。

      爆炸的巨响震撼了整个房间,夹杂着浓烈血腥味的强风把室内的众人掀飞到墙上,除了中央被鲜血和碎肉淋了一身的金发神祇。

      妖兽的血,也蕴含了至阴之力,正好和贺加斯的力量相对。

      而纯粹的魂之力,给了那个快要消失的灵魂。

      “呜哇——”黑耀放声大哭。刃雾含着泪扑向呆立的贺加斯,不顾本能的恐惧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快醒过来!不要辜负小羽的牺牲!”

      “肮脏透顶。”

      贺加斯蹙起的眉宇浮起罕见的怒意,白玉雕刻似的手扣住刃雾的脖子。看到这一幕,扶着史列兰站稳的杨阳惊呼:“不!”

      清脆的骨裂声震惊了每个人,也使天性懦弱的黑耀爆发出沸腾的杀气。

      “不可饶恕!你这混蛋神!”

      腾身而起的黑凤凰一振翅就炸碎了天花板和四壁。悲厉的清啸和沉闷的爆裂声掩盖了莎莉耶惊讶的呼喊,纷飞的石屑被暴风吹散,露出一闪而逝的黑影,宛如一颗漆黑的流星,直击协调神的眉心。

      时间静止了,风也停息了,就如这冻结在众人眼底的一刻。

      刺眼的光束贯穿了黑凤凰的身躯。

      “不要——”莎莉耶惨叫。

      坠落的妖兽再次溅起血雨和杂乱的羽片,遮蔽了一切。当神智终于回笼,只见满地血迹和惨不忍睹的碎尸块,混合着脏器和黑耀一分为二的残骸,一片片黑羽都染着猩红。而银发青年就呆坐在这片黑与红的废墟里,面无人色,长发散乱。

      “……!”接触到那双呆滞的眼,杨阳发出压抑的呜咽,踉跄后退,心里不断狂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莎莉耶的啜泣打破了沉寂,也唤醒失神的人。

      清明的意识慢慢回到碧眸中,伴随着惊悟和由之而起的狂乱,最后化作沙哑的笑声逸出唇。

      “哈哈哈……”光复王笑得全身发抖,“多谢各位了。”

      没有人回答。

      蹒跚爬起,帕西斯走了两步,被断裂的石柱绊了一跤,重重跌倒在地,像是看不清楚似的眨眨眼,他低声道:“小克克,活着就回答我一声。”

      “对不起。”白龙的化身托住他的腋下扶起他,冷俊的面容罩着歉疚。帕西斯伏在他怀里轻笑:“哈哈哈哈,没什么,你就是好意嘛,是我自作自受,别放在心上。”

      他不该得意忘形,不该大意轻敌。

      他应该一照面就杀了那两个,杀光罗兰的敌人,除了肖恩师父,其他统统杀掉。

      “唉,算了,我现在力不从心,我们走吧。”

      杨阳泣不成声,目送昔日的同伴坐上亡灵龙飞走,说不出挽留的话。

      他们曾一起在地下遗迹冒险,刃雾吸收了毒气,救了他们所有人;

      在南城,他们也曾经骑着晶羽,上山看灵灯花;

      谢神祭时,黑耀闯进赛场,和莎莉耶成为了朋友……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罗兰的野心造成了一切,还是她的复仇将大家带进了死局?

      ******

      城主府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刃雾和黑耀的尸体都被郑重地下葬;自爆的晶羽就没办法收拾,只有火焚了事;还损失一间珍贵的施法大厅。幸好参与仪式的法师都能力高强,没有伤亡。

      史列兰像小狗般耷拉着脑袋,不敢和任何人对视,但又有谁忍心怪他?忍心的月也在自我反省,没心思理会他。

      当然也有迁怒的:“那只鸟作死啊!莫名其妙冲出来!没它搅局就成功了!”

      “不,是我考虑不周。”月沉声反驳,“从那只妖兽的决断来看,她知道我们在做什么,那她就没理由打岔。唯一的解释是:那种方法救不了帕西尔提斯。”被这句话触动,杨阳瞪大眼:“我想起来了!史列兰曾说融合超过三分之一的话,分开也是变痴呆!”

      唉,众人一齐叹息,一连串疏忽造成了这么惨烈的结局,实在是……只有再叹气。

      “那,索贝克岂不是没救了?”昭霆说出迟来的共识。一阵窒息的沉默后,耶拉姆绷着脸道:“那只有想办法杀了贺加斯。”

      弑神?众人面面相觑:这种事,能办到吗?对了,有个叫席恩的家伙就办到了嘛。

      “不行!”史列兰跳起来,神色酷烈,“谁也不许伤害贺加斯!”

      “你还说!”一直红着眼圈不吭声的莎莉耶也爆发了,起身挥舞小拳头,“都是你的错!你不进去就没事了!你老哥也是神经病!什么叫肮脏?小羽惹到他了?只不过浇了他一点血!刃雾又惹到他了?他还杀了黑耀!用索贝克的手!”史列兰缩了缩肩膀,绝美的脸上再度写满无助的沮丧:“对…对不起,但是……”

      “史列兰,这次是你卤莽了。”杨阳竭力克制自己,好使口气不要太重,“你哥哥的行为也太残酷了,亏他还是协调神。”扎姆卡特不以为奇地摆摆手:“这位造物的性子就像独角兽,对污秽本能地排斥。”

      什么啊,这不就是洁癖加神经兮兮嘛。杨阳等人腹诽,可惜了那么个大美男,尽管他是干干净净比较好看。

      “不是!妖兽是不自然的生物!是人为制造的!贺加斯只是在纠正错误!”史列兰急着为兄长辩解。众人一致白眼: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谓的自然物种还不是他当初创造的,他可以造别人不可以?

      说穿了,就是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神明都有这种倾向吗?杨阳若有所思,观察显得越发激动的史列兰。扎姆卡特不屑地嗤鼻:“月也是不自然的生物,你要杀了他?你最喜欢的杨阳和诺因是魔族,魔族是最违背自然规律的生物,你也要杀了他们?”

      仿佛被最尖锐的针刺中,史列兰顿时失去血色。

      “我……我……”

      “别这样,扎姆卡特,史列兰还是个孩子。”慈母心态的杨阳终究不忍,站起来轻拍视如弟弟的神祇。诺因也皱着眉维护:“他被协调神关了几万年,什么概念都是那变态教的,一时拗不过来很正常。”继生父之后,又一位被他冠上变态之名。

      “关键是索贝克会有什么反应。”希莉丝喝了口冷掉的茶,忧心忡忡地低语。莎莉耶双目一亮:“对了,刚刚耶拉姆的主意很好,杀了协调神,索贝克就能解放了!反正神还可以重生嘛,索贝克死了可是彻底完蛋。”

      众人想想不错,月张口正要说话,史列兰震怒的喊声响彻席间:“你们要杀贺加斯,就先杀了我!重生……你们把他当什么?我们可以重生我们的命就不重要了?”

      “史列兰……”

      “那三只妖兽是生命,贺加斯的命也是命,我决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我讨厌莎莉耶,你只顾那个人类!杨阳也是!为什么我和贺加斯有的是相处时间就不可以见他?我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啊!以前他也很少来看我——我讨厌你们!”

      “史列兰!”眼睁睁看着平时温顺听话的乖宝宝大吼一通掉头奔出房间,众人都呆了,好半晌鸦雀无声。

      “我去吧。”诺因第一个回过神,拎起挂在椅背上的斗篷,安慰地拍拍最受打击的杨阳,“他似乎进入叛逆期了,对你和玩伴都起了逆反心理,也许我不在他的讨厌范围里。”说着,捏捏脸颊摆出一副慈父的嘴脸,追了上去。

      大家也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昭霆已经被连续的突变弄得晕头转向:“怎么会这样?”

      本来不是亲如一家?索贝克,史列兰,刃雾他们……按照正常发展,应该连贺加斯也加入这个大家庭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最镇定的月将冷茶换掉,慢条斯理地道:“那个主意也行不通,和我之前采用的法子性质相同,他们是共生关系,若是对帕西尔提斯做出致命攻击,贺加斯倒未必死,但帕西尔提斯是必死无疑。”

      啊啊啊~~~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再加无计可施,众人不禁抱头哀号,气氛更灰暗。

      ******

      逃家的小狗变成流浪犬了!

      这是诺因遍寻不获后,众人晴天霹雳下的第一感想。

      据说史列兰一气呼呼地跑出去,就被一大帮人围住,关心地问长问短。然后他就消失了,没再出现在米亚古的任何角落。

      杨阳急得团团转。诺因倒是难得的沉稳:“他是神,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就让他去吧,等他冷静会回来的。”

      “话是如此,他一点社会经验也没有啊!万一像维烈一样,糊里糊涂被恶魔吃掉怎么办?”

      “这大陆还有恶魔吗?”

      “看到他的美色,会立刻化身为恶魔的男女比比皆是!”杨阳已经有点抓狂了。余人默认。吉西安辛辣地指出:“都怪你们平常太宠他,才会这样。”应该让那个娃娃神及早知道人心险恶。

      “我教了他防狼术,你就别担心了。”诺因蹙眉,“要是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他还能有什么出息?”杨阳大怒:“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这两个的对话真像为儿子操心的爸妈。众人浮起相同的感慨,愁绪略消。

      “好了啦,你们俩不要也吵起来。”表姐神智失常,昭霆只得挑起和事老的重担。莎莉耶郁郁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他说那种话。”希莉丝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其实你的论调相当正确,但史列兰还是孩子心态,所以无法接受。”

      “不。”杨阳听不入耳,“是我没顾虑到他的心情,是我的错。”

      “阳,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如果杀了贺加斯能救索贝克,你不会这么做吗?这样索贝克能活下来,贺加斯也能重生,是真正成人的取舍。而在一个孩子看来,就是不可原谅。之前也是,你从优先角度考虑,一点也没错。”

      “史列兰是神啊!怎么能用人类的论调要求他!”杨阳听得心如刀绞,只觉莫大的讽刺,“而且我是自私的,我重视索贝克远胜贺加斯,我没有那么高尚公平。”

      这就是人啊,你对自己太严厉了。希莉丝无奈地看着她。月温温地道:“得了,这件事还没达到人神论的思想高度,关键是我们都忽略了史列兰的成长,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任意使唤,才引起这么大的反弹。”

      对…对哦,史列兰多乖啊,叫他往东决不往西,简直像只最听话的小狗狗。

      可是他……是神啊。

      是一怒之下,可以灭世的破坏神——他才是破坏神,不是诺因。

      终于有了真实感,众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尤其是想起她心目中的乖宝宝有多少丰功伟绩的杨阳。

      不不不,那不是小孩,更不是宠物,是不定时炸弹。

      “把他当作成人,好好谈一次,他会理解的。”月态度自若地喝茶。女孩们却吓坏了,看见她们的神色,他皱起眉头:“神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危险,比人稳定多了,虽然他们是能量体,一旦被负面感情控制很难恢复常态,但能影响他们本质的负面感情是人类的几万倍,又没有人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欲望,安全得很,不会吃了你们。”

      吐气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扎姆卡特猛塞豆沙包的声音。

      “嗯,谢谢你,月。”杨阳绽开一丝笑意,阴郁的心情有了点曙光。

      ******

      然而,当傍晚下起小雨,她又担忧起来。

      兰修斯要她成为史列兰的神女,当她忍住难堪请求时,史列兰一口答应却不知道如何做,结果不了了之。此刻杨阳由衷后悔,就算试也要设法成功,这种时候就能感应到那个孩子去哪儿了。

      自从在红石山脉初次见面以来,她就不自觉地以保护者自居,像个母亲疼爱孩子一样。仔细想想是挺不自量力,史列兰是神,年龄又不知比她大多少,应该是反过来的情况才对。但是她改变不了,也衷心希望两人的关系能这样保持下去。

      她不能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神官的死,将她的心活生生撕成两半。而帕西斯的遭遇是在这个伤口上洒盐。也许当他被协调神同化的一天,她会尝到相似的痛苦。

      朋友和亲人的支持是她仅剩的温暖,史列兰就是其中宝贵的一份子。

      雨越下越大,杨阳在卧室里坐立难安,突然听到敲窗声,一转头,黑眸顿时瞪到最大。

      “天哪!史列兰!”

      打开连接阳台的落地窗,冷风和雨丝立刻灌进来,借着屋里的灯光,她看清了他的模样:全身都湿透了,黑色的长袍紧贴住肌肤,长长的黑发也湿漉漉的。凌乱的刘海下,一双清幽的凤目带着几分不安,惶恐地瞅着她。

      杨阳心疼至极,急忙牵起他的手,震惊传来的冰凉:“快!快去洗澡!”

      “杨阳不生气了?”弃犬般的眼神亮了一下。

      “是你在生气吧!”杨阳哭笑不得。史列兰明显松了口气:“我乱发脾气,怕你和诺因生我气,不敢回来,又好想回家。”

      “傻瓜,你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才不会生你的气——快进来。”

      “哦。”史列兰脱下鞋袜,赤足踏上地毯。这是在杨阳的教育下养成的好习惯,因为弄脏地毯,辛苦的会是侍女。

      召唤出身上的水气,将凝结的水球抛到外面。他主动关上窗。

      “干了,不用洗澡了吧?”

      “不行,要洗得干干净净,快去快去。我会调杯热饮给你喝。”见他的态度和平时无异,杨阳放下心头的大石,不觉也使用了一贯的保姆口气。

      叫侍女通知诺因,她走进厨房,热了杯牛奶,再加入蜂蜜、柠檬水和一点白兰地。

      洗完澡的史列兰没有换上小狗睡衣,而是穿着侍女特别为他缝制的那套衣服,让杨阳有点纳罕,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更令她心下忐忑。

      “杨阳,我是不是很好看?”

      “咦!”杨阳傻眼,呆呆瞪着面前的神祇。他当然是好看的,好看得没命,可是因为被视作魔剑的记忆太深刻,过去史列兰从未意识到自己超凡脱俗的姿容。今天是怎么回事?莫非也是成长的表现?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暂时搁下疑惑,她诚实地回答,“只有协调神能和你媲美,扎姆卡特和罗兰城主也比你差一截。”

      “真的吗?”史列兰浮起开怀的笑容,如春光明媚,“那,我可以做你的情人?”

      火星撞地球,布什炸死拉登,世间的一切词语都不足以形容杨阳这一刻的震撼。

      回过神时,她眼前还有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在转,摇得像拨浪鼓的头更加深了晕旋感。

      “我我我高攀不起。”

      开玩笑!她会被全世界的同胞踩死的!她自己也熬不了几天!光是维持平常心,以姐姐的心态疼爱他就很不容易了,还做情人?她会呜呼哀哉!

      而且,和史列兰成为情侣?她无法想象那样的光景,哪怕对方是她视若珍宝的至交。

      “为什么?”史列兰的神情与其说是受伤,不如说是困惑和少许不甘心,“我本来是剑,没有手,不能像诺因那样保护你,现在我有手了,有好看的皮相,配得上你了,为什么反而变成你高攀不起?”杨阳招架不住他的进逼,尴尬不已,她从来没被告白过,还是被这样一个绝世美男告白,实在是对心脏莫大的考验。

      “呃,史列兰,我感谢你的好意,我也非常非常喜欢你,但我没法把你当情人看待啊。”

      “喜欢?”史列兰又高兴起来,“那就行了,这不就是情人吗?”杨阳哑然,发觉事情好像和她想的有出入。

      “史列兰,你是怎么定义情人的?”

      “像肖恩和希莉丝那样。”

      “对,他们亲嘴,希莉丝还把肖恩推倒,扒光他的衣服对他做很不雅观的事——你也想这么对我?”抱歉,肖恩,我知道你还没被希莉丝吃掉,但为了让这个孩子明白,只有委屈你做教本。

      史列兰惊讶地睁大眼,连连摇头:“不想,那不是很过分吗?就像那个贺加斯的附体对你做的一样。诺因说亲人家嘴巴,剥人家衣服,在人家身上摸来摸去都是野兽行径,决不能让她们得逞。”

      杨阳起死回生般吐了口长气,内心的一角却有微小的遗憾,这是女性共有的虚荣心。

      “所以啦,你不是把我当情人,是当成朋友、亲人一样喜欢。”

      “可是——”史列兰又不乐意了,“我讨厌杨阳把我当小孩子哄,总是说‘乖,听话,这个不可以做,那个不可以做’。”

      对此并不意外的杨阳轻拍他的脸颊,露出略带寂寞的浅笑:“嗯,你长大了呢。”

      失落彷徨的心情从指间传递过来,黑琉璃似的瞳漾开丝丝涟漪,宛如从灵魂深处沁出的泉水,清澈透明。

      双臂抬起,环住她的腰,长发如黑瀑倾泻而下,将她密密包裹。

      “杨阳不希望我长大,我就不长大。”

      “史列兰?”杨阳呼吸微乱,一如平日的拥抱,她却从中感到不同的意味,似乎少了撒娇,多了包容和体谅。

      掠过耳畔的发丝,如水清凉,令人惊叹的柔软顺滑。

      他的体温很低,像是玉石,每一寸都完美无瑕。

      这是个如此美丽的奇迹,她只能珍视仰慕;而那个水晶般的灵魂,也不该沾上世俗情爱。疼他,宠他,是她能给予他的最深的爱意呵护。

      脑后蓦地传来异样的感触,对方将手指拢进她的发间,俯下身。

      很凉,也很软,像在吻一瓣水中的莲,一萼雪中的梅,一块融化的冰晶。

      ……等等,亲吻?亲吻!?

      在大脑炸空的同时,一股奇异的能量也从胸口炸开,瞬间涨满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引起难以忍受的高热和痛楚。紧紧拥住她的身体却散发出相反的寒意,及时有效地抚平了这波热潮。因此当杨阳晕晕糊糊地被放开时,完全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秋水般的眼眸无辜而歉疚地瞅着她,接上了断裂的神经。

      “啊啊啊~~~~”杨阳不想表现得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但她冷静不下来,“谁谁谁教你这么做的?”

      她的乖宝宝才不会轻薄良家妇女!一定有人带坏他!

      “兰修斯。他说用这种方法,冲击会比较小。”抚摩她额心的黑蔷薇印记,史列兰绽开自豪的璨笑,“杨阳是我的神女了。”他的神女咬牙切齿:那个不良神!

      “等等,你能和他对话?”

      “不能,他说他的精神力比我弱,无法和我直接交流,是我生气时失去意识,他在地上写下的。”

      “哦。”杨阳恍然大悟。史列兰兴高采烈地道:“兰修斯很好哦,就是他劝我回来,说你们不会怪我。”

      是吗?看来是我错怪他了。这么想的杨阳,高估了某神的神品。

      “对了对了,牛奶,我帮你热的牛奶冷掉了!”

      “没关系,冷的也好喝。”

      “不行!我再帮你调一杯!”尽管史列兰不会生病,也没有冷热之类的感觉,杨阳还是把他视为正常人照料。调了杯新鲜的给他,自己就喝原来那杯,当然先温了温。

      喝完美味的热饮,史列兰习惯性地窝进沙发,抱着他的皮卡丘。

      “天色不早了,睡吧。”杨阳摊开书准备学习,温言道。

      他在梦里看见未来,千篇一律的未来,他不想睡。

      “史列兰?”

      “我做噩梦。”怔怔看着怀里的可爱布偶,暗黑神恍惚地低语,“我看到皮卡丘被烧得黑黑的,躺在废墟里;好多人在街上跑,穿着奇怪的衣服;飞船浮在天上,杨阳抱着维烈哭;一个小男孩坐在很高很高的塔上,手里托着青色的光球;一棵大树下,肖恩跟一个银色眼睛的男人说话;诺因和杨阳掉进了负位面,诺因没有出来……天空裂开红色的洞,是始源之海,始源之海变成了红色;我还看到我在毁灭世界,贺加斯想阻止我……然后世界变黑了。”

      杨阳初时想发笑,越听越心惊,最后僵得像身上覆了一层寒冰,强笑道:“只不过是个乱七八糟的梦罢了,别放在心上。”

      是梦吗?是梦吗?她的心如此自问,那双直视她的黑瞳也如此质问。

      “史列兰……”咽了口口水,她挤出沙哑而破碎的声音,“你能看见未来吗?”

      “我看不见。”黑发神祇转过头,目光变得悠远:他看不见最终的未来。

      虽然……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就是「最终」。

      “那就是普通的噩梦了。”杨阳拍拍胸,既是安慰他,也是安抚自己,“你一定是被席恩吓坏了,啊!说不定就是他让你做噩梦!可恶的坏蛋!”

      没想到这个可能,史列兰一愣:“对哦,他曾经让我做过噩梦。”

      “对,他还抢走你的力量,这家伙最会耍这些阴险计俩!”

      “那…不会成真吗?”史列兰喃喃自语,清明的神智却难以自欺。杨阳笑着挥挥手:“嗯,你害怕的话就等会儿好了,我陪你睡。”

      对心爱的玩具施了个保护法术,再看看自己的神女,司掌毁灭的神明笑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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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6章 第三百零九章王者的镇魂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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