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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临明不夜
长河公主的洗尘宴,并没有多少人为之雀跃,相比沉闷了很多。也或许是因为现在主事的人都不喜喧闹,朝臣坐陪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何净柔升位宁妃,代理管制后宫,如今却也只能坐在下首,不管是对张思戚或是张姮,都显得疏远。慎慧怡不提,她身边的阮珍儿也始终贤淑地静坐着,后宫中比较活奋的也就是姒玉,可除了与张姮闲谈几句,再没了话茬。
雁东离却不只孤坐于角落,并列于第戎王一旁,倒比先前受礼遇多了。
朝臣中,林景臣作为张昱最早的幕僚,如今已是吏部主司,身兼光鹿院零峯阁学士。
反观温沨,张姮也才得了消息,说他因之前擅离职守,被皇帝下旨撤去了少正之职。如今,应是在家做闲散人吧。
唯一叫张姮忧心的还是庐岭元家,席间,元枞和贺兰氏还有元埌皆在,张思戚这番扣下,不说是抵做人质也是犯了用人不疑的大忌。又看严圳夫妇一脸愁容,心中对严琦的担忧也愈发大了。
这时,高才到万顺身边耳语几句,对方一脸愁容,可无奈还是对张思戚禀报:“陛下,孤星大师新炼制的丹丸已经成了。”
这句话让郁郁寡欢的张思戚顿时提起了精神,也不管宴席正在进行,起身道:“朕要先去后殿歇歇,诸位自便吧。”话语透着焦急,还不等众人行礼,就退走不顾了。
张姮看着,并未发表疑问,倒是他一走,那第戎王竟拖着肥胖的身子过来;他早就盯上张姮了,不光是因为她一回来就痛宰了自己的手下。刚才进殿,她的倾国容貌一下勾得他神魂颠倒,将追究都一并抹去,毫不顾及自己跟张思戚相差无几的年纪,厚颜无耻的用生硬的魏国语搭讪道:“公主尊贵,本国主敬您一杯。这可是我们第戎特有的马奶酒。”
张姮起身,却直接远离他朝着元家人去,蔑视之意不加遮掩。
第戎王十分难堪,那第戎郡主更是怒不可遏,掀了桌子就要与之撕扯。可她还没近前,安歌和东宫侍卫就直接拔剑将他们一干人等慑在原地。
如果是以前,张姮规行矩步,他们绝不会如此放肆。可谁让他们经历了残酷的淬炼,到如今,任凭你是什么,敢动张姮一下,立时将对方碎尸万段。
第戎郡主见对方气势汹汹,锋利的剑尖直指她的鼻梁,惊得目瞪口呆,第戎王也不知所措,转头去看张昱,可对方同样不将他这盟国之主放在眼里。
张姮看着他们冷笑道:“第戎王听得懂魏国话,那本宫也就不找人给你翻译了。你们给本宫记住,既然来到魏国,就要守魏国的规矩。你们第戎人在关外习性如何本宫不管,可既已是臣妇,就是我魏国的臣民,该摒弃的陋习最好给本宫弃了,不该有的心思也最好收敛起来。若你们对此不习惯,那就趁早回第戎,别叫人怀疑你们尽是些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张姮对第戎无甚好感,从他们巴结联姻,就感觉这其中的蹊跷。如今再看张昱和张思戚对这父女的态度,就猜到那什么举国之富,不过是空口白话。否则以张昱那心机,怎么可能会放过有损他颜面的人。
第戎王多少听得懂张姮的话,没一个字是善茬,气得脸青。可毕竟身在异国,不敢真的与权贵发生冲突,怒砸了酒壶负气离开。第戎郡主见了,又对张昱发火撒泼起来,竟还当着众人面将他面前的美味扫落在地,全然不顾场合。
张姮不想理会这对疯子,见元枞夫妇欲要行礼,忙故作感叹道:“元将军你们......还在长阳啊。”
元枞顿时满脸愁容,贺兰氏怕他激动说错话,忙遮掩道:“是,陛下爱重,臣等不敢有违,只盼着前沿能够击溃敌犯,护我大魏平安。”
元家四子皆在庐岭,贺兰氏身为母亲怎能不揪心,更别说严家父母。
严琦嫁入元家时间也不长,何况才经历了身子重创。可圣旨一下,也跟着去了苦寒之地,如何不心疼,是日日担忧,身子也愈发憔悴。
张姮又道:“我不在宫中,消息并不灵通。元老将军既然还在长阳,那此次前去庐岭主持大局的人是谁?”
贺兰氏低声说道:“我们也并不熟悉那人,只知道其爵位是奉恩郡伯。”
杜炚?!张思戚竟然派了杜炚去担任十万边境军的统帅!这人张姮虽然从未接触,也从未听闻有过军功。但只看他教育出来的好儿子,还不够说明这人也不堪大用吗?张姮几乎已预见了未来不可收场的惨剧。
元严两家见她神色有异,可张姮却立即缓了回来,借口醒酒,就先一步离开了承光殿。
现在张姮只想寻一处清静,只是下意识,又来到当初与启元见面的秘密地。这里倒也与之前一般,仿佛又叫人回到那个等人来聊天解闷的时候,甚至她送给启元的小玩意依旧被保护的好好的,叫她恍惚。只有冰冷的石洞告诉她,那一点点温暖已经不在了。
张姮又向临明宫的方向跑去,可这里已是封宫紧锁,在黑夜下显得萧条,若不是她亲眼所见,根本就不相信这里曾经住着一位婕妤和一位皇子。
可为什么会这样?启元已被封为寍王,张思戚给予了哀荣,为什么又要摒弃他的生母?就算和谢荃没有感情,可也不该做得这么绝啊?!难道是嗔怨她的隐瞒?还是因为谢家谋反,借故迁怒?
临明宫空无一人,就像从不曾被人开启,这时一道身影跪在张姮面前;这是灰鸮营中的一员,身型纤瘦,一身暗装,若不是他公然出现,谁也不曾发现。
“属下参见公主。”那人低声问候,张姮回过神,立即说道:“你帮我进去这宫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
“是。”那人话音极轻,几下窜过了临明宫的宫墙,身法敏捷。
张姮一直在外面等着,不禁拢了拢衣服。不一会儿,那人又跳出来,将一根小羽毛交给了张姮:“属下不敢让殿下久等,因宫内已空,只在看似是孩童的房间找到这一点线索。至于其他的,属下会再查。”
张姮对着那根洁白的小羽毛并不感到奇怪,毕竟西宫之中,园林耸立,有鸟类误入宫苑也是常事。这时安歌找来,也不便在耽误,收了羽毛对那人道了声谢,便又折回了承光殿。
张思戚还没回来,万顺传达口谕是他服药已经睡下,宴会就交由何净柔主理。但皇上离席,大家略坐了坐便散了。
张姮让宫车回去东宫,和安歌换了宫服又折返回了成望宫。以内廷司续香为由,正要进殿伺候,忽然被四个面生的御前侍监拦住盘问。幸亏高才借口催促,这才没叫人发现她。
自从张思戚服用“神药”以来,就只喜欢一人独寝,张姮进殿的时候,他正倒在床上沉睡。看着在书桌上的药碟,竟还剩下半颗,知道是万顺帮忙留下的,忙用手帕收了。又来到张思戚跟前,叫安歌帮忙掰开他的嘴,将舌苔和面貌记住,就赶紧回了长庆殿。
这也是宋钰的吩咐,既然皇上已经用药成瘾,那么药和病况必须要记下告诉他,方能以后对症下药。如今他还没有来,宫里又出不去,所以只能先将收集到的保管起来。
至于那根临明宫发现的羽毛,张姮又仔细看了看,可却并无特别,而且白色的鸟在后宫也不罕见,想要知道品种,还得问兽苑的人。
“殿下,今夜已经晚了。”王纯带人进来服侍,并且刻意说道:“殿下赴宴,后宫娘娘们送来很多礼物,奴婢们已经收了。”
张姮道:“恩,人家有心,我可不能失了礼数。叫阜平准备好回礼,明日就去各宫拜访吧。”
张启元是被人谋害身亡,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张昱离宫,依旧能左右的话,那这后宫之中必然有他的联系。谁让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呢?另外,这后宫可还有一个极大的隐患,她并没有摆弄朝局,也不曾对帝王施以毒手。可偏偏就是在无形中织了一张大网,一步步网络魏国到了末端。
次日一早,张姮带着礼物来到西宫。尽管苏兰宫近在眼前,可是门庭冷落,并无一个贤妃该有的体面。而且张姮还发现,近身服侍王璇的槿环也换了别人,虽然宫仆成群,但叫人觉得阴寒。
苏兰宫总领侍监行礼道:“殿下恕罪,娘娘自病发一直昏迷不醒,所以怕是不能与殿下共聚天伦之乐了。”
张姮看他挡在宫门前,冷眼不言。侍监不敢得罪,只好侧身请她进去。短短几步,张姮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她,像一群嗜血的蝙蝠。待见到了躺在床上的王璇,面容毫无血色,嘴唇也干裂,轻唤了几声始终紧闭双目。便转头问伺候的人:“贤妃娘娘得了什么病?又吃的什么药?这人何时转醒?”
一众宫婢犹如哑巴,还是那侍监道:“贤妃娘娘一直血虚不稳,二月又起了伤寒疮,伤口久治不愈,等耽搁到了春夏日更是严重。可药吃不下,宁妃娘娘就吩咐奴婢们谨慎伺候。”
张姮道:“既然人吃不下,那为何你们不用药浴?”
侍监忙道:“殿下明察,这是陛下的吩咐奴才们不敢有违。自认得孤星大师,陛下便讲他的药神效无比,后来,奴才们每每将药化开,娘娘倒能咽下了。大师还说在用个把月,贤妃娘娘就能痊愈了。”
张姮听罢简直努不可谓,如此跟江湖郎中的狂言有何分别。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这里都不是苏兰宫的旧人,王璇又性命堪虞,不能引得他们挟私报复。起身告辞:“既然娘娘病着,那本宫就不打扰了。”
说完一行人离开,不过对那个孤星更是非除不可了,只是这人现在毫无头绪,跟那个冯容一样不知所踪,如果灰鸮卫在宫内寻不到,那想必是提早一步离宫了。而那个孤星在宬王府,冯容......应该也不会在碧珪宫了吧。
转眼到了何净柔跟前,巧的是姒玉和阮珍儿也正巧来给她请安,倒省得单独跑一趟。
何净柔依旧是那般柔弱的,尽管面色还是发白,可精神倒不错了:“殿下才回宫,理应多休息才是,嫔妾这副单薄之姿,实在不敢视人。”
说完又用帕子掩口轻咳了几声,姒玉见状忙叫人递上香道:“娘娘操劳,嫔妾等不该叨扰,只自从贤妃娘娘病重,这宫里也没个主心骨,忧心之余也帮衬不上,只有这点礼数看能否尽心。”
何净柔叹气道:“唉,最近事确实多,皇上不理后宫,也是因为心烦。眼下虽然人少,可你们到底是可心的人,要尽心伺候才是。”
姒玉听罢泄了气,竟嗔怨起:“陛下,只怕忘了后宫了,自从那个......啊,嫔妾多嘴,真不该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
张姮不理会她的惺惺作态,也对她故意的话不感兴趣,只看着她的愁眉不展说道:“宫里的人都依附于皇上,姒美人稍有些不顺,可到底是锦衣玉食的,平时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别引起什么争端,到时候跟之前那几位一样。”
梁懿、元容、曲玫、宝芳、纨美人,还有因东武侯牵累贬为庶人的刘葆,哪一个不是前车之鉴,姒玉当然明白。
张姮笑道:“这就对了,姒美人活泼是好事,可有些事得掌握个度。像阮美人这样才是后宫典范。平日不见皇上,也不会多说一句,将言多必失四个字牢牢记在心里。”
阮珍儿起身行礼道:“嫔妾不敢。”
何净柔此时叫芷焉等人送上新茶:“前沿边关告急,这宫里没别的帮衬,就只能尽量节省开支,所以碧珪宫也就是些旧茶,希望殿下不要责怪。”
张姮闻着茶香道:“岂敢,这都是为了的大魏的江山社稷,为了皇上。只要妃嫔不进谗言,妖媚惑主,威胁我大魏,那本宫没什么可计较的。”
她话语讽刺,叫人听得不舒服,可何净柔没说什么,另两位也不敢顶撞,端起茶来跟着品尝。但是姒玉的一个习惯,却叫张姮心里一惊——它那个端杯的手姿!不正和去年大随氏人喝酒的习惯如出一辙吗!难道......这姒玉不是魏人,而是大随氏人?!
张姮放下茶杯,忽然直言不讳起来:“要说运交华盖,今年还真是。这亡魂不平,乃至天下跟着不安。甚至波及到了孩童......本宫听说,那位新丧的寍王八殿下,可还不满成年,真是可惜。”
三人一顿,都有些局促。最后阮珍儿放下茶杯起身告辞:“娘娘恕罪,嫔妾身子忽感不适,先告辞了。”
她一走,姒玉也跟着告辞离去。看何净柔也起身,张姮不禁笑道:“宁妃娘娘不会也忽感不适吧?”
何净柔面颜拘谨,声音更低提醒:“殿下,寍王的事,您最好不要当着陛下说。人既已死,再知道什么也无关紧要了。”
张姮道:“听娘娘的意思,后宫的人就该化成尘埃吗?”
何净柔道:“既然殿下已经拒绝了慎婕妤,又何来再问?”
张姮沉吟,然后又问:“宁妃娘娘......您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也真什么都没做?”
何净柔看着她,或许在后宫中,她已经将沉稳修炼的炉火纯青,说道:“宫里,没人的手是干净的。只看某些事,对自己有没有利罢了。”
“娘娘说得对,不过,对于您之前的话,我只信前一句。”张姮说完,便起身离开了碧珪宫。
何净柔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禁称赞;果然是昭德太子的孩子,从来不会叫人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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