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月

　　江月看到程予安手里的铲子，迅速往她身后一瞥，见通向花园的门开着，心中暗骂：顾習之啊顾習之，你这么大的人了居然不记得锁门吗？！

　　程予安见江月支支吾吾也没个所以然，但她出现在这里除了来看顾習之也没别的理由，就问：“你来看学姐吗？”

　　江月只好点头：“对……但她好像不在家。”

　　程予安指了指身后的门：“所以你也是从那儿进来的呗？”

　　江月又点头。

　　程予安往屋里探了探脑袋：“我听见好大一声响，以为遭小偷了呢。”

　　江月心虚，悄悄往她身前挪了半步，略微挡住视线：“我不小心撞到了落地灯。”

　　程予安嘴里随意“嗯嗯”了两声，突然眯起眼睛朝着江月笑。江月哽着心口，挺了挺脊背，蜷着指尖等她开口。意料之外的是程予安并没有问顾習之怎么把头撞了，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江月姐姐，你知道我爸撮合学姐和沈砚秋的事儿吧？”

　　江月一愣，不知如何反应。按照常理，她不应该先关心顾習之的伤情么？

　　程予安见江月表情不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看来我猜的没错。”

　　江月强按住自己的慌张，微笑着说：“什么？”

　　程予安嘿嘿一笑：“我都知道了。”

　　？？？

　　她知道什么了？？？

　　江月的心脏骤然一紧，狂跳不止，她到底知道什么了？？知道自己和顾習之的事吗？？她怎么知道的……不对，自己跟顾習之也还没有事啊？！

　　程予安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哎呀，你别紧张，你俩干的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江月眼睛瞪大，微微张嘴，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我……你……”

　　程予安拍拍江月的胳膊：“说实话，我很支持你们这么做。”

　　“啊？我……”

　　“毕竟学姐很优秀，沈砚秋那家伙配不上她。”

　　“呃……嗯……”

　　尽管过了一夜，程予安想起昨晚程勇的话，还是生起气来：“我爸干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学姐实习的时候他就尽干牵线搭桥的事儿。以前我还以为他为学姐考虑，后来才发现他是想把学姐当成人情送出去，太离谱了！学姐都说了她有喜欢的人了，他还——”

　　江月抿嘴正想着对策，当听到“学姐说有喜欢的人了”的时候，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打断她：“等一下。”

　　“啊？”

　　“你说顾博士有喜欢的人了？”

　　程予安奇怪地看了江月一眼：“你不知道？我以为学姐既然找你帮忙，应该也会跟你说的。”

　　江月蓦地笑了，顺着她的话说：“她是找我帮忙……不过倒是没跟我说这个。”

　　程予安想着顾習之确实不怎么说自己的事情，无奈道：“她这人就这样……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她有喜欢的人了，我猜应该还挺喜欢的，不然这次不会这么硬气反抗，还找你当挡箭牌。我爸非说你是乙方不会淌这趟浑水，除非你不想干政府项目了，断定你俩是偶遇……他做官做上瘾了，天天指点江山以为自己啥都看得明白，他懂个啥啊他——”

　　说着说着又绕回了对程勇的不满上，干脆把昨晚程勇在车上说的话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江月这才明白顾習之说程予安不会问自己的情况指的是什么。她面带微笑地听，时不时应和两声，正盘算着怎么见缝插针地把她打发走时，

　　“叮咚——”

　　突然门铃又响了。

　　江月刚放松下来，听见门铃响了心中又是一惊。一个还没送走，又来人？顾習之的人缘怎么这么好？怎么大家都来看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程予安先她去开了门。

　　门一开，路淼和严语嫣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站在门外。

　　程予安：“小路！语嫣！”

　　路淼和严语嫣：“予安？？”

　　两人显然对是程予安开的门感到相当的疑惑，严语嫣甚至倒退一步查看门牌号。

　　程予安自然地接了几个袋子，主人一般领进门：“进来进来！”

　　两人困惑着进了门，打眼一看，江月竟然站在里头。这下彻底懵了：“月姐？？”

　　江月尴尬地笑着打了招呼。四人大眼瞪小眼，站在未曾出面的第五个人的家里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谁先开口，开口又说什么。

　　终于，路淼率先发出疑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程予安抢答：“来看学姐。”

　　严语嫣追问：“你俩一起？”

　　程予安又抢答：“江月姐姐先来的。”

　　两人刷刷望向江月。

　　江月抿着嘴提了提：“是。”

　　沉默，陷入短暂沉默。

　　路淼沉吟了一会：“所以咱们都是来看小顾博士的呗？”

　　三人点头。

　　路淼也点头，灵魂拷问：“那她人呢？”

　　程予安：“不在家。”

　　严语嫣：“不在家你们怎么进来的？”

　　程予安指了指通向花园的门：“摁门铃没人应，就绕到花园，发现门没锁就进来了。”

　　路淼和严语嫣：“哦——”

　　江月正暗笑：这也不错，程予安都替自己答了。突然路淼感叹似的来了一句：“大家消息还挺灵，都知道小顾博士头撞了。”严语嫣一听，忽地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看看程予安又看看江月，最终锁定江月，相当有情商的问：“月姐今早没来馆里是有事儿吗？”

　　言外之意是想问：我俩是从馆里得知顾習之请假了没来的，你没来馆里，你的消息从哪儿来的？

　　之所以不问程予安，那是因为没必要，程予安是副馆长女儿，又是顾習之学妹，估计是在场所有人最先知道且最清楚情况的了。

　　江月笑了两声，搪塞道：“昨晚视频会议开得晚，今早没起来……”

　　严语嫣听她说这话，心里立马起了疑，因为昨晚的视频会议不到9点就结束了。昨天晚上李总来葛总这儿喝茶聊天，到点了就直接去了另一个房间开会，出来的时候绝对没超过9点，葛总还和李总去楼下吃了宵夜，上来的时候也才10点出头。为啥她这么清楚呢？因为她加班全程都在，他俩上来的时候给全公司加班的人都买了烧烤和奶茶，李总还说难得他今天10点以前就开完所有的会了。

　　所以9点算晚吗？对设计师而言，9点简直不要太早！另外，江月也并不是会起不来的人，严语嫣虽然不常和江月合作，但她听路淼说，在路淼和江月一起工作的这两年里，除了生病，江月从未迟到过，哪怕前一晚熬到凌晨3，4点，她依旧会在第二天早晨8点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

　　江月说自己没起来，严语嫣一百个不信。

　　尽管设计方向并不一样，严语嫣仍把江月当成自己的偶像。路淼是一个时而心细时而神经大条的人，有时候对江月的观察还不如严语嫣来得仔细。严语嫣一直觉得江月和顾習之之间怪怪的，两人的关系既不像单纯的甲乙方，也不像普通的朋友。

　　第一次觉察是在顾習之调研出差回来的那天，自己和路淼都没告诉她封板的事，她却知道，那只能是江月说的。改灯线封板是很小很小的事情，类似于抹墙没抹匀那就再抹一遍这种，可以说，也可以不说。尽管她说服自己江月告诉顾習之是出于对工作的负责，但总觉得有点……接着就是发烧送饭和吃金陵菜那次了，她其实有悄悄摸摸地试探，总之就是俩人之间有种说不上的氛围。

　　路淼哪知道严语嫣藏了这些心思，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站累了就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拉着严语嫣打算走：“既然小顾博士不在，那咱在她家呆着也不好，要不然发给消息给她说我们来过，然后走吧。”

　　江月一听，连忙说：“是啊是啊，走吧。”

　　程予安的心念自然随着路淼，还问她吃没吃午饭，要不要一块儿。眼看着大家都要走，严语嫣急了，把头一扭，直接问：“月姐，你怎么知道顾博士头破了要来看她？”

　　路淼和程予安一听，停下脚步望向江月。

　　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个问题是从另一个人嘴里问出来的。江月心里苦笑，庆幸顾習之昨晚说的铺墙尺寸问题是真的，让她可以借题发挥：“我们约了今天去察三楼铺墙尺寸，但她昨晚给我发消息说不小心撞到头了得改天。”

　　程予安听完倒也没什么反应，路淼听后笑着说：“这么点小事还用得着重约时间嘛，拍个照发给她不就行了？”

　　江月点头：“嗯嗯，我也是这么说的。”

　　严语嫣半信半疑，但也没有必要再问，于是挽着路淼的胳膊说：“那走吧，在人家家里呆着不好。”

　　程予安见严语嫣挽着路淼，虽然知道两人只是朋友，但心里仍有点不快，硬是绕到路淼另一边挽着她另一只胳膊说：“既然你们都没吃午饭，咱们先去吃午饭吧。”

　　路淼个子高，严语嫣和程予安比她矮一个头，所以看上去小鸟依人似的偎在她两侧。这场景有点好笑，江月看着三人的背影露出一个笑容。谁知严语嫣突然一回头，问：“月姐不走吗？”

　　江月光顾着笑了，醒神忙说：“哦！走，走，我……我先去把花园和阳台的门锁上。”

　　推开阳台的门，江月瞥见墙角的几丛月季，怔怔地看了一会，噘了噘嘴。去到铁栅门，发现程予安的果篮和营养药品还放在外面，摇摇头，提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路淼和程予安已经下了车库，严语嫣还站在门口等江月：“这是你给顾博士带的吗？”

　　江月随口答：“这应该是予安的，她放在外面忘记拿进来了。”

　　“月姐，”严语嫣笑得眼睛都弯了，“你来看顾博士，不带东西的吗？”

　　江月的一愣，支支吾吾：“啊……我……”

　　严语嫣抿住嘴角的笑容，转身轻飘飘地说：“也不知道顾博士去哪儿了。”

　　江月在附近开了好几圈才重回小区，急匆匆地上楼，刚想摁门铃，怕她还在卫生间，于是掏出手机给顾習之发消息：“她们都走了，我在门外，帮我开一下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

　　顾習之手拿着毛巾捂着后脑勺，用幽怨的眼神盯着江月。

　　江月赔笑：“对不起嘛～”

　　顾習之生无可恋：“我，人生第一次，被人关在卫生间里。”

　　“迫不得已嘛～”

　　“你不觉得如果你不想别人发现你，是你应该藏起来，而不是把我关起来？”

　　江月一琢磨，好像是这么回事。但她很理直气壮：“我不想躲躲藏藏的。”

　　顾習之无语笑了：“那我就想了？？”

　　江月理亏，岔开话题：“你先让我进去。”

　　顾習之站在门槛上堵住她：“你居然把一个病人关在卫生间里，卫生间冷你知不知道？”

　　“你不是穿外套了吗？”

　　“我心寒。”

　　江月见她硬堵在那儿，往前迈了半步，几乎贴在她面前：“我要进去。”

　　顾習之一惊，急得往后踉跄了一步。江月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的背，掌心紧紧贴在她肩胛骨下的那片位置。顾習之不敢动，手还捂着头，脊背微僵。江月低下头来，眼神从上往下落进她眼里，嘴角带着挑衅似地浅笑。眼尾微挑，睫毛长翘，眼波轻转，如同初春化开的湖水，在近距离下愈发勾人。

　　顾習之“唰”地红了脸，连耳尖都染了一层薄粉。

　　江月看着她，另一只手摸上了毛巾，指腹轻轻一压，眨着眼睛软声哄她：“不热了，进去我给你换条热的。”

　　顾習之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退了两步，耳根的红蔓延到了脖子，脑袋又发晕了，踉跄地去找椅子。

　　江月赶忙去扶，扯了椅子，让她坐下。又把毛巾重换了热的，给她敷上。

　　顾習之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嘴里吹气。

　　江月在她旁边坐下，两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歪着头瞧顾習之：“你干嘛闭眼睛？”

　　顾習之嘴角动了动：“我头疼。”

　　江月身子前倾，伸手要去看她的脑袋：“怎么又开始疼了呢？”

　　顾習之睁开眼拦住她的手：“被你气的。”

　　江月手悬在半空，咬着下嘴唇憋笑：“好嘛～对不起嘛～”

　　顾習之叹了口气，头靠在椅背上瞅着桌上各种水果和营养品嘀咕：“这么多……”

　　江月从果篮里拆了一根香蕉在顾習之眼前晃：“吃吗？”

　　顾習之摆手，江月又放了回去，说：“这里有一半是小路和语嫣拿来的，她们说会给你发消息，你收到了么？”

　　顾習之“嗯”了一声，问：“你们聊了什么这么长时间？”

　　江月用一个无比可惜同情的眼神看顾習之，摇头笑道：“小顾博士，真不知道你是人缘好呢，还是不好。说你人缘不好吧，又有那么多人来看你，说你人缘好吧，她们又都不关心你的伤情。予安只顾着吐槽程馆长，小路呢见你不在就想走，只有语嫣，她倒是问我怎么知道你头破了。”

　　顾習之听完，默默拿出手机翻到微信的聊天界面，举到江月面前：“Look，她们给我发消息的时候问了。”

　　还真是。路淼的消息是：小顾博士，听林主任说你头撞破了请了病假，我和语嫣就买了些东西来看你，还碰到了月姐和予安。但你不在家，我们就把东西都餐厅桌上了。你是在医院吗？严重吗？头怎么破的呀？对了，你花园的门忘关了，月姐和予安比我们先到从那里进来的。走前给你锁上了！以后千万别忘了锁门哦！

　　顾習之回的是：谢谢你们，头没什么事，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皮外伤。没有住院，在朋友家里玩，别担心。谢谢帮我锁门，我会记得的！

　　然后就是一些关于工作的事，还提到了铺墙。

　　一切安好，什么事也没有。江月突然有一种自己在瞎忙活的感觉。巧了，顾習之也是这么认为的，收了手机似笑非笑地说：“其实我说自己是不小心磕到的就可以了，她们又没那么在意我究竟是怎么磕的……倒是你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心虚。”

　　江月好面子，“啧”了一声：“装作屋子里没人不是更省事儿嘛！谁知道你学妹会从阳台进来？都怪你不锁好阳台门，你锁了门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顾習之震惊：“怪我？你还怪我？我……我不就忘锁门了！”

　　江月反客为主：“就怪你！你怎么没有安全意识，你家要是进小偷了呢？！”

　　顾習之张了张嘴，被这一通乱刀捅得无言以对，哼哼了两声。

　　江月见她蔫了，很满意，问：“你不收拾东西吗？”

　　顾習之瞪眼：“我都在自己家了，还收拾东西干嘛。”

　　“不行，你必须跟我回家。”

　　“你怎么这么霸道？”

　　“我就是霸道！你已经答应我了就不能反悔！”

　　“谁答应你了？不是你把我硬拉回你家的吗！”

　　“你已经住了一晚了，就是答应了！”

　　顾習之说不过，鼓着脸，向后指了指：“收好了，在沙发上。”

　　江月笑着说：“你不还挺想跟我回家的嘛，说我霸道？”

　　顾習之闭眼。

　　江月心情大好，拍拍她的肩膀：“走，姐姐带你去买排骨。”

　　顾習之睁眼：“什么？”

　　“带你去买排骨。”

　　“称谓。”

　　“姐姐啊。”

　　顾習之莫名其妙：“我俩同年你自称姐姐干嘛？”

　　江月背着手站起来看着她：“我比你大两个月。”

　　顾習之嗤笑一声：“你可真会占人便宜。”

　　江月摇摇头：“我没让你喊我姐姐就很不错了。”

　　顾習之指着脑袋：“哪有做姐姐的把妹妹搞成这样呢？还关卫生间里。”

　　江月“嘶”了一声：“这个坎儿你是过不去了是吧？以前没见你这么小心眼呢？”

　　顾習之微笑：“我这人记性好，记仇。”

　　江月也微笑：“行，见识了。”

　　顾習之突然朝着江月喊：“姐姐。”

　　江月瞳孔地震：“你干嘛！”

　　顾習之觉得好笑：“不是你先自称姐姐的吗？”

　　“我开玩笑行不行，谁让你真喊了？”

　　顾習之不管不顾连喊三声，还故意用很软甜的声音喊，喊得江月心乱如麻，赶紧捂住她的嘴：“别喊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習之点头，江月就把手松了。

　　顾習之笑眯眯地说：“带我去买排骨吧——姐姐。”

　　江月狠狠剜了她一眼：“不许喊！”

　　顾習之认真承认错误：“好，好，我错了，抱歉，不喊了，以后都不喊了。”

　　江月帮她收拾桌上的东西，指着水果问：“放冰箱？”

　　顾習之想了想：“带到你家吃吧，我怕坏了。”

　　江月忽然说：“我喜欢葡萄。”

　　顾習之扭头：“啊？”

　　江月盯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葡萄。”

　　顾習之沉默了两秒：“那……那这里的葡萄都给你吃？”

　　江月又问：“你喜欢什么水果？”

　　顾習之想了很久：“太多了……”

　　“最喜欢的。”

　　顾習之又想了很久，终于艰难抉择：“西瓜。”

　　江月点头，继续收拾。

　　顾習之：“问这个干嘛？”

　　江月头也没抬：“多了解妹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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