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守望你

　　国庆假期期间，宋斯念又被陈征远一个电话叫了回去。他们父子俩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要不是这通电话，宋斯念都快要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爹。他们之间早就没什么感情了，如今仅存的联系，大概也只是靠着钱来维系。
　　宋斯念虽然打心底里不想见到陈征远，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毕竟他现在还用着陈征远的钱。
　　晚上，宋斯念到了陈征远买的小洋楼。这里身处市区核心地段，窗外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房价自然也贵得离谱。
　　宋斯念站在门口，静默了两秒，才抬手按下门铃。说来也是讽刺，回自己的“家”，竟然还需要按门铃。
　　这次来开门的，既不是韦净柔，也不是陈征远，而是家里刚请没多久的保姆阿姨。陈征远早就提前吩咐过，说今天晚上他的儿子会回来吃饭。
　　保姆阿姨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帅气小伙子，立刻就知道是老板的儿子回来了，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少爷回来了。”
　　宋斯念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进了门，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没看到半个人影，便转头问保姆阿姨：“我爸呢？”
　　“你爸在楼上书房呢。正好饭也做好了，我这就去楼上喊他。”保姆阿姨说着，便转身往楼梯口走。宋斯念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
　　没过多久，楼梯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宋斯念循声抬头看去，这一看，却让他瞬间愣住了——他看到陈征远的身旁，韦净柔的小腹高高隆起，孕肚已经十分明显。
　　愣神不过一秒，宋斯念便移开了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韦净柔怀孕了，陈征远的心情格外好。一整顿饭下来，他始终笑脸相迎，对韦净柔更是体贴入微，又是夹菜又是递水，生怕她累着。
　　宋斯念看着韦净柔那张酷似他母亲的脸，再看看她隆起的腹部，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烦躁。
　　陈征远今天把宋斯念叫过来，本意就是想庆祝一下。可此刻，对面少年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看不出半点情绪。放在平时，陈征远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放在今天这个日子，他却觉得这副模样格外碍眼。
　　陈征远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沉沉地盯着宋斯念，面露不悦：“怎么？你妈怀孕了，你就这么不高兴？”
　　宋斯念只觉得心累。陈征远最擅长的就是没事找事，以前他心情不好，打他骂他从来都不需要理由，想动手就动手。现在倒是收敛了些，毕竟孩子大了，容易记仇，加上他就宋斯念这么一个儿子，老了还指望着他养老。
　　但是眼下，似乎又不一样了——因为他即将要有第二个孩子了。
　　宋斯念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情绪，语气平淡：“没有啊，我挺开心的。她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甚至还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道。
　　韦净柔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孕肚，又抬眼看向陈征远，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是个男孩。”
　　宋斯念轻笑一声，目光直直地盯着韦净柔，语气漫不经心：“是吗？那你还挺有福气的。”
　　韦净柔被宋斯念看得头皮发麻，心里隐隐有些发虚，总觉得宋斯念好像看穿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神经质了——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能看出什么？
　　陈征远到底是心情好，也没再多说什么，这场略显尴尬的饭局，总算平静地结束了。
　　另一边，夏望在家里吃完饭没多久，突然想吃葡萄了。于是她把早上买回来的葡萄拿出来，仔细地清洗干净，装在一个晶莹剔透的果盘里。夏九潇见夏望洗了满满一盘葡萄，估摸着她一个人肯定吃不完，随手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嚼了嚼，对夏望说：“小望，你去楼上给斯念送点过去，反正也吃不完。顺便再给王奶奶送点。”
　　夏望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迟疑地问：“他回来了吗？”
　　“你去看看呗，这么晚了，应该也回来了。”夏九潇也不太确定地说道。
　　夏望又拿了一个干净的果盘，分装了一些葡萄给王奶奶送过去，陪老人家聊了几句家常，这才端着剩下的葡萄，脚步轻快地往楼上走去。
　　到了宋斯念家门口，夏望本想抬手敲门，谁成想门根本没锁，轻轻一碰，就被推开了一道缝。
　　于是夏望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得有些晃眼。她走到客厅，没看到宋斯念的身影，本想把葡萄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就离开，可一转头，就看见宋斯念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阳台上。
　　少年的身形格外单薄，宽大的T恤被晚风灌满，隐隐能看出肋骨的轮廓。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整个人薄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晚风卷走，飘进沉沉的夜色里。烟灰在他指尖无声地断裂，几点火星明明灭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眼。夏望也不知道自己盯着宋斯念看了多久，直到宋斯念抽完最后一口烟，吐出一圈淡淡的烟雾，缓缓转过身来——两个人隔着氤氲的烟雾，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夏望在宋斯念的眼底，看到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她抓不住。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此刻心情很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夏望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宋斯念了。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的另外一面，那个藏在阳光开朗外表下的、内心深处的他。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宋斯念成绩好，待人温和，话不算多却很有趣，有时温柔有时桀骜，心思细腻，还总爱打趣她。
　　她眼中的宋斯念，也是个永远向上的少年。可此刻眼前的宋斯念，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戾气，像一根绷紧的弦，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将其点燃。他的背影看上去那样孤单落寞，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他是回家不开心吗？还是家里的人待他不好？无数个疑问涌上夏望的心头。
　　宋斯念显然没料到夏望会在这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他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将烟蒂按在门框上的烟灰缸里捻灭，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进来了怎么不喊我？”
　　他的语气和动作坦荡得一气呵成，没有丝毫被人撞破吸烟秘密的尴尬。仔细想想，确实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都偷偷尝过烟和酒的滋味，这一点夏望是知道的。只不过，她还是有些震惊，没想到宋斯念也会吸烟。
　　但她心里很清楚，宋斯念吸烟，绝对不是为了追求刺激、耍帅装酷。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苦衷。
　　宋斯念不嫌尴尬，夏望却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前走了几步，把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葡萄搁在桌子上，小声解释：“我哥让我来给你送葡萄。”
　　宋斯念在阳台又站了一会儿，散了散身上的烟味，这才转身走进客厅，顺手关上了阳台的门。晚风被隔绝在门外，刚刚那个满身戾气的宋斯念，似乎也被一并关在了门外。
　　宋斯念朝着夏望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弯腰从果盘里捏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颗葡萄竟然酸得离谱，酸得他牙根都快软了。
　　宋斯念被酸得表情有些扭曲，忍不住皱着眉吐槽：“怎么这么酸？”
　　夏望被他这副生动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弯起嘴角：“下一个就甜了，我刚刚吃的就是甜的，要不你再尝一个？”
　　宋斯念选择相信夏望，又伸手捏了一颗放进嘴里——这一颗，果然比刚才的甜了不少，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本来给宋斯念送完葡萄，夏望就该离开了。但闻着他身上还未散尽的淡淡烟草味，再对上他此刻故作若无其事的神情，夏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来，问问他到底怎么了。
　　“你心情不好吗？”夏望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宋斯念也没否认，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其实一开始，他是想掩饰的，可在对上夏望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时，他又不想再伪装自己的情绪，于是便坦然地承认了。
　　“能说说吗？”夏望又问，语气里满是温柔。
　　宋斯念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露出一丝烦躁的神色，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也没什么，就是家里的那点破事。”
　　对于宋斯念的家事，夏望了解得不多。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宋斯念的父母离婚了，他现在跟着爸爸，但平时都是一个人住，自己照顾自己。这些还是夏望听欧阳所宜说的，除此之外，她便一无所知。
　　夏望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宋斯念，只能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宋斯念倒也不在意，很快就岔开了话题，和夏望聊起了别的。
　　“你以后想上什么样的大学，学什么专业？”宋斯念忽然问道。
　　夏望认真地想了想，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我想去京北，去那所最好的美术学府。我想去更大的地方看看。你呢？”
　　宋斯念从果盘里又捏了几颗葡萄，然后顺手打开电视机，随意地找了个综艺频道。他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语气笃定：“挺好的，我相信你可以。”
　　夏望和宋斯念并肩坐在沙发上，虽然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可夏望还是觉得有些拘谨。她倒也不是第一次单独和宋斯念这样共处一室，但每次都会忍不住紧张——大概是因为喜欢吧。
　　反倒是宋斯念，永远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无论面对谁，他似乎都能坦然地做自己。他对她好，大概也只是因为她哥哥的关系，多照顾她一些罢了。
　　想到这里，夏望的心里涌上一丝淡淡的感伤。
　　可惜啊，少女的心事总是细腻又敏感，他从来都不懂。
　　下一秒，宋斯念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开口道：“我也挺想去京北的，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起结个伴呢。”
　　明明上一秒还在暗自神伤，可听到宋斯念这句话，夏望的心情瞬间就明朗起来，像是被乌云遮住的天空，突然透出了阳光。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吧，他的一句话，一个举动，都能轻易地牵动你的情绪，让你跟着他欢喜，跟着他忧愁。
　　夏望的心里偷偷泛起了甜意——这，应该算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了吧？
　　2012年10月3日
　　今天他问我以后想去哪里读书，我说想去京北，他说或许我们可以一起。
　　这应该算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吧。
　　虽然，有可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今天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他不说，我也不好多问。
　　但我真的希望，我的少年能够永远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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