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逢

　　皇陵入口外，雪覆石碑，寒风凛冽，肃杀之气弥漫。国主立于入口不远处，龙袍残破，鬓发散乱，右手紧握一根引线，左手高举火把，火光摇曳，映得他面容阴鸷。

　　身旁数十个亲信持刀而立，目光警惕，护着他周全。

　　康王兵马围陵，弓弩列阵，箭矢上弦，气氛紧绷如弦。

　　陆悠然下车，烟霞色纱裙曳地，裙角绣金线祥云，外裹雪白狐裘，绒毛轻颤于风中，鎏金凤钗摇曳生光。

　　她步履端庄，风姿清贵，缓缓走向国主。

　　国主乍见她身影，目光一震，火把险些坠地。

　　他心神大乱，踉跄上前，火把乱晃，似要扑向她，眼中尽是激动与痛楚，颤抖着喊道：“婉清……”

　　先皇后婉清，与他自幼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奈何天意弄人，她被选入宫为后，他心如刀割，却只能将情愫深埋。

　　后来，他起兵篡位，夺得云舒江山，却从未想过害她性命。

　　然她抱着小公主，点燃了整座寝宫，毅然自焚，化为灰烬。

　　那一幕如刀刻在他心头，夜夜入梦，火光与她决绝的背影成了他永难愈合的伤。

　　每每忆起，他心痛如绞，悔恨自己晚了一步，没能拦住她。

　　今日见陆悠然，仿若她自火焰中归来，他心神剧震，眼中泪光隐现，激动难抑，踉跄欲扑上前，只想再看她一眼，唤她一声。

　　清风与石头见状迅疾上前，将陆悠然护至身后，刀光一闪，寒芒逼人。康王亦策马靠近，沉声喝道：“止步！”

　　国主未再向前，但目光却死死锁在陆悠然脸上，细看之下，方觉她虽肖似婉清，却更显清丽，少了婉清的柔婉，多了几分坚韧。

　　他气息一滞，哑声道：“你……你是何人？”

　　陆悠然目光冰冷，缓缓踏前一步，声音清冽：“慕容宸玥。”

　　国主闻言，身形一晃，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喃喃道：“难怪……难怪如此相像。”

　　他心头百味杂陈，明白了她便是当年的小公主，竟未死于大火。

　　刹那间，悔恨与痛楚之中，一丝喜悦悄然涌上心头。

　　他凝视对面的宸玥公主，眼前她的身影与婉清的音容交叠，仿若时光倒流。

　　他突然觉得，即便今日命丧于此，到了泉下，他也能含笑面对婉清，告诉她：“婉清，你的孩子还活着，活得很好。”

　　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释然的笑，眼中泪光闪烁，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盼黄泉路上，能再见那抹温柔笑靥。

　　他再度抬眸看向陆悠然：“大梁安王助他，可是为你？”

　　陆悠然目光沉静，道：“是。”

　　国主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低声道：“不愧是婉清的血脉。”

　　随即，他转向康王，目光转冷，声音低沉却坚定：“宸玥公主欲取孤性命，孤罪有应得，不会再逃，愿束手就擒。然，慕容弘，你若想保此陵不毁，需以小世子之命起誓，永不追杀孤的子女。”

　　他顿了顿，续道：“孤已与他们交代，绝不许复仇，他们也无此能力，你大可放心。”

　　康王闻言，目光沉稳，扫向国主，手中缰绳微紧。

　　潜入地宫的人尚未传出信号，火药未清，局势仍悬。

　　他本无意追杀这老贼的子女，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生事端，便不足为患。

　　康王沉声道：“好，本王以小世子之命起誓，若你子女安分守己，不滋事端，孤绝不追杀。”

　　国主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缓，长长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释然。

　　他再度看向康王，声音低沉却清晰：“本王身后这些死士，非真心忠于孤，不过因服了毒药，每三日需解药续命，方听孤差遣。解药方子已置于孤寝宫暗格，今后他们任你驱使。”

　　言罢，他转头看向身后数十亲信，甲胄残破，目光复杂，沉声道：“去吧，往后随新主子。”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犹豫片刻，终纷纷抛下刀剑，缓缓走向康王阵前，跪地请降。

　　国主回过身来，将手中火把猛地向远处抛去，火把划过一道弧线，坠入雪堆，火光一闪，很快被白雪吞没，彻底熄灭。

　　他低头，缓缓松开手中引线，任其落于雪地，似卸下最后重担。

　　随即转身，步履沉重，一步一步朝皇陵入口走去，雪幕茫茫，龙袍曳地，沾满雪尘。

　　忽地，他闷哼一声，双腿一软，跪倒于雪地，双手捂住右腿，面色扭曲，痛楚难当。

　　陆悠然手腕轻翻，银白手镯内寒光一闪，一根银针再度精准刺入他左腿。

　　她目光冰冷，纤指连动，数根银针接连飞出，刺中他手臂、肩胛，皆避开要害，却尽是痛感最烈的穴位。

　　身为医者，她熟知人体每一处命门，知晓如何让人痛不欲生。

　　国主咬牙低吼，汗珠混着雪花滑落，龙袍染血，狼狈不堪。

　　陆悠然缓步上前，低眸，凝视跪地挣扎的国主，眼中无波，唯有冷意。

　　过往无数次，她曾在梦中勾勒报仇之景，想象自己会歇斯底里地质问，怒骂他的罪过，然此刻，她竟无一言欲发。

　　风雪呼啸，皇陵石碑巍然耸立，她抬眸望去，陵门阴影深邃。

　　父皇，母后，还有师傅，你们可看见？

　　害你们的仇人，如今跪于此地，挣扎求存。

　　她垂眸，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声音清冷刺骨：“你不配入皇陵。”

　　言罢，她手腕一抬，寒光再闪，一根银针疾射而出，直刺国主胸口。

　　他闷哼一声，身子一颤，仰面倒于雪地，血迹洇开，染红白雪，气息渐弱，双目犹睁。

　　陆悠然伫立原地，绯裙烈烈，凤钗摇曳，漫天飞雪扑面而来，落在她眉间，化作冰凉水珠。

　　她仰头，泪水自眼角滑落，雪花轻触面颊，寒意刺骨，似一株孤梅绽于风雪，惹人怜惜。

　　不远处众人凝望，俱被她这绝世姿容与凄美神态震住。

　　康王目光怔然，似忘了身处皇陵前，片刻方回神，沉声道：“来人，速入地宫，协助清除火药与余孽！”

　　他缓步走近，解下玄色披风，欲披于陆悠然肩头，低声道：“天寒，公主莫要着凉，速回宫吧。”

　　陆悠然身形微侧，避开披风，声音清冷：“多谢，无妨。”

　　她转身，步履轻缓，朝马车方向走去，背影孤清，似不欲多言。

　　康王手持披风，愣在原地，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顿了顿，默默跟在她身后，披风垂于手中，略显局促。

　　清风与石头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主子你可不能再睡了，这康王好像要挖你墙脚！

　　陆悠然登上马车，厚厚的门帘垂落，隔绝风雪。

　　车内铜炉生暖，她被冻僵的身子渐渐回温。

　　她靠着车壁，闭目，耳边风雪声渐远。

　　那反贼看她的眼神犹在眼前，那一声“婉清”低哑颤抖，带着痛楚与悔恨。

　　她思绪翻涌，今日之局如此顺利，对方束手就擒，未作过多挣扎，怕是因他对母后余情未了，或是心怀愧疚，甘愿一死以偿。

　　她不知自己是何感受。

　　大仇得报，她本以为会狂喜，然此刻心头空落落的，似失了依托，滋味复杂。

　　芙蓉殿内，安王悠悠转醒，头痛欲裂，试着下地，腿却软得像踩棉花，浑身无力。

　　他咬牙，额角青筋微跳，立时想起是陆悠然给他下了药，药效当真霸道。

　　他虽知她是怕他涉险，心头却燃起怒火，她竟如此不信任他，擅作主张。

　　随即，怒意被一阵寒意盖过。

　　他不知现是何时时辰，皇陵那边情况如何，悠然是否安然。

　　他心头一紧，急唤：“来人！”
　　守在门外的亲卫闻声推门而入，抱拳道：“殿下！”

　　安王沉声问：“现是何时？”

　　亲卫答：“已到正午。”

　　安王又问：“康王可有传信？”

　　亲卫摇头：“尚未。”

　　安王皱眉，声音冷硬：“速召太医，为本王解毒。”

　　亲卫领命，匆匆而去。
　　不久，太医赶到，手持银针，熟练施针于安王几处穴位，又奉上一碗苦药。

　　安王一饮而尽，约莫等了半个时辰，体内麻痹渐退，手脚恢复些许气力。

　　他不及多等，召集所有亲卫，翻身上马，直奔宫门。

　　刚至宫门口，便见康王一行风尘仆仆归来，车马辘辘，甲胄映着日光。

　　安王不及寒暄，与康王匆匆抱拳，目光急切，径直钻向后头的马车。

　　纱帘掀开，见陆悠然好端端坐在车内，他松了一口气，心头大石落地，却冷着脸，在车厢另一侧闷闷坐下，目光撇向窗外，不理她。

　　陆悠然低眸，自知理亏，未料他恢复如此之快。

　　她挪到他身旁，轻轻拉过他手，纤指搭上他腕脉，细细探查，确认他无恙，方才松手。

　　她低声开口：“对不起。”

　　安王默不作声，眉间紧锁，似压着火。

　　陆悠然咬唇，倾身靠近，双手主动环住他腰身，声音轻软：“生气了？”

　　安王闻言，终是转头，目光如炬，沉声道：“我不该生气？你凭什么替我做选择？若你今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

　　话未说完，陆悠然捧住他脸，唇瓣轻触他唇，柔软一吻。

　　她正欲退开，安王却猛地伸手，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吻如骤雨，似要将方才的怒意与担忧尽数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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