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案

　　逢十亮灯的酒肆门前挤满了人，将坊间的热闹传了个边。班悟向来爱凑热闹，拉着班忆、班怀誉、洛灵云和剪秋蹲守在河边小亭上，双眼期待地看着隔了一条河的酒肆。

　　她朝姚嫂打听过，在碧水镇想要看到最美的亮灯时刻，不花钱的就属这个小亭子。他们来的时候，小亭子的人不算多，待快到时间，人愈来愈多。

　　一声鼓响，铮铮琴声随之而来。

　　周围的人群急躁起来，细细听声音，原来这乐声一出，亮灯就来。一盏盏做工极为精美的灯亮起，照亮整个酒肆门前。当人们还未来得及细看灯的美丽，尚未来得及欣赏灯的各种造型。

　　眼前忽然出现巨大的宝盖聚七彩莲花灯，穗条颜色鲜艳。班悟漂亮的眼睛倒映出来这灯，“这么好看的东西，怎么不见云州城内有呢？”

　　班怀誉宠溺地看着班悟惊诧的神态，回她：“这灯叫宝盖聚七彩莲花灯，来自南方，云州往北走，还不兴这玩意。”

　　班悟想要去酒肆门前仔细欣赏大花灯，却被人群挤得难以挪步。她有些气馁，想要往前挤挤，却不敢轻举妄动，不知怎的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撞到面前的男子，被面前的男子回头瞪了眼。

　　班怀誉注意到那人的不和善，护在她身前，低声提醒：“小心。”

　　那男子身量高挑，一身浅紫裹玉白，看似寻常款式，却在动作之下晃动几息，衣面流光四溢，隐约有图案。他脸上有些不耐烦，“挤什么挤！我也着急去看那灯呢！”

　　“你这个人好生不客气，我又不是故意撞你的！”班悟双手叉腰怒瞪男子，像极了气鼓鼓的兔子。

　　男子打量班悟，见她身穿十两一匹的绸缎，腰间别着一串极有价值的珍珠链，香囊做工了得，压不住的富贵。

　　他想到阿父叮嘱他“最近消停些，可千万别再惹事，听闻云州城不少的达官显贵来到碧水镇”，憋住不爽，垂眸看班悟道：“哦！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撞了我，不应道歉吗？”

　　“对不住！”班悟道。

　　没想到班悟说得这么顺嘴，他有些诧异，缓过神后干干道：“你的对不住我收到了。”

　　“哦！”班悟挽着班忆往酒肆走去。

　　班怀誉跟上前，回首看了眼男子，见男子伸出手似乎有话要说，耳边传来男子的声音：“我叫苏惜时，这事算我的不是。”闻言，班怀誉朝他颔首，冷漠离去。

　　酒肆门前，班悟踮起脚望向那灯，流光溢彩间似有机关转动，莲花层层绽开，灯光下颗颗圆润的玛瑙珠子透着美丽的光，似舞者旋身。她屏息，生怕惊扰这幻境。

　　入座酒肆，他们就听酒肆小厮对隔壁桌的人说圣女观音祈福一事。等小厮忙完，班悟把跑堂小厮喊住：“诶，伙计。”

　　跑堂小厮顿下脚步笑眯眯应声：“在呢客官。”

　　“方才你说，圣女观音祈福……”

　　“嗨，眼看就要入秋，圣女观音预测接下来的日子会有连绵不断的雨水，担忧影响碧水镇大伙的生活，特意安排这个祈福。就安排在城西郊，喏，你们隔壁这桌客人，就是搭建祈福圣台的伙计。”

　　与此同时。

　　陆之舟和任靖等人踏入酒肆，随跑堂小厮走上二楼。任靖推开内窗，注意到大堂内的班悟，嘴角悄然上扬，动作随性懒散倚靠在边上，回头望着陆之舟，“嘿，陆丞君，你猜我看见了谁？”

　　被点名的男子肩背挺拔孤傲，狭长双眸寒彻扫过任靖身上，微微拧眉，冷声道：“今日的忙碌不敌任郎君的精力，任郎君不妨回去继续干活？”

　　“别啊！”任靖嬉皮笑脸，“诶？班娘子身边怎么有个男子？诶？她手里拿鲤鱼灯真好看，我也想买一个带回去。”

　　任靖的声音还未落，陆之舟瞬间站在窗边往下看，人群里搜索班悟的身影。果然看到班悟笑吟吟的面容，身边坐着好几个人，还有一个男子背对着他，不知和班悟说了哪些话，引得班悟捂嘴笑了起来。

　　“那个鲤鱼灯就是这个郎君送的。”任靖添油加醋道。

　　他口中的“这个郎君”，就是背对他们的男子。

　　陆之舟深呼吸几口气，“你还吃不吃饭？”

　　声音之冷，犹如腊月寒冬。

　　说完这话，他转身回位置。在大堂之内的班悟隐约感觉有道灼热的视线，到处寻了一圈，不见可疑身影。

　　—— ——

　　西郊处，祈福台由数根巨大的树根搭建而成，台阶则是竹子搭成，上面铺上一层薄薄的石头。台顶平坦宽阔，四周立着四根丈许柱子，柱身铸满鳞甲兽面图腾，顶端盘踞一只昂首挺胸的神兽，口中叼着赤红玛瑙。

　　数颗兽头骨被悬挂在柱子上，随风而动，发出呜呜声响。

　　前来观祈福仪式的百姓自觉围在祈福台边上，班悟和洛灵云姗姗来迟，周围已经没有可以站的地方。班悟爬上斜坡，居高临下地望着祈福台，圣女观音领着众人缓缓而来。

　　圣女观音身后之人围着祈福台，唯有圣女观音步步踏上台阶，走到台顶之上。她依旧双眼充满神怜悯世人般温柔大爱，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她的信徒们，任由风将她发髻吹出发丝。

　　感应到有人直勾勾盯着她，她快速锁定视线的源头。她眯了眯眼，确认对方身份，心底暗道：竟然是她……

　　手持苍术艾草火把的傩师巫祝念念有词地围绕着祈福台，偶尔响起的鼓声配上傩师巫祝身上的铃铛声，倒凑出曲子来。圣女观音在台顶上顺声而舞动，山风呼啸，伴随她一脚又一脚地踢在柱子上，兽头骨发出空灵的声音。

　　天上乌云卷起如大海怒涛，闷雷渐渐传来。

　　一道紫白之光闪下，随即贯耳雷声响起，震慑山间一切。

　　班悟望着眼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迟迟想不起来到底哪里不对。直至一道流电接上台顶的柱子，不过刹那间，一道又一道的飞电落下，吓得众人纷纷后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台顶顿时烧了起来。

　　眼里倒映出来大火，让班悟瞬间陷入记忆深处……

　　哀声哭嚎、兵刃相接声不断充斥耳边，眼前同样是这般大火，小小的自己无助地坐在地上哭喊着“阿母、阿父”，却没有任何人理会自己。

　　不对！

　　班悟突破内心的梦魇，快速反应过来抓住想要前去祈福台的洛灵云。她道：“那里危险，不能过去。”

　　话音刚落，硕大的雨水滴落在她的脸上。

　　洛灵云难受地看着班悟，“台顶上，有人。”

　　“我知道，可是我们现在过去，也会被雷电击打的。”班悟紧紧抓住洛灵云的手腕，洛灵云怎么也挣脱不掉。

　　豆大的雨水浇不灭台顶的火，短短一刻钟时间，祈福台烧得不成样子。原本在上面翩翩起舞为百姓祈福的圣女观音不见踪影，方才事发突然，她没来得及逃跑，许是被雷电击晕，倒在台上被火烧掉。

　　洛灵云不忍看向祈福台，抱着班悟哭道：“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个圣女观音受伤，我的心很难受。”

　　班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应声。她的双眼看向祈福台，忽见一个身着短衣的矮小男人冲往祈福台，哭着喊“阿蛮阿蛮”，却被好心人拦下。

　　愣神之际，一道月白的身影挡住了视线，头顶上的雨水似乎没有淋下来，班悟缓缓抬头，看见陆之舟一只手抓着油纸伞，伞微微倾斜，将她和洛灵云遮住，而他的另一侧肩膀被雨水浇湿不过瞬间的事情。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你的样子，似乎需要帮忙。”陆之舟的声音少了往日的冷漠，“我的马车就在一旁，你们可以先坐我的马车回去。”

　　“谢谢，陆郎君。”班悟苦涩开口。

　　谁能想到，再见陆之舟，她如此狼狈。雨水把发髻淋透，衣裳粘在一起，她的模样，肯定好看不到哪里。

　　班悟扶起洛灵云，陆之舟将两人送到马车上，吩咐车夫两句，就要和班悟道别。班悟着急掀开车帘，看着陆之舟，“那个，你为何会在碧水镇？”

　　“改日与你细说，今日有案子要忙。”陆之舟单手撑伞，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想要给班悟留下好印象。

　　可惜班悟满脑子都是今日祈福台上的异常，她回头看了眼魂不守舍的洛灵云，道：“待我将她送回家，我来和你说，我发现的异常。”

　　陆之舟按捺心中激动，表面冷静回应：“好。”

　　目送班悟离开，任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陆之舟身后，阴森森地说道：“哟~还看呢？人都不知道走了多久，你还能找到她的身影？”

　　陆之舟现在心情好，懒得和酸溜溜的任靖计较，“雨势这么大，县衙的差役来得应该挺慢的。”

　　“可不是。”任靖道，“毕竟大伙来这里是干活的，可不像某个郎君，来这里能见到心上人。”

　　“任靖！再多嘴，你就去查山坡女尸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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