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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药
金鳞城浩阔,街边屋舍店铺鳞次栉比,往来行人旅客脚步匆匆,热闹得很。
昨日看诊时,发现药柜中不少药都将告罄,今天便来城中补货。
我走进于淳常去的一家“宏济药铺”。掌柜的姓元,熟稔招呼着:“于小姐来啦!今天买些什么药?”
我稍点了点头,将怀中一张昨日写好的药材单子递给他。
元掌柜扫了一眼单子,颇为难道:“这......”
“最近秋收忙碌,农户也易受外伤,当归、白芍这两味今日剩的不多,怕是不够于小姐要的量,”他招来一个伙计去抓药,又转头笑呵呵道,“不如今天先少抓些,改日进了量,我多饶于小姐一分。”
“掌柜的很会做生意,”我笑了笑,坐下等他抓药,“你这里有多少方便,就给我拿多少吧。”
“好嘞,”元掌柜扒拉着算盘,“远志、龙骨这两味也不多了,前几日城东朱家收了市面上十之有九的存货,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不过这两味我用得不多,就都给您包起来了。”
“好,多谢元掌柜。”我这样应着,思绪飘回了昨天需用远志入药的时候。
我刚送走马大姐,刘婆婆便一声不吭地进了屋,我急走几步,搀着她胳膊,便感觉衣物下瘦骨嶙峋,抓着我手的力气极大,攥得我发疼。
她坐下并不说话,只是将手搭在垫子上,我看她面色不好,也不多说,只安静把着脉,脉搏细弱且沉,滑腻难捉,是心肾不交,又有痰湿之症。
“婆婆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我温声问。
她点点头,还是一言不发。
“可有忘事?”我拍拍她的手。
她抬头看我一眼,眼睛里水盈盈的,眼角褶皱不小心就把池水揉皱了,顺着她脸颊落下泪来。
“别担心,这毛病常见的,”我仔细看她的脸色,蜡黄泛灰,“忘事频繁吗?”
“一转头就忘了,”她抹了一把脸,脸上本就没什么肉,在她大力揉搓下如同骷髅覆皮,看着心酸,“给孙女儿烧饭也忘了,她饿得直哭......”
我点点头,又问了些别的,她一一答着,又悔又急,时而挥臂抱怨,时而低头默泣,情绪变化极快,损耗心力,没过一会儿便累了,半趴着睡了过去。
好在于淳将医庐布置得很是方便,我托着她躺在旁边垫子上,又去写药方。
远志、龙骨、酸枣仁......
老人到了这个年纪,体虚乏力倒也正常,她心火暗耗失养,多睡会儿也有好处。
但刘婆婆并不是唯一一个需要这几味药的人。
之后几名上了年纪的病患,虽然脉象不尽相同,但多少都有惊悸恍惚之症,需要用到远志。
我看诊时觉得奇怪,便在于淳记忆中搜寻一番,原来这症状居然十分常见,之前来找于淳看诊的人中,类似刘婆婆这个岁数的,总有心神不安的毛病,于是今天便来多补一些药材,好给她们带回去入药煎煮。
药铺繁忙,人来人往,元掌柜将一大包药材放在我眼前桌面上,笑道:“于小姐今天拿的药可真不少,要不我让伙计送去您住处?”
我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张汇票递给他,于淳每次来取药都是这样,因此我做的也很顺手。
元掌柜接过纸张看了一眼,犹豫道:“于小姐,这......”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他搓了搓手,凑近我一点道:“于小姐今天买的药有些多,这些银两不太够......您还差着一小半呢......您看......”
我想了想,这一包药材似乎确实比于淳之前来拿的多了不少,遂点头道:“那我回去了再给你拿来一张。”
元掌柜刚想说什么,便被一柄扇子止住了话头,那扇子在他额头一敲,清脆得很,又刷拉一下展开,扇面轻摇。
“何必麻烦?来回误了时辰,将这位小姐的账记在我名下吧。”这人一身锦绣衣袍,流光溢彩,手上扇子也是青玉制成,华贵精致,用下巴点点桌上药材,示意元掌柜赶快送来。
“哎哟佘公子,”元掌柜讪笑道,“您怎么大驾光临也不差人说一声,我这小店今日真是蓬荜生辉呀!”
佘公子道:“闲话不多说,把这位小姐的药材着人送去吧。”
元掌柜也不问我,只忙不迭地应承着叫伙计去送药,又叠声让跑堂招呼佘公子,送来上好的茶。
佘公子将手里扇子一收,在桌面上敲了敲:“不必,你的茶我可喝不惯。”又转头看我:“不若我邀小姐去知运斋品一回茶?是我差人千辛万苦才得的新茶,别处绝对没有。”
这一会儿只看他和元掌柜你一言我一语,我根本插不上嘴,现在终于有了个说话的机会,才堪堪开口:“你是谁?”
他靠着桌子漫不经心地笑,那双狭长眼睛里金光一闪,懒懒道:“我啊......”
“小姐真是铁石心肠,”他凑近我,金瞳明灭,眸中却笑意盈盈,“凡人见了我这容貌,不说垂涎三尺,多少也要失神一阵,小姐倒是镇定,可是见过比我更好看的人吗?”
他站直了,补充道:“不知是在哪里见到的?我得去杀了他......”他勾起自己一缕头发在指尖慢慢卷着,“怎么能允许有人比我更好看呢......”
我一阵失语,只觉得他大约是有些魔障了。
他看我一眼,失笑道:“小姐居然当真?”
我皱了皱眉,虽然他张扬跳脱,但至少帮我买了药,便道:“多谢你帮我买药。”
“诶,小事一桩,”他摆摆手,扇子一下一下打在手心,挑眉道,“我与小姐一见如故,可否赏个脸,陪我去知运斋饮一回茶?”
元掌柜正陪着笑跟在佘公子身后,我点了点头。
于是佘公子身后便出现几名随从,有的将药材各自提着,有的拿着纸笔去和元掌柜对账,显见得生意忙碌。
佘公子也不管他们,只伸手一引,示意我登上他停在药铺门口的马车。
“马”身躯极宽,四肢粗壮,头顶双角,角尖隐隐流光,像是灵力流转。
我一眼扫过,便上了车。
车厢内空间极大,装饰优渥,我靠窗坐了,掀开车帘看向街上行人。
佘公子跟了进来,明明我对面窗边也有位置,偏偏挤在我旁边,一只手撑着车壁道:“小姐在看什么?不先看看我吗?”
元掌柜带着一众跑堂出来,正躬着腰送他,他也不理。
我把他凑过来的脸推开:“如你所言,我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真是叫人伤心......”他嘟囔了一句,也不生气,又凑近一点道,“小姐可曾去过知运斋?可有喜欢的茶水吗?”
我摇头道:“我喜欢的茶,你这里怕是没有。”
他睁大双眼,反倒坐直了,坚决地道:“怎么可能!我这知运斋是天下应有尽有之地,要什么没有!”
“你就是没有,”我瞥他一眼,“天上弱水,神仙无茶,你有吗?”
他轻哼一声,道:“故弄玄虚。”
他看起来有些气恼,靠着车壁闭上眼睛,我又掀开车帘去看街景。
于淳的记忆里,她从没有去过知运斋,但也曾耳闻,知运斋是天下最负盛名的销金窟,达官显贵、各界大能趋之若鹜,却也得先奉上拜帖,才能进知运斋一观。
至于进了知运斋观得什么,就无人肯透露半分了。
我一边远望,一边思索,这佘公子看着非富即贵,言语之间又透露自己便是知运斋主人,想来动用些人力物力要比其他人方便许多。虽然不知他邀请我是何目的,但于淳不是修仙之人,我还是得另找法子。
若是能在知运斋得到些云舒的消息,自然再好不过;若是没有,多了解些凡人修仙的细节也无不可。
说起来,姬子知道于淳不入仙门吗?他明知我要探查旧案,却将我意识送至于淳身边,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幕,青天白日,天气很好。
没过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我四下看看,这里很是幽静,没什么行人。
一回头,佘公子已经睁开眼睛,正沉沉地看着我。
与我视线相撞,他便笑道:“小姐真是好兴致,一路风景可好吗?”
其实我根本没多留意,只点头道:“还不错。”
他站起身,掀帘出去,又伸手接引我道:“小姐请吧。”
我抓着他的手走出车厢,此情此景实在熟悉,刚醒那一日,云舒也这样接引我从烛龙背上走下。
回忆一闪而过,我跳下马车,一转身,眼前便是一座高楼,直入云天,自上而下不知多少层,我这对凡人的双眼看不清顶楼的模样。
佘公子手上扇子不见了,变成几枚大小不一的铜钱,他随意抛掷着铜钱,闲庭信步,甚是放松。
“小姐请进吧。”他道。
楼门关着,我伸手去推,但没有推到实处,反而被一股吸力大力一扯,踉跄着扑进华光中。
睁眼时眼前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各式摆设都精巧至极,璀璨流光。
灯烛萤火,上下相照,硬是将一座偌大的彩楼点亮如白昼,毫不客气。
楼中各层都有几个窄门,门口各站着一左一右两名侍客。门后偶然有剑光刀影、丝竹管弦之声,但因为彩楼广阔,声音也不显嘈杂。
“小姐觉得如何?”佘公子一边抛着铜钱,一边走近我,略得意地道,“我这知运斋可是天上地下仅有一个,便是神界也不及这里逍遥。”
我应了一声:“确实不错。”
“那小姐可愿留在这里?”佘公子将铜钱都攥至手心,笑眯眯地凑到我眼前,“只要你呆在这里,我保你衣食无忧,一生平安。”
我指了指头顶,问道:“这楼有多少层?我能去顶层看看吗?”
他挑眉一笑:“小姐真是直接......我这知运斋共八十一层,顶层便是我的居所,只有身边人能进。”
“当然,”他不知从哪找来一张茶桌,又拖了两个凳子,一边斟茶一边道,“若是小姐留在这里,自然算我的身边人,也自然能上顶层......看看这真正的知运斋。”
我点点头,坐下道:“算盘打得不错,你以前挨过揍吗?”
他双眼一睁,又很快掩面抽泣道:“小姐怎么如此伤人心......我幼时常被父母打骂,又被附近小孩嫌弃......很是凄惨......”
“......”我叹了口气,拉下他手腕露出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你演得很假你知道吗?”
“好吧,”他也叹气,“这么些年了,还是没学会怎么演戏......”
手中茶清甜,我抿了一口,感觉滋味确实不错,不比宁苦甜的茶差,便问道:“你学这个干什么?”
他笑得妩媚,软绵绵地道:“自然是为了骗小姐留在我这里呀......”
我探手道:“我要是拒绝,你要强留吗?”
“诶,”他神秘莫测地摇头,“要留下小姐,可用不着强留,我这楼里,集遍了天下乐事,小姐若是试过几回,怕是要求着我留下来呢......”
我不接他的话,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若是寻常人,来我这楼里,要么献上黄金宝玉,要么与我做个交易,才能跟我搭几句话,小姐可不一样......要不要试试,看看这楼里,到底......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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