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

　　“我有没有说去食堂的时候不要跑！”

　　还没进门，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传到江今熠耳里，透过房门的玻璃能看到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人站在床头，面带怒色地训斥病床上的男孩。

　　江今熠敲了门进来，他要查房的病人是她训斥的病人的隔壁床，两人对视了一下，在这里遇见他是预料之中，她没说什么，江今熠开始检查病人状况。

　　“张博呢？他怎么样？”女人叹了口气，继续问。

　　“他好像被摔出脑震荡了，现在应该在脑科检查。”病床上的男生伸手拿了一瓶牛奶，用吸管戳开喝，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这个年纪的学生天不怕地不怕，受伤了疼完了就完了，根本意识不到危险性，听说另一个男生摔出脑震荡还觉得好笑。

　　“笑什么笑，这很危险知不知道啊。”女人蹙眉，她现在也只敢骂骂眼前这个尾椎骨骨折的男生了，另一个摔出脑震荡的万一骂完变成重度脑震荡她可负不起责。

　　“没什么问题，再住院观察两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另一边男人已经检查完病人的身体状况，在看诊单上签了字。

　　“我去脑科看看他，你在这儿把这卷子做了。”女人拿起放在身后柜子上的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卷子给男生。

　　男生一脸绝望：“啊——”

　　“真羡慕张博摔的是脑子，这样他就不用写卷子了。”男生小声嘀咕。

　　女人走到门口，又转身略带威胁地说：“少耍花样，你父母马上就来，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说完，她便带上门离开了。

　　“护士您好，请问一下脑科怎么走？”段雨棠走到医院前台问路。

　　“四楼右转。”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刚查完房出来的江今熠。

　　“哦，谢谢。”

　　段雨棠说完径直走向电梯，江今熠没跟上来。

　　张博的母亲来得很快，走进病房，语气急切：“段老师，张博他没什么事吧？”

　　“张博妈妈您别着急，他没什么大事，就是轻微脑震荡，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好了。”段雨棠连忙起身安抚她的情绪。

　　“那就好那就好。”张博妈妈长舒一口气，拿出保温盒，里面是给张博准备的午饭，一边给他吃一边指责，“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吃个饭跟要你命似的，跑什么啊！”

　　说到一半，想起他们班主任还在这里：“麻烦段老师了，段老师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吧，您去吃饭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好的。”

　　段雨棠走出病房，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从她接到主任电话说她们班两个学生吃饭路上撞了到现在，她在医院忙前忙后联系家长、照看学生，还什么都没吃。

　　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她才察觉到自己有多饿。

　　段雨棠觉得有点累，蹲坐在地上，查看手机里有什么外卖可以点，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压到她身前，一份热腾腾的饭出现在面前。

　　“还没吃饭吧，医院食堂的饭。”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这个声音总是让她心动。

　　两人来到江今熠的科室吃午饭。

　　江今熠看女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盒里的饭菜，不禁发出疑问：“我们医院的饭这么好吃？”

　　“三甲医院的饭就是好吃。”段雨棠嘴里还嚼着饭，竖起大拇指。

　　在面馆和江今熠把话说清楚后，段雨棠对他不再拘谨了，两人相处的氛围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

　　段雨棠有吃了几口，竟然还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就是跟我们学校比还差点儿。”

　　附中的食堂前两年换了一批厨子，段雨棠回来任教第一次吃就爱上了，在山上没好好吃过饭，下山后在家里预制菜吃多了，食堂的饭就格外亲切。

　　“难怪你们学校的学生为了抢饭摔骨折。”

　　段雨棠难为情地笑笑，她对他们班这帮学生也是无奈。

　　“下次去你们学校尝尝。”

　　“嗯？”

　　段雨棠忙着吃饭，没听清他刚刚说了什么。

　　男人没再复述，只是笑笑，继续吃饭。

　　“这两节课不上课，去大礼堂听讲座。”

　　“耶！”

　　段雨棠刚公布这一“喜讯”，全班立刻欢呼起来。对他们来说，只要不上课，干什么都好。甚至在底下讨论要不要偷偷去小卖部买点零食。

　　他们是高兴，段雨棠却苦恼不已。这两节课是数学连堂，少上这两节课，他们班的进度又不知道要落后多少。

　　台下嘈杂一片，段雨棠拿书拍了拍讲台整顿纪律：“去了就好好听，是关于摔伤后的急救措施的。当然，能避免摔伤是最好的。”

　　“咱们班两个鲜明的例子就在那儿，”段雨棠瞥了一眼前两天才因为抢饭摔伤的两人，一脸无奈，“以后无论是吃饭还是放学，都不要跑太快了，小心一点。”

　　他们班已经出了两个吃饭摔伤的例子了，要是再出事，年级主任就要让她写检讨了！

　　各班班主任带队前往礼堂听讲座，段雨棠组织学生坐下后，陈书记突然找到她：“那个，段老师啊，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看陈书记一脸愁容的样子，段雨棠就知道准没好事！

　　“这场讲座的主持老师刚刚把脚崴了，现在送去医院了，麻烦你去顶替一下。”

　　怎么又是我？难道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不过幸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台上吹捧几句来做演讲的医生，最后等演讲完表示一下感谢就行，段雨棠应下这个请求，接过陈书记手里的主持稿。

　　“尊敬的各位领导，亲爱的各位老师同学们……”段雨棠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小声念着主持稿。

　　“有幸请来了茗都市第一人民医院特聘骨科专家江今熠。”

　　江今熠！

　　段雨棠死死盯着那张主持稿上“江今熠”三个大字，有些不敢相信。

　　她不禁抬头看向前方的演讲台，红丝绒的地毯上只有一张木质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台式话筒，身后的屏幕还是黑的，桌子旁边是一架立式话筒，是她一会儿要念主持稿的地方。

　　台上没有人，但是现在学生已经入场的差不多了，他应该已经到幕后了，段雨棠也马上要去幕后，上台主持纪律后介绍演讲人。

　　怎么会是他？

　　但是仔细想想，江今熠作为他们医院的特聘骨科专家，必然是他们医院的门面，要多宣传的，受邀来附中做演讲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段雨棠觉得，自从她支教回来后，和他见面得特别频繁。

　　“拥有骨骼矫正器、术后创伤修复等多项专利，在sci发表多篇学术论文，荣获市区先进个人、优秀医生等多项称号……”

　　段雨棠继续念着手里的主持稿。

　　他的头衔怎么这么多！

　　但是也证明，他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医生。

　　“段老师，临危受命，麻烦你了。”段雨棠来到幕后，年级主任笑着向她表示感谢。

　　他果然已经在这儿了。

　　前几次见到他都穿着白大褂，这次男人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运动装，和以往看见他的感觉有些不同，又和大学时期的他有些重合起来。

　　“这是这次给我们学校做演讲的江医生。”年级主任向段雨棠介绍。

　　“你好。”男人伸出手向段雨棠打招呼。

　　“你好。”段雨棠也伸手和他握手。

　　干嘛装的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段雨棠上台介绍完江今熠就下场了，转身时男人从幕后走出来，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段雨棠回到幕后，江今熠坐到台上的木桌前调ppt。

　　“很高兴能为在座的各位同学作摔伤后的急救措施的讲座，接下来我将分别对脚踝扭伤、膝盖擦伤等多处摔伤后的急救方法进行分别讲解……”

　　段雨棠坐在幕后，台上的橙黄色灯光直直地打下，照在男人身上，男人从容地在屏幕前进行医学讲解，某个瞬间，她竟恍惚以为这是高中时在月考表彰大会上听他分享学习方法。

　　高中时他也是这样，作为学生代表，站在学校大礼堂的演讲台上，从容地进行演讲。

　　岁月流转，他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医生，她也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教师，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散发光和热。

　　他们都做到了。

　　“接下来我想请一位同学上台扮演伤患，为大家展示绷带的包扎方法。”

　　“我！我！”

　　“我来！”

　　台下的同学都很积极，江今熠选择了一个离讲台最近的男生。

　　大屏幕切换成摄像头模式，镜头下男人将绷带缠绕在男生的手腕上，边解说变展示包扎方法。男人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清晰，当初他也是这样为段雨棠的脚踝冰敷、喷药。

　　他对她，从始至终都是温柔的。

　　“段雨棠。”演讲台上低沉磁性的声音突然离她很近，喊了她的名字。

　　“啊？”段雨棠抬头，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

　　“演讲结束了。”

　　“啊，哦。”

　　她听得入神，完全没意识到演讲结束，一直到刚刚，眼睛都盯着前方没挪动。

　　段雨棠连忙上台致辞感谢，结束时正好是下午第四节课下，学生们应该是多少听进去了这场演讲，出礼堂去食堂的路上变得有序了许多。

　　段雨棠回到幕后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吃饭，江今熠和学校领导道别后找她搭话：“主持稿念的不错。”

　　“那是。”段雨棠没谦虚，反而有些小得意。

　　她高中的时候就经常做班级主持一类的事情，她也自得其乐。这次虽然是临危受命，但是她自认为自己表现的还是很不错的。

　　“带我去尝尝你们学校的饭有多好吃？”

　　段雨棠愣了一下，男人目光依旧温柔，想到他请自己吃了两次医院食堂了，这次请他吃学校食堂也不错，应声道：“好啊。”

　　两人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很多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在祁湾二中的校园里走着，看学生们狂奔向食堂。

　　“段老师好！”打招呼的是张博。

　　他的轻微脑震荡大概是完全好了，现在看起来生龙活虎的。

　　“你慢点跑，别又摔了！”段雨棠见他还是不长记性，出声提醒。

　　“你是个好老师。”

　　江今熠突然说的一句话，搞得段雨棠猝不及防。

　　“你怎么学我发好人卡？”

　　“你那天是给我发好人卡？”

　　突然被反问，段雨棠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诶？段老师，刚刚演讲的医生是你男朋友啊？”两个女生走到她身边，其中一个女生忍不住八卦的心问道。

　　“学生不要打探老师的隐私。”

　　女生调皮地朝段雨棠做了个鬼脸，和段雨棠道别后拉着另一个女生走了。

　　段雨棠拿这群孩子真是没办法，上课的时候对他们已经够严厉了，可能是她长得温和，下课后学生还是不怕她。

　　记得多年前的那天他们两个一起去祁湾二中的食堂吃饭，张佳佳也是这么问的，问江今熠是不是她男朋友。

　　当时他们两个不是男女朋友，现在也不是。

　　附中食堂有教师窗口，里面的饭菜有专门的教师补贴。

　　“段老师来了啊。”食堂大爷推着餐车出来，有酸菜鱼、鸡蛋羹和肉末茄子，“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酸菜鱼，快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谢谢叔！”

　　“阿姨，我要这个酸菜鱼，糖醋排骨还有这个海带汤。”段雨棠点完菜又问身旁的人，“你吃什么？”

　　段雨棠想起他喜欢吃辣，给他推荐：“咱们食堂大爷的辣子鸡做的不错，还有这个麻婆豆腐，你应该喜欢。”

　　段雨棠真是人见人爱，连阿姨打菜都给她多打几勺肉。

　　“丫头多吃点，瞧你瘦的。”打菜阿姨笑盈盈地给她的餐盘打满菜，看到她旁边站着的男人，“交男朋友了啊？”

　　“不是阿姨，”段雨棠无奈摆摆手，“他是今天来我们学校做演讲的医生。”

　　两人在一张桌子前相对而坐吃饭，段雨棠很喜欢吃这里的酸菜鱼。

　　“我们学校的饭好吃吗？”

　　“嗯。”江今熠点点头。

　　段雨棠不知道怎么接话了——难道说好吃的话就常来？他也来不了啊！早知道不问这句话了！

　　“好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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