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你我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在念《赤壁赋》，语调平缓得像条快结冰的河。江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昨晚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浴室里蒸腾的水汽，沈漠川泛着红的眼角，还有那句带着哭腔的“疼”。

　　他忽然有点庆幸沈漠川此刻戴着眼镜。那层薄薄的镜片像道屏障，模糊了对方眼底的情绪，也让他稍微松了口气。要是再对上那双蒙着水汽的眼睛，他怕自己会在课堂上失态。

　　“喂，野哥，看什么呢？”柘言的胳膊肘在桌底下撞了他一下，声音压得极低，“魂都飞了。”

　　江野回过神，不耐烦地皱眉：“没什么。”

　　“没什么？”柘言挤眉弄眼地朝沈漠川的方向努了努嘴，“你都盯着人家看半节课了，眼珠子快粘上去了。”

　　江野的耳尖瞬间窜起热意，伸手在柘言胳膊上拧了一把：“闭嘴，做题。”

　　柘言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敢再吭声，只是用一种“我懂”的眼神偷瞄了他好几眼。

　　一上午的课像场漫长的拉锯战。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推导抛物线公式，粉笔灰簌簌往下掉；英语老师播放的听力材料里，男女对话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就连平时最爱的体育课，江野也打得心不在焉，投篮频频偏筐。

　　他满脑子都是放学的铃声。阳光从东边的窗户移到西边的墙根，在课桌上投下的光斑从椭圆变成细长的条带，最后被渐渐沉下来的暮色吞噬。每一次秒针划过表盘的声音，都像敲在他的神经上。

　　沈漠川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认真地记笔记，偶尔会侧过头跟同桌讨论题目，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有那么几次，江野的目光和他撞了个正着，对方只是眨了眨眼，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又转回去继续听课，留下江野一个人在原地心跳失序。

　　午休时柘言拉着他去食堂，江野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你怎么了？”柘言叼着鸡腿含糊不清地问，“吃不下？昨晚没睡好？”

　　“嗯。”江野敷衍地应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不远处的餐桌。沈漠川正和几个同学坐在一起，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看沈漠川呢？”柘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压低声音，“我说你俩最近不对劲啊，形影不离的，是不是真有事？”

　　江野没理他，拿起餐盘起身：“我先回教室了。”

　　“哎，等等我啊！”柘言嘴里的鸡腿还没啃完，含糊地喊着追了上来。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江野把课本立起来，假装在做题，实际上却在偷偷观察沈漠川。

　　少年正低头演算一道复杂的物理题，眉头微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算到关键处时，会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一下下唇，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根羽毛，轻轻搔过江野的心尖。

　　江野忽然想起早上在厨房，沈漠川说他做的煎蛋“养心”。那时候他没敢细想，现在想来，原来真的有什么东西，能让心跳变得这样不规律。

　　放学铃声响起的瞬间，江野几乎是弹起来的。他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书包，拉链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周围的同学都惊讶地看过来，他却毫不在意，径直走到沈漠川桌前。

　　沈漠川正在把练习册放进书包，动作不紧不慢。江野站在旁边等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急什么？”沈漠川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点笑意，“又没人跟你抢球场。”

　　江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把最后一支笔放进笔袋，拉上书包拉链。沈漠川站起身，两人并肩走出教室，把身后柘言“哎，等等我”的喊声抛在脑后。

　　穿过操场的时候，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色。篮球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江野走得很快，沈漠川跟在他身边，步伐不紧不慢，书包带子在肩上轻轻晃动。

　　“你以前不是说打球是浪费时间吗？”江野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涩。

　　“现在觉得还好。”沈漠川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篮球架上，“偶尔浪费一下也不错。”

　　江野的心跳漏了一拍，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篮球场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篮网的簌簌声。江野把书包往看台上一扔，从球筐下拿起一个落满灰尘的篮球，拍了两下。沉闷的响声在空旷的球场上回荡，惊飞了场边槐树上的几只麻雀。

　　“来吗？”江野运球到三分线外，转身看向沈漠川。

　　沈漠川正站在球场中央，他穿着件白色的短袖，下身是条浅灰色的运动裤，双手插在裤袋里，看起来有点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规则是什么？”沈漠川问。

　　“没规则，投进就行。”江野拍着球，目光落在他白皙的手腕上，“你先来？”

　　沈漠川摇摇头：“你先。”

　　江野没再客气，运球，起跳，投篮。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发出清脆的响声。

　　“厉害。”沈漠川的声音里带着点真诚的赞叹。

　　江野的心里有点得意，嘴上却没说什么，捡起球扔给他：“到你了。”

　　沈漠川接过球，双手抱在胸前，有点不知所措。他学着江野的样子运球，结果球刚碰到地面就弹飞了，滚到了场边。江野忍不住笑了，阳光落在他的笑眼上，亮得晃人。

　　沈漠川有点不好意思地走过去捡球，耳根微微泛红：“笑什么？”

　　“没什么。”江野强忍住笑，“我教你。”

　　他走到沈漠川身边，握住他的手教他运球。“手指用力，掌心空着。”江野的掌心覆在沈漠川的手背上，少年的手很软，握在手里像团棉花，让他舍不得松开。

　　“试着运两下。”江野松开手，后退了两步。

　　沈漠川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运球。球还是有点不听使唤，但好歹没再滚走。他专注地看着地上的篮球，眉头微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不错。”江野适时地夸奖了一句。

　　沈漠川抬起头，冲他笑了笑，那一瞬间，江野觉得整个球场的夕阳都落在了他的眼睛里。接下来的时间，与其说是打球，不如说是一场漫长的追逐。江野故意把球传得很慢，让沈漠川能轻松接到；沈漠川投篮的时候，他明明能盖掉，却总是慢半拍，眼睁睁看着球偏出篮筐，然后笑着跑过去捡球。

　　沈漠川的体力比想象中好。他跑得不算快，但很有韧性，即使汗流浃背，也没说过一句累。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浸湿了白色的短袖，贴在背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江野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跟着他的动作走。看他跑动时飞扬的发梢，投篮时微微绷紧的腰线，弯腰捡球时脖颈处跳动的脉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钩子一样，勾得他心头发痒。

　　“喂，认真点。”沈漠川投偏了一个球，有点不满地看向江野，“你故意让我。”

　　“没有。”江野矢口否认，运球冲到篮下，假装要扣篮，却在起跳的瞬间把球轻轻放了进去。

　　沈漠川看着他，忽然笑了：“江野，你是不是怕我输了不高兴？”

　　江野的耳尖有点发烫，没说话，转身去捡球。沈漠川忽然跑过来，伸手去抢他手里的球。“我要认真了。”他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呼吸因为跑动而有点急促，温热的气息拂过江野的耳廓。

　　江野下意识地把球往身后藏，身体却被沈漠川撞得一个趔趄。两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最终江野靠在了篮球架上，沈漠川扑在他怀里，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篮球滚落在地，发出“咚咚”的响声，慢慢停在场地中央。

　　沈漠川的额头抵着江野的胸口，呼吸急促地喷在他的锁骨处，带着点汗水的咸涩和淡淡的洗衣液香味。他的手还抓着江野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放开。”江野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喑哑。

　　沈漠川没动，反而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不放，除非你承认让着我。”

　　“沈漠川。”江野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危险的气息。

　　“嗯？”沈漠川仰头看着他，嘴角还带着笑，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江野忽然伸手，挠了挠他的胳肢窝。

　　“唔！”沈漠川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他怀里弹起来，笑着躲到一边，“江野！你干嘛！”

　　“谁让你耍赖。”江野笑着追上去，“刚才不是很得意吗？”

　　沈漠川一边笑一边跑，绕着篮球架躲闪。他的体力显然不如江野，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江野从身后抱住他，手臂圈在他的腰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汗水的湿热气息。

　　“别闹了……哈哈哈……我错了……”沈漠川笑得浑身发软，眼泪都快出来了，手忙脚乱地去掰江野的胳膊。

　　江野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他能感觉到沈漠川在怀里微微颤抖，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带着点痒意。少年的腰很细，隔着湿透的衣料，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的温度和轻微的颤抖。

　　“错哪了？”江野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气音。

　　“我不该……不该耍赖……”沈漠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夹在笑声里，听起来有点含糊。

　　江野忽然松开手，在他转身的瞬间，伸手把他拦腰抱了起来。

　　“啊！”沈漠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江野！你放我下来！”

　　“不放。”江野抱着他往看台上走，脚步稳健，“累了，歇会儿。”

　　沈漠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挣扎着想下来，却被江野抱得更紧了。“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别动。”江野的声音有点哑，“再动我就把你扔下去。”

　　沈漠川果然不动了，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江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颈窝处，带着点湿润的水汽，让他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两人在看台上坐下，沈漠川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挪到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坐下，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生气。

　　江野看着他泛红的耳根，拿起放在旁边的水瓶，拧开盖子递过去：“喝点水。”

　　沈漠川没回头，接过水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把水瓶放在两人中间，依旧背对着他。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天空从橘红色变成了深紫色，远处的教学楼亮起了灯，篮球场被暮色笼罩，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晚风穿过篮网的声音。

　　“还生气？”

　　沈漠川还是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江野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他往前挪了挪，靠近了一点，低声说：“对不起，刚才不该挠你痒痒。”

　　沈漠川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还带着点红晕：“那你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江野笑着说，语气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

　　沈漠川看着他：“这还差不多。”

　　两人并肩坐在看台上，谁也没说话，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晚风吹拂着他们汗湿的头发，带着点夏夜的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暧昧气息。江野侧过头，看着沈漠川的侧脸。暮色中，他的嘴唇看起来很软，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那点诱人的粉色。

　　沈漠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怎么了？”

　　“没什么。”江野的声音有点不自然，“有点晚了，我们回去吧。”

　　“嗯。”沈漠川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江野也跟着站起来，拿起两人的书包，自然地把沈漠川的书包往自己肩上一甩。

　　“我自己能背。”沈漠川说。

　　“没事，不重。”江野说得轻描淡写，率先往校门口走去。

　　沈漠川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快步跟了上去。

　　“明天还来吗？”

　　江野的脚步顿了顿，转过头看他。

　　“来。”江野听到自己说，声音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只要你想来。”

　　沈漠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看着江野，忽然笑了。

　　“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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