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唐旿知道燕疏与要去找虞主任，他坐在沙发上，听着燕疏与离去的脚步声，窗外是一片黄昏景象，金黄色的光绵延到屋内，投射出流动的光彩。

　　电梯被打开，燕疏与按下了楼层按钮。
　　他按的是一楼，唐旿想，这栋楼一楼的按钮因使用过于频繁，导致每次按的时候会发出卡顿音。

　　唐旿闭上眼睛仔细搜寻，电梯运行的声音清晰传入脑海，过了十几秒，电梯门又打开，比方才模糊了不少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越来越远，直到以唐旿的听力再也听不见。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路过瞥见厨房案板上码得整整齐齐的新鲜食材，随即干涩地笑了。本来准备给燕疏与做饭，本地的家常菜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十样，他有信心在五顿饭之内摸清燕疏与的口味。
　　情绪稳定是哨兵的必修课，唐旿不会因为一时挫败而认栽。
　　做个番茄牛腩煲吧，燕疏与吃不吃是一回事，他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烈郎也怕缠郎！
　　经过几次三番的纠缠，燕疏与明显已经接受了和他组成长久搭档这一事实，既然如此，离两人相互扶持、携手进退、袒露心扉的日子还会远吗？！

　　唐旿自己调理好自己，心满意足地烧了锅开水烫掉西红柿的皮。

　　锅里咕噜咕噜冒泡，唐旿尝了一小块牛腩，心情也美得冒泡，软嫩酥烂，色香味俱全，他就不信燕疏与吃惯了他做的饭后还会去垂青风塔食堂！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唐旿眉心一紧，因为和电话铃声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力波动。

　　是两个S级进化者！

　　那股波动从风塔的方向传来，联想到燕疏与的动向，唐旿暗道一声不好，关掉天然气，捞起手机，一把从厨房窗户翻下去。
　　从几个窄小的墙面凸起借力，几秒钟从五楼速降到二楼窗台，最后一跃而下，连衣角的灰尘都没想着擦。手机铃还在响，唐旿边跑边摁亮屏幕，来电显示“齐工”。
　　他和齐惟的联系方式是上次一起吃饭后加的，这还是齐惟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唐旿开门见山：“搭档怎么了？”

　　异常的能量波动和齐惟的突然来电，两者一结合，是燕疏与的事没跑了。

　　齐惟也没问他怎么知道的，干脆利落切入主题：“燕疏与跟洋鬼子打起来了！”

　　唐旿：“谁欺负他？”

　　齐惟：“靠！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你先快来吧，太精彩了，好位置等会儿都被别人抢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猛烈的精神力冲击，唐旿心脏都为之一震，他仔细分辨这两股力量，一股来自燕疏与，而另一股他不熟悉，但肯定不是瑞恩·沙利文的。

　　另一边，风塔办公大楼西面的喷泉广场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办公楼里有不少人往外望。广场再往西是食堂，里面有不少想避开下班潮吃饭的人，听到动静一窝蜂涌出来。

　　马延风正好也在人群中看热闹，被人问道：“咋回事咋回事？燕队怎么跟米国人打起来了？”
　　他耸耸肩，“不知道，一来就看见他俩在打架。”
　　那人又问：“那个米国人是谁啊？”
　　旁边一个短发女生插嘴：“我知道我知道！他叫卡西尔，今年国际风塔联赛向导组的冠军。”
　　马延风：“S级？”
　　女生点头。

　　马延风嘴角勾了勾，“有点意思，多少年没见过他跟向导打架了。”他下巴一扬，“开个盘口吗，我押两千，燕疏与赢。”
　　短发女生也来了兴趣，“我来我来，五百，燕队赢。”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五指张开，几人一愣，看向手的主人。
　　齐惟微微一笑，“我押五千，没有输赢。”

　　……

　　半个小时前。
　　“国际风塔联赛冠军向导，卡西尔·路易斯。”那人面色整肃，眼含轻蔑，用英文道，“燕疏与，我要挑战你。”

　　燕疏与今天心情实在不爽，半路上又碰到这么个长得跟练了黑魔法似的晦气玩意儿，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卡西尔以为燕疏与听不懂英文，换成蹩脚的中文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燕疏与像没听到一样，步子连停顿都没有。卡西尔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家无视了。

　　“站住！我要挑战你！”卡西尔怎么都没料到燕疏与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从心头来，喝道，“你不敢吗？！”

　　这傻逼的中文腔调像被蛀空的树干里传来的怪异风声，听得燕疏与直犯别扭，他冷眼而对，从嘴角吐出一个字：“滚。”

　　卡西尔恼羞成怒，加之他的中文词汇库实在搜刮不出什么存货，叽里呱啦骂了一长串家乡脏话，意念一动，虚空中赫然出现一只体长两米的虎鲨，宽扁的头部直向燕疏与俯冲而去。

　　海洋类精神体！

　　燕疏与朝虎鲨伸手用力一握，霎那间数根精神触丝攀着手臂喷发，蔓延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在虎鲨冲到燕疏与面前时就已成死死缠住它的身躯。
　　时间卡得刚刚好，虎鲨离燕疏与仅有一臂远。

　　精神触丝只有主人能看见，哪怕是不同的向导，都看不见彼此的精神触丝。如果忽略空气中强大的精神力波动，这幅画面看上去就像虎鲨攻击时被按下暂停键。

　　一眨眼，虎鲨消失不见，可下一秒就从燕疏与的背后空中冒出来，以同样的姿势俯冲向下。燕疏与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任何别的动作，精神触丝就像有了自我意识般结成一张大网，又将虎鲨拦在一臂远处。

　　卡西尔大喊：“把你的精神体放出来！”

　　“本市风塔禁止随意释放精神体，你想引发国际纠纷吗？”燕疏与睨着他，严肃道。

　　“那就上擂台！”卡西尔嘴角泛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仿佛已经看见他将燕疏与踩在脚底下，“我要堂堂正正地战胜你，证明我才是全世界最强的向导！”

　　弱智。
　　燕疏与没兴趣跟他争个强弱，只觉得他碍眼又碍事，“让开。”

　　虎鲨游回卡西尔身边，海洋类精神体在空中就像在真正的海洋里那般自在。卡西尔抚摸着虎鲨光滑□□的深色背鳍，看向燕疏与的眼神已失去了高高在上的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像名冠天下的棋手久违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那是一种纯粹的战斗欲望和征服欲。

　　“我的莎莎说，你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卡西尔道。

　　“但你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燕疏与不咸不淡道。

　　“你！”卡西尔愤怒地指着燕疏与，绞尽脑汁搜寻合适的词汇，“……目中无人！”

　　燕疏与略为惊讶了一瞬，这外国人竟然还会说成语。

　　卡西尔接着说：“我是国际风塔联赛冠军向导，你也是，我当然有资格挑战你。”

　　“冠军而已。”
　　精神触丝在空中游曳，燕疏与对这个狂妄无礼的向导不满至极，他才不会为了半路冒出来的不速之客改变计划，但也不可能让他就这么完完整整地回去。
　　能忍下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就不叫燕疏与。

　　“我是海息市风塔外勤队队长，在风塔区域拥有与刑侦科长相同的执法权。”燕疏与眼里泛着森寒，“卡西尔·路易斯，你私自释放精神体，产生的能量达到‘恶意袭击’级别，经我劝阻仍不加悔改。就是把你拘留扣押，你上面的人也不敢说半个字。”

　　风燥热得异乎寻常，卡西尔掩面大笑，语气阴冷，“那就要看你打不打得过我。”

　　战斗一触即发。

　　喷泉广场成为了二人的主战场。

　　在风塔组织的各类比赛中，向导擂台赛的收视率普遍较低，原因显而易见，哨兵间生理力量上的对决拳拳到肉，观赏性强，而向导的对战多以精神体和精神触丝为主，很多时候对战双方一动不动就分出胜负了。

　　但事有例外。全国风塔联赛和国际风塔联赛中，到了决赛关头，向导擂台赛的收视率反而要高出一大截。

　　能够走到决赛的向导无一例外都是S级攻击系向导，上阵对决那都是实打实的肉搏战，且绝大多数的精神体都是猛兽，向导vs向导，精神体vs精神体，触丝vs触丝，针锋对决，好不过瘾。

　　长空中划过绵长鸟鸣，矛隼翻飞而过，掀起一阵狂风，夹带的沙石迷住卡西尔的眼。卡西尔抬臂遮挡，再放下手时只见半空数根羽箭破空而至，他蹭蹭蹭直退数步，羽箭将他逼到水池边缘，身形不稳直要向后倒去。

　　卡西尔一咬牙，惊人的腰力竟让他在紧要关头稳住身姿。

　　啪！
　　最后一支羽箭钉在身后水池，激起一人多高的水花，尽数落在卡西尔后背。

　　“哼，你只有这点本事吗？！”卡西尔飞身上前，同时放出精神触丝，它们极速延伸拧合为一股粗壮无比的触丝，在来到燕疏与面前时骤然分成无数股，仿佛猛兽的血盆大口要将他蚕食鲸吞！

　　即使看不到对方的触丝，包围过来的精神能量也能让燕疏与知道自己面临怎样的情形，他不慌不忙，甚至在这一刻闭上眼睛，属于卡西尔触丝的线状能量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单手一握，自己的精神触丝倏然飞出，分成同样的无数股精确无疑缠上卡西尔的，呈螺旋状攀上，蓦然绞紧，卡西尔顿时抽痛无比，脑中一片花白。

　　那一瞬间他几乎失去了意识，膝盖发软，他凝了凝心神，再次给虎鲨下达了攻击信号。燕疏与似有所感，侧头回望，虎鲨凭空而开，张开了血盆大口，几排锋利尖锐的牙齿清晰可见。

　　来不及躲避，精神触丝结成网状，与此同时空中的矛隼突然消失，眨眼间突然出现在虎鲨正上方，利爪内扣住虎鲨背部，精神能量顿时流泻迸溅！

　　而这丝毫没有阻挡住虎鲨进攻的脚步，这股力量势如破竹，仿若雷霆万钧，燕疏与也感到阵阵无形的压迫感，再正面与之对抗必然讨不到好，矛隼和触丝创造的战斗空隙足以让他避开。

　　可卡西尔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燕疏与感觉手腕被紧紧缠住，目光重又落在卡西尔身上，后者狞笑一声，虎鲨在接触到触丝网的最后一刻被收回。

　　卡西尔飞身上前，一记横踢扫至燕疏与下盘，等燕疏与躲过又是一记勾拳。燕疏与目光沉着，一掌包住卡西尔拳头，竟使那拳头再前进不得半寸。卡西尔心中惊讶，燕疏与看着瘦削，力气倒是出人意料的大。

　　向导对战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旦开始贴身肉搏，则不允许精神体攻击，双方的精神体须在不干扰主人的情况下一对一。对于向导来说，既须格挡反制对方的攻击，又需要分心操纵精神体的战斗，所需的精神力都是成倍增长，一旦落于下风，也就离战斗结束不久了。

　　燕疏与和卡西尔过了几十招，斗得难分上下，双方的触丝穿梭在过招的间隙。卡西尔偏头躲过一招，却无意间暴露了侧颈，燕疏与勾唇，抓住了这个破绽——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惊呼：“卡西尔，住手！”

　　金发男人穿过围观群众跳入喷泉广场，与此同时巨大的棕熊赫然出现在矛隼和虎鲨争斗的地面，仰天长吼。

　　“啊哦。”齐惟肘推了推身边的唐旿，“你还不上？”

　　唐旿近乎痴迷地看着燕疏与战斗中飘逸的身影，良久，垂眸低低地笑了几声。

　　“真讨厌这些搅局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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