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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
仇江离双膝跪地,托住岁知柏的肩膀,目光担忧地望着她。
他的眼中素来隔着一层雾,同谁都不交心。平日里,表情要么是明晃晃的不爽,这也不爽,那也不爽;要么是有所图谋时,眯着眼睛的假笑,从不曾袒露过真实情绪。
像这样明晃晃担忧的神色,出现在他脸上的时候极少。
岁知柏极少在这样近的距离观察自己这个师弟,一时新鲜,微不可查地凑近了两分。
仇江离察觉到她的动作,手足无措地僵了僵,眼神躲闪着向后仰了仰脖颈。
可紧接着,他的双眼却不受控制地游移回岁知柏身上,握住对方手臂和肩膀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他这个师姐,心里装着的事比地上的蚂蚁还要多,总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好似准备独自扛起千军万马,自然没空琢磨梳妆打扮。记忆里,她从来都是素衣素钗,一人一剑。
就是这副禁欲寡淡、又爱多管闲事的性子,曾经令他觉得无比烦闷。
而如今,岁知柏目光灼灼看着他,眉间鼻背的两颗小痣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呀晃。
他仍是觉得烦闷。
却与以往的烦闷有所不同。
仇江离心头微动,终于抬起眼与岁知柏对视。
岁知柏一怔。
仇江离眼波闪动,不断在岁知柏唇畔和眉间流转。他非但停止了后撤,反向岁知柏的方向凑近了一些,二人鼻息几乎相接。
“师姐。”仇江离唤了一声。
这一声师姐,欲说还休。
岁知柏视线被仇江离填满,她欲言又止。
不对,十分不对。
仇江离似乎……在勾引她。
*
自打亲口承认自己杀死了乐追鱼,中心城领主便似乎对岁知柏和仇江离二人彻底放下了戒心。
不仅带着他们两个去观看了魔域大军的训练,还透露出许多行军机密。
岁知柏心里画魂。
如今他们终于知道了这领主的名讳为千风。就一个魔族而言,千风的长相相对比较正常,它几乎非常像人,仅仅能通过身后一根细细长长的尾巴辨认出它的魔族身份。
也不知究竟是它就长这样,还是它化了形。
千风微笑着站在阵前,向他们介绍山呼海啸的魔族军队。
岁知柏面无表情,仇江离不屑转头。
千风道:“咦,你们难道不高兴么?我们就快打入人界了,可以向冤枉你的人报仇了。”
三人沉默着相互看看。
岁知柏打破沉默,彬彬有礼道:“说起来,冤枉我的人还是你呢。”
千风哈哈一笑。
千风:“看来你还没有原谅我。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
千风:“我完完全全是为了你好。”
它说话终究并不像人族那般委婉曲折,这两句话说出口,仇江离怎么听怎么别扭。
像黏腻暧昧的情话。
岁知柏不怎么在意对方的语气,仅仅关注它话中的内容,洗耳恭听。
“你也看到了。”千风手臂一挥,展示身后的军队。
魔族本就强悍,虽然数量少,但基于崇尚实力的民风,几乎全民皆兵,再加之有人族妖族迁居来此加入军队,黑压压一片,几乎势不可挡。
魔域地广民稀,除开城池外,大片土地用来练兵,此时,岁知柏三人站在崖顶,正在观看崖底军队练兵。
山风呼啸,岁知柏的心越看越凉。
“我们有这样的军队,几乎必胜无疑。”千风道,“费尽心机将你拉来,完全是出于对你个人能力的惋惜。你这样的人才随着人界陨落,是魔主不愿看见的。”
如此说来,陷害岁知柏,倒还真是为她好了。
仇江离嗤笑一声:“我看不对罢?”
千风不动声色看向他。
“固然你们的军队有些实力,但修真界从未练兵,又如何能对比出孰强孰弱?我猜,你们虽然派出了无数魔族潜伏至人界,却从未摸清过人族真正的实力。”
千风双手交叠,不自觉地在手臂上有节奏地敲打手指。
“你们能摸清的,无非是从云泼月那听来的有关于吞阳派的信息,以及一些关于顶级修者的传言。”
“我猜猜,你们是不是听闻,在作战方面,剑修势不可挡,而最强剑修,是素无忧。”
“素无忧你们骗不来,便想着,将她的徒弟坑来,也是好的?”
仇江离步步紧逼,千风不为所动地微笑。
见仇江离终于说完了,千风道:“很有趣的想法。”
它穿着一身黑袍,在呼啸的风中猎猎作响。
“但是,假若真如你所说,我的计划是诓骗来一个强力剑修为魔域所用,那么这个计划应当是失败了才对。”
岁知柏和仇江离没人搭话,都冷眼看它表演,千风的心理素质是真的强大,观众都不买账,它也能若无其事地演下去。
“毕竟,你也来了,不是么。”千风说着,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圈仇江离。
仇江离一怔,接着便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
这是说他不算强大的剑修了?还是说他不仅不能提升魔域实力,还会反过来扯魔域后腿的意思?
仇江离气得血气上涌,原本白皙的脖颈已慢慢爬上红痕。
多年来和岁知柏逞强斗狠,他已经分不清这种胜负欲究竟是来自于岁知柏的耳濡目染,还是来自于自己的基因。
“江离退下。”岁知柏一边应付领主千风,一边还要压制不受控的师弟,声音中不可抑制透出疲惫。
仇江离正在气头上,压根没听见岁知柏的话,想冲上去跟千风搏斗一番,分出个高低上下。
岁知柏伸出一只手,轻轻将仇江离拨至身后。仇江离被她一退,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仍满脸不甘心地紧紧盯着千风,却不再说话。
千风若有所觉:“我听闻吞阳派素无忧门下二位弟子关系并不好。如今看来,倒也没有那么差。”
岁知柏眯了眯眼,颇有些勉强地微笑着:“师弟任性惯了。”
“照顾任性的师弟,应当是很辛苦的。不如加入我们魔域,一同踏平这种长幼尊卑的规则。”千风见缝插针游说。
岁知柏勉强笑笑,并没有反驳。
仇江离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盯着岁知柏的脸,不可置信和受伤的神情在他的脸上交织出现。
岁知柏没有和仇江离对视,避开了他的眼睛,向前走了两步,同千风并肩而立。
*
“师姐,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回到二人同住的小院,仇江离急惶惶发问。
岁知柏没有说话,默默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
仇江离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坐在岁知柏对面,目光灼灼盯着她,势必要得到答案。
岁知柏避开仇江离的眼神,掩下目光中的不忍:“没什么意思,你不要多心。”
与二人先前的并肩作战亲密无间不同,岁知柏的语气疏离而冷淡,听在仇江离耳中,慢慢是别样的意味。
不要多心?
仇江离笑了。
她这副表现,让他怎么才能不多心?
“师姐,你听了那个千风的话,真的觉得累,是么?你不想管我、也不想再管吞阳派的事了,是么?”
岁知柏不说话。
在仇江离眼中,这分明是默认。
他想生气,也很想哭。
气岁知柏擅自决定抛下他,并且在那个该死的魔域领主面前抛下他,哭岁知柏决定抛下他,而他没有立场挽回。
明明该愤怒的时候,出乎岁知柏意料的,他却安静下来。
仇江离点点头,起身离开。
在踏出门槛前,他留下一句:“师姐做得对。”
岁知柏怔住。
做得对?
什么意思?
她都已经背叛修真界,仇江离居然说她做得对。
这个死孩子。
她想抓住他问个究竟,但还是忍下了,她笃笃地敲着桌面,在心中捋清眼下的境况。
千风认为她和仇江离关系不好,并且对他们两个人表现出明显的喜恶趋势。
眼下最好的做法,就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前,顺应它的想法,以免露陷。
夕阳逐渐落下,屋子里逐渐暗下去。
岁知柏坐在桌边,橘红的日光将她的脸分割成两半。
将每一处细节都想透,岁知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仇江离没有过来点灯。
*
“千风领主。”岁知柏脚步无声,飘然出现在领主的住处。
秘境的事宜似乎已经结束,千风已经很久没有离开魔域。
岁知柏出声的那一刻,千风吓了一跳,随机立即挂上了它常有的微笑:“岁道友。”
“领主不如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岁知柏道,“道友是人修之间的称呼。”
千风感慨:“啊。的确如此。你们人修对魔族似乎是有种排斥感的。”
岁知柏不语。千风继续说:“对此,我一直以来都不大理解。只是种族不同,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排斥?”
岁知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将两手背至身后,敷衍道:“排斥不至于,只是陌生罢了。你懂的,面对陌生的东西,总归是有些谨慎的。”
千风思索片刻,点头:“所言有理。”
“既然如此,我们魔族大军进入人界,刚好让人族对我们魔族有一个新的认识,也好进一步促进和平,岂不是皆大欢喜。”
千风微笑道。
岁知柏咬牙在心里暗骂它无耻,面上仍保持着平静。
“领主所言有理。这也是我想与领主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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